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丑陋的伤口,像是腐.败的肉堆成的花,不断涌出的脓血,散发出不祥的气味。
季妧猜到了他可能有伤在身,却没猜到,他伤的这般……这般吓人。
这种痛,已经超越常人忍受的极限了吧。
他是怎么扛过来的?
是个狠人……
季妧胡思乱想的同时,忍着干呕,又检查了一遍。
为了避免误断,这次还上手触摸了患处。
伤部有僵肿和紫色淤血,腕关节和踝关节不能进行屈伸运动。
提踵受限,脚跟处明显凹陷且伴有紫黑出血点,跟骨结节下移。
是肌腱断裂无疑了。
季妧按压伤处的时侯,腾出一只手拨开流浪汉面前的头发,双眼紧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类似疼痛的情绪。
然而除了木然,什么也没发现。
他甚至都没有抬眼。
这是天生就比较耐痛,还是已经感知不到痛了?
季妧乱糟糟的大脑,不由做了一番推测。
切口整齐,明显是人为。
看伤口愈合程度,少说已有三四个月。
行凶之人应该不擅使刀,因而不管是手腕还是脚腕,都是一侧轻一侧重。
这也就导致了左手和右脚的跟腱只伤了表皮,属于不完全性断裂,经过这几个月的自愈,已经渐渐好转,目前来看没有太大问题。
当然,这只是她的初步判断,由于皮肉已经纠结在一起,想深入检查,只能重新切开……
至于右手和左脚的肌腱,是彻彻底底断了。
按下去,是空的。
季妧盯着流浪汉伤痕密布,骇人又木然的脸,心里各种复杂。
他到底是什么人?
又得罪了什么仇家?
若说是寻仇,一刀了结也就罢了。
可偏偏是这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残忍手法。
这明显,是奔着毁了他来的。
跟这种麻烦人物牵扯上,会不会连累自己和大宝……
季妧突然站起身,弯腰钻出矮棚,一溜烟跑回了后院。
流浪汉听到脚步离开的声音,头都没有抬。
仅过了一会,那脚步声重又响起,季妧提了个木盒子进来。
才刚蹲下,似又记起什么,一拍脑门,匆匆折返回去。
这一次,流浪汉抬了下头。
季妧端了盆清水回来,连带着之前那个木箱,一并搁到流浪汉旁边。
木箱是她专门找木匠师傅订做的家用医药箱,里面装的除了些瓶瓶罐罐,还有干净的纱布和基础工具。
季妧挑选了必须的几样出来,开始着手清理流浪汉的伤口。
像这种有开放口的肌腱断裂,手术时间越早越好,最好是断裂后的六到八小时以内。
如果超过了六到八小时,创面内部的细菌就会成倍数的生长,从而导致伤口的感染。
感染以后,断裂的部位很可能出现炎症,而炎症不但影响肌腱的愈合,严重的话还会导致肌腱的坏死。
再就是时间长了以后,肌腱会有回缩或者软缩的情况出现,这样的话不但缝合困难,缝合过程中甚至会出现撕裂。
听起来挺吓人,但其实这种手术,在她所处的那个时代根本算不上什么。
只需在发现的早期及时就医,积极做消毒处理,局麻后再进行肌腱断裂缝合术,术后打上石膏固定、输些头孢类的消炎药预防感染,也就差不多了。
所谓的肌腱缝合术,简单来说,就是用肌腱吻合线,将两肌腱断端缝合,从而促进肌腱断裂部位的愈合。
肌腱愈合是瘢痕愈合,情况好的话,一般三周以上就可以。
只要没有感染等并发症发生,再配合康复期的功能性锻炼,愈合后的肌腱照样结实,和没受伤前一样坚固。
而之所以能这般轻松,很大程度是因为,可以借助于便捷且有效的现代医疗设备。
拿跟腱来说,超声和核磁共振就是目前诊断跟腱断裂最精确的诊断方法。
超声检查,不仅能判断跟腱是否断裂,还可以判断跟腱断裂的位置,有助于治疗方案的确定。
后续的核磁共振成像,还可进一步明确跟腱变性的程度。
可现在,别说这些医疗设备了,她连最基础的一些东西都欠缺。
即便懂些相关知识,可她又不是专门的骨科医生……
罢了罢了,先做力所能及的事吧。
流浪汉伤后没有及时清创,也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间,却没有如何感染。
季妧心下蹊跷,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觉得应该是有人给简单处理过。
只撒了层药粉,断裂的肌腱压根就没管。
所以尽管伤口看上去已经闭合,里面的肌腱却还是断裂的状态。
久而久之,越来越严重,直到最近开始溃烂化脓。
季妧叹了口气,从水盆里捞出巾帕拧干,尽量柔缓的替他清理掉那些脓血。
“因为没有专门的配液设备,很难把盐水的浓度配的准确,而且也不能保证无菌,到时再感染到……”
季妧擦拭的动作停下,抬头问他:“疼吗?”
流浪汉终于给了她反应——他倏然闭上了眼。
“……好吧,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这一步是必须的,病变部位有炎症,即使是轻度的,也要先行治疗,完全消退后才能进行手术。”
季妧顿了顿:“不过你这个手术能不能行,还是个未知数,先别抱太大希望啊……”
没有希望,也就不会失望。
季妧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并不是她想唠叨,主要是想分散流浪汉的注意力。
她现在已经在用竹片刀清理腐肉部分了,按说应该是很疼的,偏偏他吭都不吭,靠柱子上像睡着了一样。
季妧一方面觉得他在强装。
一方面又觉着,经历过之前那种非人的折磨,什么疼痛在他这,大概都不算回事了吧。
脓血和腐肉清理完,撒上由穿心莲和红天葵等中草药研磨而成的消炎药粉,再将干净的纱布缠于患处。
季妧把污水端出去倒掉,提起药箱正要走,这才注意到一旁冷掉的骨汤泡饭。
她把这事给忘了……
好在锅里还有剩。
冷掉的骨汤泡饭端回去倒给大黄,又重新盛了一碗。
搁下时,季妧有些犹豫。
“要不……我喂你?”
他现在手脚都不宜使力,而且辛辛苦苦才把创口清理完……
至于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点,此时此刻并不在季妧考虑范围之内。
她把自己和流浪汉之间的关系定位为医患,医者眼中,男女性别远没有过于明确的划分。
有病?治就对了,管他男的女的。
再说了,这是个流浪汉啊,任谁看了也不能往歪了想吧?
就算她这个年纪在这里已经可以嫁人生子,她也没饥不择食到连个流浪汉都不放过的地步。
“行,不想说话就不说吧。你自己吃,我把碗给搁这,特意拿的勺子。记得用左手,千万千万不要用右手!记住了,不然我可就不管你了,最讨厌不听医嘱的病人……”
交代完,把碗放到流浪汉左手边,这才提着药箱离开。
季妧走后,流浪汉紧闭的双眼掀开一道缝隙。
目光垂落在手腕处的纱布上,漠然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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