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幼清脸上的严厉的神色消失了。
“朕从登上这个位置那天起,就没有家仇了,也不该有。”他站起身来,走到阿鱿身旁搂住他的肩膀,指着自己的龙椅:“原来是因为你们以为朕登基后,和你们是一样心思的,得势就忘恩负义了?”
“这对您来说,是忘恩负义也是锄暴安良。”阿鱿凝着荣幼清,面容平和。
荣幼清哽噎住了,沉默地望着阿鱿。
青铜香炉上冒起袅袅青烟,香气氤氲。
“龚光杰,他为了保护朕也是担着性命的,如今他在宫外的事你也知道的,他为了朕遮风挡雨这么多年了,他老了。朕不想收他的性命,让老天去收吧。”
“皇上连正邪黑白都不分了吗?就在前夜,他们杀死了五十多个人,那不是笔下的字,不是清点之后的人数,是活生生命!明通真人年逾古稀,明通观最小的道童不过十二岁,他们收留的年纪最小的乞丐不过五岁……皇上,五岁的孩子他有什么错,非要置他于死地?”
荣幼清不看他了,望着龙椅宝座:“可以因这件事查抄龚府,或诛或流放皆可,这样总算是个交代了吧?”
“皇上,这只是表面,及时你用这个罪名处置了他,可在伤疤下头那些**的肉就不看了吗?”
“要看那些,就要查到前朝,要把父皇和朕的过往抖干净,公之于众,不要说朕不愿意,你说满朝文武谁会去做,谁敢去做?”
“那些写文章的太学生,他之中不乏公忠体国的栋梁。”
“栋梁?”荣幼清冷笑一声,接着说:“你现在看到叱咤风云的人,那个过去不是栋梁,不是正人君子?查人是你们的老本行,你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提起。”
“权利腐蚀人心,可是总不能放任自流吧?”而后阿鱿哽咽着说,“我师父说过,他已经给过他和大荣几十年的时间,可你们一直都在内耗。”
荣幼清感叹了一声:“在朕没有坐上龙椅之前,觉得自己可以大展宏图,可坐上来之后你,朕才能真正体会到父皇的不容易,朕一度想做个昏君,和父皇一眼无为而治。所以说,犹兮,人都是一样的,等你到了朕这个位置,你才在有资格评判朕所做的一切。”
阿鱿静默了一阵。
“你有难处,可是说出来。据我所知,龚光杰他们用钱逼着你,他们就是掐着大荣的命脉,大荣的国帑被他搬回自己的家里,您不觉得委屈吗?”
“做这个皇上就是天大委屈。朕是天子,朕知道自己是人,可百姓不这么想。若是连朕都有了难处,你让普天之下的百姓如何自处?”
“那你怎么不让别人来做皇帝?李复,徐慎他们主张清廉。”
荣幼清不屑地:“到底你是在野之人,不动内阁呀。现在他们是清流,三年之后,五年之后呢?他们过去只是同而不和,将来也是。问世间有几人可以为权为利不动心的?”
荣幼清背起,感慨:“父皇留下了一个二十几年甚至更久更加根深蒂固的毒瘤,朕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你现在看到的大荣,你失望至极,朕比你更失望。整个大荣上下,这么多人参与其中,朕要给他们时间,帮着他们,让他们改过自新。”
“你能坚持下去吗?你父皇就没能坚持下去,于是,他在东皇宫躲了一辈子。”
“朕若是与他们同流合污,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母妃,见外公?”
阿鱿叹息:“那我无话可说了,动吧。”
荣幼清愣住:“动什么?”
“我是杀,来的路上就看出了你们是有所布置的……门窗都是封死了的,防着我往外逃,若是不出意料。”阿鱿指着殿中的香炉,接着说:“香是在我进入万寿宫的那一刻点燃的,皇上和我说话的时候,不时会看向香炉,这一炷香还剩这么多,皇上就把我说动了,动吧,不必再等了。”
“你动摇了?”荣幼清回到龙椅上,颐指气使地问他。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刺杀您,可我活着您就会不安心,优抚之策一开始就是为了除掉我,现在我来了,绕了圈儿可还是能让您得偿所愿。”
“那你为何没有刺杀朕?”
阿鱿笑笑:“我不想看见我妹妹伤心,不想她恨我。”
大殿中传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我不会恨你。”
荣幼清与阿鱿一怔,同时闻声看去,只见从若冲从内殿走了出来,还穿着鱼莲的服秩。
“若冲,你怎么会在这儿?”荣幼清惊讶地问。
“昨夜就过来了,臣妾昨夜在这儿守了皇上一夜,您说我哥哥会来刺杀您,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若冲走向阿鱿,满脸笑容:“哥,你们说的话我听到了。”
阿鱿说道:“菀青,你不该来。”
“哥,我已经不想在宫里待着了,我和他是仇人,就该以仇人的姿态相处,哥哥,你无论怎么做,你都不能活着出去了,我也不想独活,我们一家人去下面团聚如何?”
荣幼清大喊着:“若冲,你不要做傻事!”
若冲泪盈于睫,回过头望着此时还正襟危坐,高高在上的荣幼清:“傻事?我做的最傻的事就是相信你。”
说完若冲正欲上前开门,阿鱿一把拉住若冲的腕:“回去,就当作你没有来过。”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杀了你而无动于衷。”
阿鱿扶着若冲的脸庞:“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还没睁开眼睛,脸蛋红扑扑的,你当时那么小,那么弱,我就想这辈子我要保护这个人,我是那么想的也是那样做的,这些年明里暗里一直陪在你身边,我比你清楚你的想法,你想要个家,你想要好好过日子,虽说皇上这个人一肚子法术权诈,可他对你到底还是一片真心的。这件事,是师父,是我,也是旷兮做的不好,一开始就不该把你牵连进来,我走了求皇上心安,你也安稳了。”
若冲抬头凝望着阿鱿:“不是要造反吗?我答应你们,荣家这样了,我们回去大旗一举,我们和他们对着干。”
“师父走了,名下的田地财富都到了裕王口袋里,慕容洵也死在狱中,我们早就失去会了。”
“不是还有仁清太子吗?我们利用他,一样可以卷土重来。”
阿鱿侧目望着荣幼清:“若是皇上刚才说的是真的,我相信天下人都愿意给他时间,等到国泰民安的那一天。我想了很久,除了放下仇恨,我们已经别无他路可走了,不该再让无辜的人流血了,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