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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因碧君午场有戏,所以她只是略微在屋内歪了一歪,便起身换了衣服,准备去戏园子扮戏。当碧君走出屋子时,锁头早已背着书包去学堂了,而晴方正在自己屋内默戏,今天晚上他要压轴唱《汾河湾》。
碧君隔着竹帘看见晴方一脸专注的模样,便未进去打扰他,自己悄悄的走出了院门,朝戏园子走去。
碧君心情畅快的一路从天桥走来,快到戏园子门口的一个拐角时,忽然听见街边有人在叫自己:“小福子。”这次,碧君听的真切听的分明,她知道这是子声的声音。碧君心头一动,但是脚步却并没有停歇,继续往前走着,她不想让这个男人看轻自己,把自己当成那可以任意轻薄的女人来对待,她要让她知道,朱碧君是有骨气要脸面的。碧君虽然心里深深的爱慕着这个男人,但是被他拒之门外的情景却如噩梦一般始终纠缠在她的心间。
子声见碧君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连忙快不追上前去,一边用手挡住碧君的去路,一边急切的说道:“小福子,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都知道你是小福子,我也知道你是记得我的,可你为什么就不肯与我相认呢,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就这么不念我们往日的情分吗?”
碧君听子声如此说,心里由不得恼了起来,心想你还好意思说是我不念旧情,明明是你把我拒之门外,还说什么不认识张家口的人,到如今又怪怨我不肯相认,好你个闫子声,看来今儿不与你理论理论你真的当我是软弱可欺了。
碧君冷笑了一下,转过头气愤的看着子声,冷冷的说道:“闫老板,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难道不记得了吗?如今又一副无辜的样子跑到我面前来纠缠你觉得有意思吗?你说的什么往日的情分你不记得我也早忘记了,你快走吧,让旁人看见你我在这拉拉扯扯,你不怕笑话我却还要顾脸面。”
碧君的话让子声更是摸不着头脑,他满脸无辜又疑惑不解的问道:“咱们俩从六年前在张家口一别之后,再没有碰过面,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你不妨明白着告诉我,总比让我当这个屈死鬼的强啊。”
碧君心情矛盾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为自己辩解的男人,阳光下他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将黑白分明的眸子衬的越发清亮。碧君看着他满面委屈与无辜的模样,不知道为何心里莫名的有一丝心疼,本应该狠狠的讥讽他一番,可是那话到了嘴边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不光如此,她的心里竟然还隐隐想听他辩解一番。碧君暗暗恨自己真没有出息,之前的愤恨不平与赌咒发誓的一切都在与这个男人四目相视的一刹那都瓦解碎裂,她终究还是念着昔日的那段情分的。
碧君定了定神,强作镇静的对子声说道:“你觉得自己屈的慌,你可曾想过我去年深秋历尽艰难摸到你的家门口,结果你非但不念你口里说的什么旧日情分,连面都没露上一露,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把我从你门上轰开了,你可曾想过那一晚我在举目无亲的北平是怎么度过的?”
碧君说着说着不禁激动起来,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泪光。
子声被碧君的话震惊了,他没想到碧君竟然去年就曾找过自己,可为何他竟然丝毫不知情呢?子声神情讶异的对碧君说道:“小福子,我真的不知道你去年到家里去找过我,我若是知道你来了,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把你轰出门去呢?”
听子声如此说,碧君心里有些意外,她看着子声一脸真诚的样子,不似在说谎,她定定的看着子声的眼睛说道:“你当真不知道?”
子声连忙回道:“我当真不知道。”
碧君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她如有所思的说了一句:“那就奇了,你家看门的人亲口说你不愿见我,难道是他扯了谎?”
子声听碧君的语气不似方才那样冷淡,心里也松快了一些,他说道:“想是平日里也总有些女学生或者戏迷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来,那看门的老高怕扰了我休息,也总扯谎打发她们,想来那日定然是老高把你当成她们了,我的为人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
子声的话让碧君渐渐的释怀了下来,是啊,兴许真如他说的那样,只是看门的人随口说的一句谎话,被自己当了真也未可知。碧君方才还皱起的眉毛渐渐的舒展,眼神也柔软了起来,她轻轻地说道:“过去你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可如今你是什么人我却说不准了,人总是会变的。”
“任是谁变,我也不会变,我是你平哥哥啊。自打从张家口回来后,我给你每年都写好几封信,可你一封也没有回过我,我因为记挂着你,今年开春还专门去张家口看你,可是等我到那以后,你们家大门上锁不说,隔壁的吴婶子还告诉我,你已经和佑君成了亲,举家搬到唐山去唱戏了,我在你往日常去的那条河边坐了一宿才回来,你可曾想到?”
碧君被深深的震动了,她没有想到子声不仅没有忘记自己,竟然会亲自跑到张家口探望自己,碧君此刻多么想叫一声“平哥哥”,然后向她诉说自己这六年来的遭遇,可是当那一声“平哥哥”即将从她口中动情的喊出来时,她的眼前又浮现出晚秋那娴雅的模样,心中想到:不可以,纵然他还是自己的平哥哥,可是今时今日,他已然是使君子有妇,而自己也算是罗敷有夫了,倘若再丝丝连连,岂不是对不住晚秋姐姐的一片真情厚义。
碧君把一声已经到了嘴边的“平哥哥”又生生咽了下去,刚刚浮现在脸上的那一抹温柔与欢喜渐渐的又冷却了下来,她淡淡的说道:“都过去了,你我就都不要再提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去戏园子扮戏了。”
碧君说完又带着不可抑制的深情凝望了子声一眼,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子声见碧君似乎有意要回避些什么,他站在碧君的身后柔声说道:“小福子,我心里的话还没说完,我们能找时间坐下来聊一聊吗?”
碧君一边朝前慢慢的走着,一边使劲朝天上睁了一睁眼睛,尽量克制着不让眼泪滴落下来。
见碧君没有回答,子声又深情的叫了一声“小福子”,然后充满期待的望着碧君的背影。
碧君被子声这一声柔情的呼唤深深的打动了,那满心的欢喜与爱慕就像煮开了的水,任你怎样捂盖也终究无济于事。碧君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柔情的看了一眼子声,她发现子声也正用那双清澈的眸子看着自己,他的嘴角慢慢的咧开,绽出了温润和暖的笑容,一如他们初见时的一般。碧君情难自已,她也冲子声微微笑了一笑,但是那句“平哥哥”终究没有再叫出口。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视的互相凝望了一会子,碧君柔声说了声:“我真的要走了。”
子声轻轻点了点头,情意缠绵的说了句:“我等着你。”
碧君抬眼又望了望子声,然后带着满心甜丝丝的滋味转身朝戏园子走去,在她的身后,子声一直目送着她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子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满眼一片蔚蓝,如同水洗过一般,子声的心情越发的开朗明快起来,他又轻轻的叫了声:“小福子。”,然后不由自主的又笑了笑,转身离去的时候,子声看见不知谁家墙头的一树石榴正开的浓艳,那火红的花朵就像一簇火焰一般映的那面青砖墙也热烘烘的。
碧君终于彻底释怀了,她愿意相信方才子声说的都是真的,不论别的,单为他又跑回张家口去寻自己,就足可以看出他果然没有变,心里还是一直记挂着自己。想到此,碧君抿嘴笑了一笑,脸上也添了一丝喜滋滋的神色。
碧君一身轻快的走进了戏园子,满心欢喜的开始勒头扮戏。这时,蓉珍笑容可亲的走了过来,一边帮她将一块蓝绸巾包在头上,一边夸赞碧君道:“好妹妹,你多亏前儿你替我救了场,要不然师傅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姐姐可得好好谢谢你呢。”
手里正拿着几朵绒花准备插在鬓边的碧君冲着镜子里的蓉珍笑了一笑说:“姐姐,你往后可要多上上心,不能在马虎大意了,前儿的事儿我至今想起来都后脊梁冒汗,多悬呐。”
蓉珍心里暗骂碧君得了便宜还卖乖,脸上却继续笑意盈盈的说:“可不是嘛,姐姐我往后可得多多上心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前儿那事也是误打误撞的让妹妹你好好的风光了一回,瞧那些报上把妹妹写的多好,姐姐我可没那份运气,至今连一次报都没上过,往后只怕还要妹妹你多提携提携姐姐呢。”
碧君轻轻拍了拍蓉珍的手背,真诚的说道:“蓉姐,我在这戏班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不管红还是不红,你都是我的姐姐,提携不提携的话我可实不敢当,只盼望着你我姐妹都能恪尽本分,事随人愿便好。”
蓉珍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坐到自己的梳妆镜前上妆去了。
碧君今天午场唱折子戏《三堂会审》,她在剧里演苦情的苏三,这出戏是一出文戏,最吃唱功不说还考验旦角的定力,因为苏三要在整个折子戏中要从头跪到尾,有些定力不好的旦角戏唱的半中央有可能就腿麻腿软气也提不上来了。到整折戏结束时甚至有些演员会瘫软到台子上动弹不得。
这出戏是碧君常演的,当初在家时父亲给她开蒙的第一出戏就是全本的《玉堂春》,因此碧君演起苏三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今儿有很多观众都是看了戏报上有关碧君的文字慕名而来,他们都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个新近冒出头的朱碧君究竟有何妙处。
当头挽蓝绸巾,插着亮闪闪的顶花,一身红色罪衣罪裙打扮的苏三踏着锣鼓点快步走出后台,来到督察院内时,众人都被她娇俏中带着刚强,刚强中夹着悲苦的扮相与神情所打动,顿时叫好声和鼓掌声此起彼伏。
随后,苏三被带至都察院内,面对着三位大人的拷问,将自己在烟花巷中与王金龙如何两情相悦,又如何被沈彦林诓到山西洪桐,又如何被裴氏贱人栽赃陷害的事情一一道来。
就在碧君神情凄然的跪在垫子上,准备接受三堂会审之时,她在跪下的那一个瞬间忽然膝盖下袭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她不由自主的浑身抖了一下,险些失声叫出声来。这时伴奏已然响起,碧君强忍疼痛,悲切切的唱道:“玉堂春跪至在都察院。”
这一句悲苦中透着刚强的唱,博得了台下又一阵喝彩,可台子上的碧君一句唱罢已经疼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但是戏才刚刚开始,碧君还要在这里跪足将近一个钟点,碧君只能用自己的抑制力强忍疼痛,咬牙将戏唱完。
戏里的王金龙看完碧君的呈状,故意问道:上面写的是苏三,口称玉堂春,是何原故?
与王金龙一同会审苏三的刘大人严厉的说道:“分明是个刁妇,用刑!”
苏三闻听要受刑,立即被吓的翻倒在地,高高抬起一腿,双手做出求求情的姿势,惊魂未定的唱道:“啊。。。。。。大人哪。”
看她神情凄苦,似有满腹的冤情,刘大人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令箭,然后说道:“面朝外跪,慢慢地诉来。”
碧君趁势调整了姿势,面向观众跪了下来,在她微微起身的瞬间用手将自己膝盖下的垫子搡到了身后,不再去跪它
,这细微的动作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只有她自己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