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朝歌城王宫内。
此时的商王,才用完晚膳,正在御花园散步。
近些日子,他的心情并不算好,他贵为天子,自小以来只要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但最近,他却真正遇到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不,应该说是不能得到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卷,画卷近些日子他随身赏玩,却是有些旧了,他正考虑让画师重新画一幅。
三宫六院的妃子,现在都不能引起他丝毫注意,唯独那女娲庙中的惊鸿一面,常常在他梦中出现,可现实中却离他越来越遥远。
他正在叹息中,忽然侍官来报,大夫费仲有要事前来觐见。
商王十分奇怪,天马上就入黑了,费仲此时能有什么要事?他不悦地摆摆手道:“就说朕有些累了,今日不见了,明日早朝再说。”侍官领命出去了。
片刻后,侍官又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一张便条。商王略微瞥了一眼,顿时眼中暴起两道精光,道:“传他在偏殿等朕。”
偏殿中,费仲正兴奋地踱着步,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却见正是商王走了进来。
他正要叩拜,商王却一把扶住他道:“此事可是当真?”
费仲道:“千真万确,微臣亲耳听到。”
商王点点头,若有所思。
费仲续道:“大王,武成王如此欺瞒天子,罪在不赦。”
商王微微点头。
费仲大喜道:“大王,明日早朝之上,应当将武成王拿下,治他的欺君之罪。”
商王再次点点头。
费仲更喜,道:“大王,黄贵妃必会为武成王求情,大王切记不可心软。”
商王点点头,开口道:“苏妲己?”费仲一怔,道:“微臣在说黄贵妃。”
这些日子来,商王一想到黄雪便想到黄贵妃,总觉得若无黄贵妃,此时黄雪早已是他囊中之物,黄贵妃已然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宫中亲近之人,都不敢提黄贵妃的名号,生怕被商王迁怒。此时费仲再提起,商王怒斥道:“混账东西,怎的还提黄贵妃?不是苏护的女儿吗?又与黄贵妃有何关系?”
费仲此时方才明白,商王和自己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之前自己的话算是白说了。
此时看商王发怒,忙跪拜道:“大王,正是唤作苏妲己,冀州侯苏护的女儿。”
商王此时怒容稍霁道:“苏护此时可在城中?”
费仲道:“正在城中。”
商王喜道:“好,明日早朝后,传苏护来见朕。”
费仲道:“微臣遵旨。”抬头看商王脸色不错,试探道:“这个.......陛下,那武成王的事.......”
商王忽然想起,苏妲己乃是武成王义女。真是岂有此理,亲姑侄也就罢了,莫非认的义姑侄也算数?这些大臣莫非是当朕好欺负?
想到这里,他怒喝道:“再敢提武成王,朕赐你金瓜击顶。滚出去。”
费仲见商王如此喜怒无常,不敢再说,跪拜离去。
次日早朝后,苏护便随侍官进宫见天子。
说实话,苏护的级别不过区区一个城主,地位高于他的,即便不算朝歌的一众亲王大夫,天下也至少有上百人,往常单独面圣这种事,那是想也不用想。
此次他被天子传唤,却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妲己,即便不说妲己进宫后能给苏家带来的富贵,单说为了君臣之道,他也是千肯万肯的。因此,自然是满口答应,便与商王定下,择一吉日送妲己进宫。
出了王宫,苏护便要赶去武成王府与妻女商量此事,却忽然被一年轻人拦住了去路。苏护定睛一看,拦路者却是见过,乃是东伯侯姜桓楚之子姜文焕。姜文焕向苏护行了一礼,道:“冀州侯,我父亲东伯侯有请大人到驿馆一晤。”
东伯侯坐镇青州,统帅东夷,乃是天下四大诸侯之一,女儿姜梓潼更是当今大商王后。苏护听得东伯侯有请,再联想之前商王要娶妲己之事,顿时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但东伯侯相招,他也不敢违逆,只得随姜文焕向驿馆行去。
原来,前些日子商王痴迷于黄雪,冷落了后宫,姜王后自然是知之甚深。但由于黄贵妃之事,商王无法纳黄雪进宫,姜王后倒也没当回事,男人嘛,爱慕美人,也是正常的,过段日子也就过去了。
可足足过了几个月,商王仍是对黄雪念念不忘,姜王后便已渐渐不耐烦了。昨日费仲进宫之事,不久便传到了姜王后耳中,毕竟是王后,宫中自然有她而众多耳目。
黄雪竟然变成了苏妲己,冀州侯苏护的女儿,而且明日商王便要召见苏护。听到这个消息,姜王后心中的不安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等狐媚女子,还没进宫便将商王迷得魂不守舍,若是进了宫,那还得了?自己的位置虽然她未必能撼动,但若是有了子嗣又如何?自己的儿子殷蛟的太子之位是否还能保得住。
于是,姜王后今日一早便急招自己的父亲东伯侯进宫商议,内容便只有一句话,必须阻止苏妲己进宫。
此事王后的忧虑,并非毫无道理,而且太子之事事关重大,因此东伯侯也不敢怠慢,忙回驿馆与儿子姜文焕商量,便有了此时拦路苏护之事。
苏护随姜文焕到了驿馆,与东伯侯见了礼,三人便分宾主方才落座,东伯侯便单刀直入地道:“苏大人,我听说大王有意纳令嫒妲己进宫,不知可有此事?”
苏护心中咯噔一下,回道:“却有此事。”
东伯侯微微一笑,道:“后宫可不是好去处,西宫娘娘黄贵妃,馨庆宫娘娘杨妃,都不是好相与之人,令嫒进宫,可未必能讨得了好处。为人父母,自当是应为子女着想,不知苏大人以为如何?”
苏护无奈道:“侯爷之意,下官自然明白。但小女进宫,乃是大王的意思,咱们做臣子的,自然不可忤逆了大王。不管下官心中如何想的,此事却是无能为力。否则大王一纸诏令,下官一家便是满门的祸事。”
东伯侯道:“我道是有个办法,既不用送令嫒进宫,也不会惹得大王不快,大人可愿听听?”
苏护道:“下官洗耳恭听。”
东伯侯招了招手,一旁的苏文焕端起了炉子上热气腾腾的一只茶壶,为东伯侯和苏护都添上了茶水。东伯侯端起茶来浅浅地抿了一口,道:“大王所爱慕的,不过是令嫒的姿色,你说若是令嫒不慎被烫伤了脸颊,毁去了容貌,大王还是否愿意纳令嫒进宫呢?”
苏护闻言,大惊道:“这怎么行,为人父母,又怎可毁了女儿容貌,误了女儿的终身?”
东伯侯摆摆手道:“苏大人稍安勿躁,一早听闻,大人的冀州兵强马壮,猛将如云,但不知能不能挡得住我东夷的大军呢?”
那个年代,商朝中央对地方诸侯的控制力其实还比较薄弱,尤其是在军队方面,诸侯间互相攻伐虽然不多,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是对东伯侯这种天下有数的大诸侯来说,若是东伯侯灭了他冀州,商王最多降罪惩罚一番,为他报仇的机会却是极低的。
想到这里,苏护脸色阴沉得都快滴出水来,他冷冷道:“不知大王若是听到侯爷今日所言,又会有何想法?”
东伯侯尚未开口,一旁的姜文焕却笑道:“苏侯爷过虑了,大王能有什么想法?莫非侯爷以为,大王会为了你一个区区冀州侯的一面之词,便废了我姐姐的后位,然后发全国之兵攻打我青州吗?”
对了,王后。苏护嘴里泛出一丝苦涩,莫说是妲己还没有进宫,即便是进宫了,大王又怎么可能为了她伤了与后宫之主姜王后的和气?
但事情还未到毫无转寰的余地,他也自然不可能亲手伤害妲己,便起身道:“东伯侯所托之事,下官恕难从命。下官家中还有事,就此告退。”说罢,他不等东伯侯说话,便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却传来东伯侯阴恻恻的声音:“苏大人回去定要慢慢考虑清楚,切不可为了一时的意气,伤了苏家满门的性命啊。”
出了驿馆,苏护一面向武成王府走,一面思考着今日之事。
今天发生的事情,当真是大起大落,先是商王要娶妲己,这自然是光耀祖宗之事,让他心情大好。接着又是东伯侯威胁自己不得让女儿进宫之事,却又让他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东伯侯的威胁,可谓是拳拳到肉,分量十足,自己小小的冀州自然是无法抵挡的。但自己该向谁求助呢?
商王肯定不行,姜文焕说得对,有王后在那里,商王肯定不可能为了苏家和王后翻脸。
武成王?也不行,东伯侯权势滔天,武成王很难为了苏家与姜家翻脸。况且武成王的妹妹黄贵妃也在宫中,她对妲己进宫之事,想必也不会赞成,后宫女人的事情还不都是那样。
除了武成王,自己认识的诸侯和大夫中,又有谁有能力,有胆量与东伯侯作对呢?
唉,没办法,自己的官位还是太低了。
对了,据说西伯侯姬昌,素有贤明,义薄云天,他的两个儿子据说与妲己关系不错,不然找他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