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夜之间几乎全军撤离。
这样的大事,很快就传遍了稷城的大街小巷。
而当众人听说那五万俘虏非但安然无恙,甚至还被沧海军发放了路费放归的时候,更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若说这是真的,可这哪里像是北蛮野兽的做派?
若说这是假的,那这铺天盖地的消息,总不可能空穴来风。
于是乎百姓们自发分成了两派,争吵之声遍布茶馆酒楼,甚至稷上学宫都不例外。
一派认为这消息有假,沧海人绝不可能这般好心。
另外一派则认为沧海人也是人,更何况那位曹孟本就是中原人,也是懂得仁义的君主,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合情合理。
不过前者的人终究还是多一些。
这么多年以来,中原人对北方草原之地早已经有了成见,认为那些人都是些“不事生产、但行劫掠”的蛮夷。
一旦听说他们居然不杀人,不但放归俘虏,甚至就连百姓们都没有受到太严重的滋扰,纷纷存了几分怀疑。
不过随着消息得到了证实,墨家的人们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有的百姓私下开始称颂起曹孟的好来。
毕竟普通百姓向来厌恶战争。
这五万俘虏生还,等于让无数父母再度见到了他们的儿子,让日夜在闺中哭泣的妻子、少女可以重新拥抱他们的爱人,年幼的孩子们也不必再忧心自己有天会成为一个没有爹爹的可怜虫。
到了后来,曹孟为了百姓杀了手下大将哲别格的消息也跟着扩散开来,更使得不少人对曹孟完全改观。
即便是稷上学宫的老儒们听说了这个消息,也是为此而称颂不已:“曹孟到底是出身中原,虽然统辖着大多都是北地蛮子,却还是知礼法,守仁义的。”
但就在稷城宫中的某一处偏殿之中,一群人正在对曹孟发出最恶毒的谩骂:“曹孟这一计实在毒辣,这哪里是仁义,分明就是狡猾伪君子,故意散布这些消息,好在百姓们心中有个好名头。夫子,我们不能再让这个势头下去,当此之时,当用重典,把那些称颂曹孟的人以谣言乱国之罪论处,刹住这股势头。”
如今的仲夫子看上去有些清减,不过宽阔的北人骨架依旧撑起了他那伟岸的身躯,在众人争吵的时候,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皱眉看着报告,在上面圈圈点点。
“夫子……”
“诸位之言,我尽听之,也知道诸位的意思了。”仲夫子终于批好了卷宗,随后摇摇头道,“只是这以重典论罪却不可取。”
一名面容带着几分严厉的大臣道:“为何?这些日子以来,称颂曹孟仁义之声不断,甚至还有些人以此苛责朝堂对那五万俘虏生死不闻不问,照这样下去,我等只怕难以治国吧。”
“治国在行为,不在语言。如果端正了自身的行为,政事还有什么难的?如果不能端正自身的行为,怎能使别人端正呢?”
顿了顿,仲夫子再度道:“俘虏之事,我尽知晓,然则此事终归是我朝堂之过,非百姓之过。我们自己没有救出那五万俘虏,结果却怪罪于曹孟释放五万俘虏别有用心,这又是何道理?”
“可……”
仲夫子抬起一只手止住了众臣的话语,沉声道:“无论曹孟是否别有用心,他终归没有伤我墨家百姓,更没有杀我墨家被俘之士卒,百姓感念他的好,本情理之中。若是用重典管制言论,以刑罚伤了百姓之心,那百姓反倒更有理由怨恨于朝堂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臣自然也是明白过来,于是都是对仲夫子生出敬佩之心,就连之前那位提出以重典的大臣,此时反倒是有些惭愧,重重地作揖道:“夫子说得不错,臣受教了。”
仲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这件事情,也确实不能任由其发展。子路,你过来。”
“夫子。”
“你带着人,去查一查。”仲夫子把刚刚圈点好的竹简递了过去,“此事扩散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广,想必必定有曹孟故意留下的暗桩在推波助澜。”
“将这份竹简抄写多份,下发到各地,让人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操控。若能抓,就抓了,但不要严刑拷打,只需押回稷城便好。”
“是。”
“稷城最为重要,此间暗桩一事都交给你亲自督办,务必一一抓出那些暗桩,到时一并在大庭广众之前送进使馆,交于沧海使节,如此一来,事情可定。”
“至于百姓们称颂曹孟之事,不必管。不论他们如何称颂曹孟,可我墨家百姓终归是墨家人,为今之计,我墨家需要固本,若可以让民生安乐,想必百姓自然也会感念朝堂之仁。”
这一番举措,不但让百官们都是称赞不已,而子路握着竹简,却感觉握住了一番沉甸甸的责任,于是作揖大步离去了。
“还有其他事情么?”仲夫子含笑着问百官道。
其实巨子传位诏书虽下,百官们表面上也都没有异议,但终归还是有人会对仲夫子的领政之能有所怀疑。
但经过之前的处理,哪怕是之前对仲夫子为政还有所质疑的人也已没了话头,殿内自然慢慢沉寂了下去。
这时,有一个人站出来道:“夫子,今日高大将军即将离开稷城回师荆吴,仪仗已经完备,不知夫子是否打算亲至送行?”
“高大将军么……”提到高长恭,他才想到了今天正是高长恭离城的日子。
既然他打算离开,那说明他应该已经不再需要靠卢夫子续命了。
难不成……那个人已经成功破境了么?
若是那样,荆吴只怕真的要出一名武圣了。
荆吴虽说当下还是墨家之盟,然则绝非是血缘之骨肉,真出了一位圣人,也不知对两家将来局势有何影响,是吉是凶。
圆盘般的太阳挂在天上,冬日里难得多了几分暖意。
卢府外的竹林里,蔡琰望着正在搬运着东西的下人们,嘟着嘴道:“这么快就要离开稷城了,我都还没有玩够咧。”
秦轲站在她的身旁,穿着一件宽袖的袍子,看上去倒真有了那么点稷上学宫学子的儒雅风范。
不过此刻的他,却感觉有一只纤细的手悄无声息地顺着袖子钻了进来。
那只手有些凉,随后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冰凉的触感顺着他的腕脉似乎能直达心房,却使得他生出了一股难言的暖流。
秦轲当然知道那是谁的手。
于是他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直到发现并没有人看向自己这边,而且蔡琰的动作隐秘得谁都无法察觉,才松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又开始自嘲,自己跟蔡琰的关系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必紧张成这样?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蔡琰捏了捏他的手心。
“啊……哦……”秦轲微微一怔,随后无奈地笑了笑道:“这还不够啊,这些日子,稷城大大小小的街巷,哪一条没陪你走过,昨天不是还陪你去买了那个比我还高的大风筝,还去了康师府,吃到了那举世闻名的大碗牛肉面,三枝松树的坚果也装了几麻袋……这城里但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基本都……”
“那又怎么了,反正你身上还揣着不少公输胤雪塞给你的金条,我吃吃用用可花的都是自己的钱……”
蔡琰自己说着,好像越发不忿似的,哼哼道:“稷城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这才看了多少?三成都不到吧。对了,我才想起来,我最想去的地方还没去成。”
“啊?你说哪儿?”
“那!”蔡琰的手指滑溜地从秦轲袖管里抽出,遥遥往远处一指,尽管竹林幽深,却依旧可以望见那巍峨的武威山,那正是机关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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