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奴转过头去,看到那少年郎背手站在自己后,通的衣裳都闪耀着柔光,那是最好的绸缎,用金丝绣着花朵。这样的光芒落到骊奴眼里,虽不锐利却能刺瞎了她,这样一华服出现在她灰暗潦倒的房间内就是讽刺,她受不了有谁用这么直接的方式挑破她的公主梦,她从不向别人说起皇帝曾将她当成公主送到这青城山上来。
她又要逃,少年一把拉住她,喊道:“不要跑呀,姊姊!”说着就将她手里的浴桶接过来放到地上,揭开厨房灶上的锅盖,替她将水一勺一勺地舀进桶里。
他一边这样做,一边始终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这双手里好像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法力,骊奴只要被他牵着,心中的恐慌自然平静。
遇到这样反常的形,她本该早就醒悟这是对方的法术所致,然而这法术的无敌之处就在于,当这少年的手触碰到某人的时候,就连这种警觉也会被他一并抹消,使得谁都不能识出他的诈术他就是靠这完美无缺的魔力从昆仑山上活着回来的,骊奴只是再贫弱不过的对手。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少年将一桶水准备好,转过头对她笑道:“快洗吧,我给你裁了新衣裳,你沐浴完就穿上。”
她又掉进那个陷阱去了,没有问眼前的人到底是谁,而是懵懵地回应道:“不能在丹房洗澡,会扰了丹气,我要回卧房去。”
对方什么也没有说,弯下腰将浴桶端起来,转就要往骊奴的卧房送去。她见他这样殷勤,心中又不知翻涌起一股什么样的恼怒和羞惭,要伸手去抢那只浴桶,却又害怕在这里打闹会碰翻了瑞兽和丹炉,于是竟然也就这样随着他回了卧室。
少年之后退了出去,骊奴满面呆滞地立在帘幔后面一动不动,不知道究竟该洗还是不洗。她上湿漉漉的,现在已感觉到寒冷;又盯着水汽蒸腾,不能抗拒这点温度,最后还是将衣衫除去,躲进了浴桶里。她战战兢兢地洗净体头发,站起去拿浆洗过的道袍时,想到了那名少年口中所说的新衣裳。
他果真给她带了新衣裳么?
只要一开始幻想这些既小又美的事,她对来者的警戒其实就已经消除了。
骊奴将干净道袍穿上,忐忑地端着浴桶出去,少年在帘外等着。他接过骊奴手里的浴桶,随手将它放在神的一角,拉她走到室外在庭院里不知何时摆着一只桐木的箱子,少年打开这箱子,里面是全大唐公主的朝服。
骊奴见了这东西,并不像真正的公主那样欣喜得跳起来,而是吓得甩开了对方的手。
少年笑道:“试试吧,皇姊!”
服装是带着魔力的。皇帝有皇帝的服制,公主有公主的服制,官员有官员的服制,平民有平民的服制;骊奴是知道这严格的界限的,那不是送到面前就可以穿的东西,她曾在这座云上之城里踟蹰良久,对“权力”的忌再了解不过。
可是自己小的时候,不是明明有人告诉过她,说她曾在太子府上穿过公主的衣裳么?他们不是明明白白地说过,“圣上是将你当成公主送到青城山上来的”吗?如果他们说过的这些好话都是真的,眼前的这只桐木箱子或许也不是陷阱,而是皇帝的赏赐,她有权接受。
难道她真要回到长安成为公主了吗?回了长安,她就会像过去金仙玉真两名公主一样,也会有自己的祥瑞封号,有一座宽敞明亮的道观供她居住,大唐的子民都会以她的高洁修行为荣。她在心中一直幻想着却不敢说出口的种种愿望,忽然间全都涌上脑际,使她完全失语了。
除非连这公主的朝服也是一个谎言,除非他们已经将她弃之如敝履了,却还要来赏她的窘态,看她抱着华服发疯的模样;她拒绝这样设想,她再也不想承认他们是在骗她,不想承认公主的份是假的,不想承认一切的奉承都是假的。
那少年看出了她的百感交集,伸手将桐木箱中的红裙抽出来,太阳洒到这件赤红的大裙上,宛如烈焰一般烫伤她的眼睛。她被这过分刺激的颜色照耀得连连后退,少年就更是高举着红裙朝她走来,不一刻就将她bi)到了墙角:“换上吧,换上吧,我特意给你带来的!”
她无力地回绝道:“我不能穿这个,我不能穿。”
少年将眼睛睁得很大,那对瞳子里透出一股极大的魅惑,如同一只力大无穷的手将骊奴的脖子扣住。他缓缓靠到骊奴的上,几乎是贴着她的脸说道:“姊姊就先穿一回吧,我们去房里换,谁也看不见。”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将她的道袍大褂向肩膀后面褪去。她恍惚中看着少年的这对眼睛,他虽然这样年轻,但眸子里酝酿出的风远比最年长的花魁更为浓郁。
她在边境的那座军营里见识过这种风,但那种风和眼前这少年举动中透露出来的相比,还太粗糙、太低劣了,这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但早已是就中好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极其直接的目的,而骊奴不许他达成那个目的。
可他能够得逞的原因,方才也已解释过。他的双手只要搭在别人的上,他就已经赢了,骊奴已经落进了他的渔网里,这法术战无不胜。
他给她的印象是从长安而来,长安的风气就是这样;道观不是明镜无尘的地方,骊奴自己也早就从那些军士口中隐隐约约地知道了这种风气。若是有一名从长安来的男子造访她的道观,可能就会把她的修行之处当成那样的去处。以往她的年纪太小,但现在不算小了,来者会对她使用强硬的手段这些担忧,她独自一人躺在那张上的时候全都想过,只是白醒来看到门可罗雀的庭院时,这种无谓的担忧又自然散去了。
她没想过真会有这样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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