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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巍巍铜塔

    蚂蚁聚在一起,

    可以把狮子叮死。

    六月中旬,荣赫鹏从春丕、亚东搬来了援兵,有皇家炮兵部队的山炮队、锡克步兵营和工兵部队,连野战医院也随军到达了江孜。守在帕拉村的布兰特上尉果然没有辜负上校的重托。处在包围中的帕拉村,虽然受到藏军的不断攻击,不但没有闪失,反而加固了堡垒,又修了堑壕,布兰特指挥士兵们日夜提防,毫不松懈,把个小小的帕拉村守得如同铁桶一般。布兰特实施了他对上校三个建议中的两个。他还来不及也没有能力实现向外扩展的计划。但是,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上校对他的工作表示满意。荣赫鹏一到江孜,马上实现了布兰特的第三个计划――占领江洛林卡,并让山炮队驻扎在那里,后来把指挥所也设在林卡的一所三层楼房里。

    搬兵回来的荣赫鹏虽不像曲米之战后那样踌躇满志,但看着那一门门乌黑发亮的大炮,一挺挺崭新的麦克沁机关枪,还有大批野战部队,他又神气起来了。这时荣赫鹏的心情,和头一次占领江孜时不同。那次只是想掠夺,想尽快进军拉萨,这次却怀着一股强烈的复仇欲望。因此,荣赫鹏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凶恶,更残暴。

    占领江洛林卡之后,荣赫鹏立即下令炮击藏军阵地。主要目标有两处:一处是龙头――宗山古堡;另一处是龙尾――白居寺。炮火异常猛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雪耻解恨。

    白居寺坐落在宗山北面,它依山势而建,殿宇高大,巍然耸立,宏伟壮观,与古堡遥相对峙,形成掎角之势。这两个雄伟的建筑群,各具风格,各有特色,而又互相映衬。如果说古堡以规模宏伟、气势磅礴著称,那么,白居寺则以端庄凝重、富丽精巧而见长。这两个著名的建筑群耸立在年楚河畔,整个看来,布局合理,成为富饶的江孜平原上的两颗明珠。这是江孜人民勤劳和智慧的结晶,也是江孜人民引以为骄傲和自豪的珍宝。

    白居寺建于藏历第七个甲子的土狗年明永乐一年,公元1418年。,同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萨迦宗的萨迦寺齐名,是后藏著名的寺院之一,在整个藏区,也颇负盛名。不仅西藏各地的藏胞经常到这里来朝拜祈祷,甘肃、青海、云南和川康地区的藏胞也常有人到这里来朝拜。

    任何一个喇嘛寺,都必须有佛、法、僧“三宝”。“三宝”越多,越珍贵,这寺院在信徒中的影响也就越大。

    白居寺有很多大小不同、神态各异、十分精美的佛像,但最珍贵最著名的,是一尊白度母的塑像,青铜铸成,约有三尺高。传说这尊佛像曾开口讲话。既然铜佛讲了话,自然是吉祥的征兆,说明这座寺院要兴旺发达。这件奇异的事,不翼而飞,传遍了整个藏区,僧俗百姓争相前来朝拜。至于菩萨究竟说过什么,无人知晓。这样反倒更好,每个信徒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和愿望去想象,去猜测。

    白居寺还有丰富的藏书,其中有的是珍贵的孤本。该寺有一部黑纸金字的佛教经典《格塘巴》,这部经书有一个雕刻精致的木夹板,约有二百斤重。据说如果有谁能够不靠别人帮助将经书带走,这部经书便可归他所有。相传有一个力大如`牛的喇嘛可以搬动四五百斤重的大石块,却搬不动这部经书。人们都说,这是因为它具有菩萨的神力,不动它的时候,它大约重二百斤,如若有人动它,顿时会变作千斤重。谁还能搬得动呢?!因此,这部经书至今仍然供奉在白居寺的大殿里,成为白居寺的镇殿之宝。

    白居寺之所以闻名全藏,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各种教派共存,友好相处。白居寺虽为黄教守院,但由于它是在西藏历史上各种教派林立、相互剧烈竞争的时期建立的,它对各种不同教派,不是采取排斥、反对的态度,而是允许他们共存共荣,因此,寺内不仅有黄教的“扎仓”,还有萨迦教和布敦教的“扎仓”,同时允许红教和其他教派来寺院中讲经布道,宣传各自的教义。这在其他寺院是绝对不允许的。

    在藏族历史上,长期以来,各地区、各部落之间经常发生武装械斗,各教派、各寺院之间经常产生矛盾和纷争,以至酿成宗教战争,给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严重损失。每每遇到这种情况,白居寺总表现出一种宽广的胸怀和容忍的精神,公开主张各教派之间共存共荣、和睦友好,公开地光明正大地进行辩经,阐发教义,弘扬佛法,而不赞成各教派之间互相诋毁,更反对进行宗教战争。因此,白居寺深得广大僧俗百姓的拥护和爱戴,使它的影响和声望,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寺院。各地区、各教派之间发生争执,也经常请白居寺出面调解。这更使白居寺的广大僧众和江孜各界民众感到光荣。久而久之,人们对白居寺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虽然荣赫鹏把白居寺作为炮击的重点,无奈江洛林卡距白居寺有十几里远,大炮的射程达不到,炮弹只是在附近的村庄和田野里爆炸,对白居寺并没有构成实际的威胁。

    大炮打不着白居寺,这使刚刚到来的山炮队长盖斯盖尔大为恼火,荣赫鹏也很伤脑筋。

    在山炮队到江孜的第五天夜里,借着树林的掩护,由荣赫鹏亲自部署、盖斯盖尔直接指挥的一小队英军,偷偷地把几门大炮运到了年楚河边的林卡里。第二天清晨,几门大炮从新建的炮兵阵地向白居寺猛烈开火,炸毁了寺内的几幢楼房。这一下,激怒了寺内外的僧俗民众。在他们看来,炮击寺院,乃是对“神灵”的亵渎,是莫大的罪孽。当天夜里,白居寺的一千多名青壮年喇嘛组成敢死队,左臂上缠着一根半红半绿的布条,去袭击英军的炮兵阵地。正好与年楚河对岸自动组织起来去袭击敌营的农民相遇,两下夹击,打得干脆利落,多半英军被砍死,还缴获了一门十磅山炮。若不是廓尔喀骑兵及时赶来接应,就能全歼这股炮兵,缴获全部大炮。

    从那以后,英军再不敢来炮击白居寺。寺内比较安全,寺院到宗山的来往也畅通无阻。

    隆隆的炮声响在宗山,却像爆炸在人们心头。几个新任的代本终于明白了哲林的担心绝非多余,藏军失去了最有利的作战时机。英国人运来了机枪大炮,增援部队也浩浩荡荡地开来了。现在,处于危险境地的不是帕拉村的英军,而是宗山上的藏族军民。然而,白居寺的喇嘛们偷袭英军炮兵阵地所取得的胜利又鼓舞了大家,几个代本也找到哲林,要求他组织兵力,偷袭江洛林卡。

    哲林代本也认为不能老是守在宗山上挨打,而要寻找机会,主动出击。为此,他派了一些人下山侦察,小仁赛和朗杰也被派了去。

    早在噶厦政府发布征兵动员令之前,白居寺就曾组织僧兵,开赴前线,抗击英军。在收复宗山的战斗中,他们也作出了很大的贡献。这次夜袭成功以后,利用寺内暂时的平静,白居寺的活佛决定在大殿里为所有参战的藏军和僧俗百姓念经祈祷,给他们摸顶,并发给护身结。

    按照西藏佛教的规矩,所有的活佛和大喇嘛都可以给信徒摸顶,发护身结。信徒们也要经常请喇嘛活佛摸顶,发护身结。据说请活佛多摸一次顶,就多一份福气。在这同洋妖激战的关键时刻,白居寺的大活佛为广大抗英军民举行隆重的摸顶仪式,对所有参战的僧俗百姓,无疑是巨大的鼓舞。消息传出,大家争先恐后地来到寺内。

    白居寺本来有一千五六百名喇嘛。这次开战之后,各地的喇嘛聚集在这里的,又有一两千人,成为一个战斗中心。加上守卫宗山的人,今天前来接受摸顶、领护身结的,有一万多人。大殿里早已挤得满满的,房顶上,跳神的广场上,也都挤满了人,比过年跳神时还要热闹。只见人头攒动,刀枪林立,群情激奋,士气高昂。

    沃措部落的人刚要下山,就碰到仁赛和朗杰。听说旺秋他们要下山请佛爷摸顶,仁赛一定要旺秋等等他俩。

    仁赛和朗杰向洛桑饶登报告了山下的情况,很快来到后山,和旺秋等人一起去白居寺。阿爸洛丹被哲林代本请去议事,没能跟他们一起去。阿达巴魁和诺布也同他们在一起。阿达巴魁自从认识了洛丹,又见到了旺秋、格来等人,就和他们交上了朋友。他觉得跟洛丹他们在一起,不论是打仗还是干别的,心里都很痛快。

    旺秋很想知道英军的情况,就把仁赛叫到自己身边,小声问:

    “你俩进了江洛林卡吗?”

    “当然进了。”仁赛昂着头,有几分得意。

    “怎么进去的?那里不是有洋妖的大炮吗?”阿达巴魁粗声大嗓地问,让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仁赛同朗杰下山去侦察,已经两天多,他看见了许多情况,山下没有地方讲话,也不能讲,憋了两天多,实在感到难受,阿达巴魁这么一问,他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本来哲林代本派他们下山,是不让人知道的,回来也不能随便讲。旺秋见都是自己部落的人,也就没有制止。

    “大炮多不多?”阿达巴魁最讨厌洋妖的大炮,砍刀砍不着,利箭射不到,只能挨打,不能还手。

    “多得很,都是新的。炮弹也多,一箱一箱的,数都数不清。”

    “要想办法把那些东西全炸掉。”说这话的是诺布,本来他想下山去侦察,但怕英军认出来,所以没有派他去。

    “在曲米庄园,那一次你炸得真痛快。轰、轰、轰,响了老半天,后来连楼房也起了火。”格来平时不爱说话,但一说起诺布炸洋妖的事,总是很动感情。

    仁赛眉飞色舞地说:“哲林代本说了,我们要把洋妖的大炮、弹药统统炸掉。我们这次下去……”

    “仁赛!”朗杰拉了拉仁赛的袍襟,用责怪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好啦,好啦!再不说啦,我们快请佛爷摸顶去。”仁赛已经发觉自己说多了,哲林代本和洛桑饶登一再嘱咐他们不要乱讲。其实已经晚了,仁赛把他所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了。

    等旺秋他们到寺院时,大门口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他们在大殿外面铺有青石板的广场上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只听到一阵一阵拍巴掌的声音,然后是有节奏地呼喊:“保卫寺院!保卫宗山!保卫江孜!保卫西藏!”“杀退洋妖,保我疆土!”声音浑厚有力,激昂慷慨。有节奏地拍巴掌,是在念咒经,是驱赶妖魔鬼怪的意思。

    从殿堂里挤出来的人都得到了佛爷赐给的护身结,有的拿在手里挥动着,有的系在脖子上,一个个神采飞扬,精神振奋。看到这种场面,仁赛的心像猫抓的一样,早已发痒了,他拉着旺秋的袍子:“旺秋哥哥,走,咱们赶快进去。”

    “对!去晚了就没有意思了。”曲妮桑姆也希望旺秋和格来用他们那强壮的体魄,为自己挤开一条路。

    旺秋站在那里,看着这庄严雄伟的大殿,又想起了自己出家的寺院,想起了乃尼寺,想起了朗杰师徒的山间小寺。自己出家的寺院被洋妖烧了,乃尼寺被抢劫一空后也焚毁了。这白居寺,洋妖的魔爪不是又伸向白居寺了吗?!难道……

    “哎呀,这经轮真大呀!”小朗杰的童音打断了旺秋的思绪。

    在通向大殿的长廊里,有一个大经轮,约有一丈多高。上面有无数重复的六字真言和其他佛经。来自山间小寺的朗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经轮。他走上前去,怀着十分虔诚的态度,用双手使劲推动经轮。经轮上面有一个铜铃,每转动一圈,就响一下,铃声清脆悦耳。

    朗杰转过了,旺秋去转,嘴里还喃喃地念着经。仁赛觉得挺有意思,这么大个经轮,轻轻一推,就能转动,还有清脆的声音。他连蹦带跳,跑到旺秋跟前,使劲转动。听到清脆的铃声,高兴地说:

    “真好玩!”

    “经轮怎么能玩!”朗杰瞪了他一眼,表示很不满意。

    仁赛吐了吐舌头,耸了耸鼻子,表示歉意。他又问:

    “朗杰,转经轮有什么意思?”

    “意思可大啦!转一圈,等于把这上面的经文全部念诵一遍,可以积很多功德。我们寺院也有经轮,不过没有这么大,有的师父一天到晚不停地转。”

    “为什么上面还要挂个铜铃?”小仁赛对什么事都要打听。

    “响一下,说明转了一圈。师父说,还表示人神之间声息相通。”

    仁赛打趣地说:

    “朗杰师父懂得还真不少啊!”

    “人家就是比你懂得多,你除了淘气,还知道什么?”曲妮指着仁赛的鼻子说。

    朗杰觉得旺秋是喇嘛,和自己谈得来,又问他:

    “旺秋哥哥,听我师父说,这大殿中还有一尊宗喀巴佛像,治风湿病特别灵验,那佛像在什么地方?”

    “能治风湿病?怎么治?”曲妮想起阿爸的腿老是疼,一个老藏医说阿爸是风湿病。

    “听说只要把有毛病的地方向佛像的台座上摩擦两下,就能治好。”朗杰一本正经地说。

    “真的?那得赶紧让阿爸来。”曲妮对这简单而又灵验的方法很感兴趣。

    “别老讲医道,我们快进去看看吧!”阿达巴魁说着就往大殿里挤。

    仁赛、诺布、朗杰和曲妮也跟在他后面。他们走上去几步,就被别人挤出来。别人好像是一伙伙、一队队的,有人在前面开路,有人在两边挡道,在这种场合,没有一帮人,是很难挤得进去的。

    曲妮挤得额角沁出了汗珠,不由得对旺秋和格来抱怨起来:“像拴马桩一样站在那里干什么?”

    “你急什么?佛爷说了,他要给所有参战的人摸顶,发护身结,不发完他不离开大殿。”诺布并不急于去领护身结,他东张西望,好像对寺内的一切都感到新鲜。

    小朗杰双手合十,感慨万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这个小喇嘛,从山间小寺一下子来到这么雄伟的大寺院,心情格外激动。

    曲妮瞪了诺布一眼,撅起了嘴巴:“不急?这又不是放牛赶羊,干吗要走在后面。”

    阿达巴魁笑眯眯地看着曲妮和格来,他也并不急着去见佛爷,他进大殿,主要还是为了看热闹。他的家乡工布地区没有这么大的寺院。在拉萨,他急于上前线,也没有能去朝拜三大寺,要不是乡亲们都要等达赖喇嘛摸顶,他连一天也待不住。

    所以白居寺可能是他朝拜过的第一座大寺院,一进寺门,就被寺院那高大的楼房、雄伟的殿堂吸引住了。他左看看,右瞧瞧,恨不能到每一幢楼房、每一座神殿、每一间房子里去,仔仔细细地看个够,等打完仗回到老家给乡亲们讲故事时,也多一些内容。工布人生性爱唱歌、爱跳舞、爱讲故事。从外地回到老家,不讲几个好听的故事,别人就会把你当成傻瓜,看不起你。他看见大殿左边有一座很高很高的铜塔,就对旺秋提议:“喂,这座塔子怪好看的,我们去看一看吧!”

    曲妮见阿达巴魁对朝拜佛爷也不热心,更加不满:“那不去请佛爷摸顶啦?”

    “急什么?佛爷也不会走。”阿达巴魁扯开衣襟,拉着系在脖子上的护身结:“要是你得不到护身结,我就把这个给你。”

    “真的?”曲妮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彩。她心想,阿爸有了,哥哥有了,就是我没有,要是我也能有一条达赖喇嘛亲自给的护身结该有多好!

    “当然是真的。我们山里人说话是算数的。”阿达巴魁拍着厚墩墩的胸脯说。

    旺秋见妹妹不再反对,就拉着阿达巴魁的手,征求意见似的冲着仁赛他们几个小兄弟说:“那,我们去看看?”

    仁赛和朗杰互相看了一眼,又捅了捅诺布的后背。诺布点了点头,“看看也好,走!”

    “我早就听师父说过,白居寺有一座有名的八角塔,可惜以前没有能来朝拜。”旺秋依旧拉着阿达巴魁那只又粗又短的手,一边走一边向大家介绍。

    因为没有能到大殿里去朝拜佛爷,曲妮心里不大高兴,撅着嘴,走在最后面:“塔子就是塔子,哪里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旺秋回过头,看了妹妹一眼,很认真地说:“师父说,西藏的塔子很多,但这座塔子却很特别。”曲妮不说话了,依旧耷拉着脑袋,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塔子的南门。要在平时,塔门紧锁着,一般人是不让进去的,只能在外面朝拜、磕头,或绕着塔子转圈按照佛教的说法,经常绕佛塔或寺院转圈,可以消灾除病,为来世积德。。今天好,没有人管,任凭他们自由出入。

    仁赛生性好动,对什么新鲜事都感兴趣,除了睡觉能安稳点儿,只要他一睁开眼,就是蹦蹦跳跳、有说有笑的,老也改不掉那个“猴性”。刚才他急着要到大殿里去看热闹,可现在听说佛塔很特别,就又动了好奇之心,想登高一望,拉着小朗杰的手:

    “走,到顶上去看看。”

    小朗杰一甩手,用责备的口气说:

    “佛塔怎么能看?要去朝拜。”虽然年龄差不多,但到了寺院,小朗杰比仁赛要庄重得多,谨慎得多,对仁赛毫无顾忌、乱蹦乱跳的做法很有些不满。

    看着小朗杰那种与自己年龄很不相称、一本正经的神态,仁赛觉得很好笑。他做了个怪相:“到底是寺院里的人,和我们从大草原上来的人不一样。”他跑上几步,拉着阿达巴魁的胳膊:

    “还是跟你在一起好玩。”

    “就是嘛,烧香也得看看是什么神啊。”阿达巴魁见仁赛在朗杰那里碰了壁才来找他,不免要逗他两句。

    “嘘,你们两个老实一点儿。”旺秋制止了仁赛和阿达巴魁的嬉笑。

    有人说,中国是塔之故乡,这一点儿也不夸张。中国的塔不仅种类繁多,结构各异,而且质地也不同。但以阁楼式宝塔的数量为最多。西安的大雁塔,山西应县的木塔,河北定县的料敌塔,湖北当阳玉泉寺的铁塔,福建泉州开元寺的石塔,杭州的六和塔,都是这类阁楼式宝塔。

    白居寺的这座塔,也是阁楼式的,与别的塔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原料既非铁,也非木,而是以花岗岩作塔基的铜塔。

    这座塔,塔身结构奇特,式样古朴,五层以下,四面八角,六层以上则呈圆形,就整体来看,是地地道道的藏式建筑,同四周的大殿、佛堂、僧舍等建筑物,在色彩和风格上非常协调、对称。但它的阁楼式结构,尤其是门窗、斗拱、挑檐和栏杆等的构造,又可以明显地看出是吸收了汉族建筑艺术的特色,既结实又美观。

    建筑物上的图案,又完全是藏族风格,尤其是它用的颜料,是尼木宗出产的著名石颜,色泽鲜艳,而且不易褪色,经得起风吹日晒,很适合高原的自然环境。

    佛像的塑造,则吸收了印度和尼泊尔雕塑艺术的特色,又结合了藏族的传统技艺,真是别具一格。

    仁赛完全被这宏伟的八角塔所吸引,他仰头极目,脖子伸得长长的:“旺秋哥哥,快给我们讲讲,这,这佛塔……”

    曲妮也跟了上来:“哥哥,快给我们讲讲。”看到这座不同寻常的佛塔,曲妮的气也消了。

    旺秋学着妹妹的腔调,故意逗她:“塔子就是塔子,哪里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曲妮桑姆在哥哥面前可是一句不让:“‘说你高,还要抬脚跟;说你美,还要耸鼻子。’哥哥就是这样,你要抬举他,他还偏要拿架子。仁赛,我们不听他的,另请一位老师父讲,肯定比他强十倍。”

    曲妮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他们不可能找到一个熟悉情况的老喇嘛,但她还要这样说,要气一气哥哥。

    旺秋领着他们,从南门进去,沿着石壁转了一圈:

    “你们看见了吧,这八角塔,有四个门,每一个门里面都有一尊大佛。”

    人们跟着旺秋又来到二层,旺秋继续讲解:“这座塔共有九层,一百零八个门,有十万尊佛像。所以又叫它十万佛塔。”

    “啊呀!那么多呀!”曲妮吐了吐舌头,表示惊讶。

    阿达巴魁走到曲妮跟前,一本正经地说:

    “你要是不信,等一下你在这里慢慢数,我们去打洋妖。”

    曲妮白了他一眼:“跟‘小猴子’一样。”

    “曲妮姐姐,怎么又说我,我可……”仁赛听曲妮说他,自然不让。

    “嘘,别嚷,你们看,这里这么多佛像,一个跟一个都不一样,真不容易呀。”说这话的是格来。他看得很认真,也很虔诚。格来虽然不是喇嘛,但和旺秋一样,是诚心信佛的。他认为在这样的地方应该肃穆、庄重,因此,不愿意跟阿达巴魁和仁赛一起开玩笑。

    旺秋领着他们继续往上攀登。每一层的屋檐,都用大块的铜皮包裹,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放射出一道道金光,耀人眼目。因此,这八角塔也叫铜塔。铜塔内,佛像与佛像之间,香案之上,酥油灯光焰荧荧,香烟缕缕,向塔顶飘去,又被飞檐压下来,回旋于塔内的佛殿神龛和经堂之内,使整个佛塔变得扑朔迷离,给人一种如入佛界仙境的感觉。

    当他们爬到最高一层,也就是第九层时,这些健壮的像牦牛一样的年轻人,也累得气喘吁吁,心跳加速。尽管这样,仁赛游兴甚浓,他从一个窗口爬出去,要到最高处去观望。

    “真是一个‘猴子’。”曲妮取笑着,自己也跟着往上爬。窗口高,梯子矮,曲妮差一点儿没有上去。旺秋在下面推,仁赛在上面拉,这才爬了上去。仁赛拉着曲妮,显得很得意:“曲妮姐姐,别看我经常挨骂,惹你讨厌,关键时刻还是离不开我吧!”

    曲妮耸了耸鼻子,“嘘”了一声,跨上两步,探着身子往下看。“啊呀!”还没有看清底下的情形,曲妮就感到一阵眩晕,害怕地喊叫起来,退回一步,紧紧抓住了仁赛的肩头。

    旺秋和阿达巴魁等人也爬了上来。旺秋怕“小猴子”开玩笑,会惹出大祸,赶紧嘱咐一声:“别闹,小心摔下去。”

    旺秋和朗杰围着塔顶转了一圈。小朗杰双手合十,面朝大殿,默默祈祷。他又想起了慈祥的更登师父,他要能到这里朝拜铜塔,朝拜白居寺,请佛爷摸顶,该有多好!等一下我要为师父要一条护身结,求佛爷保佑师父消灾祛病,健康长寿。

    只有登临八角楼的最高层,才能看清白居寺的全貌。从古堡之上,遥望白居寺,你可以领略它的磅礴气势,但看不到它的精美秀丽;在大殿前面,你能够欣赏它的精巧古朴,可是难以感受到它的宏伟壮观。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二者兼得。旺秋站在佛塔的东南角,遥望宏伟的古堡,又看看寺院最高的建筑物,那是一座有六七层的高楼,完全由方方正正的石头建成,每逢藏历年,都要在这里“亮宝”,展示绣有释迦牟尼的巨幅佛像,供人朝拜。

    因战事紧张,他们不可能瞻仰著名的巨幅绣像,感到十分惋惜。

    旺秋站在塔顶,那高大的身躯,端庄的神态,也像一尊雕塑,不由得使人想起护法神的形象。

    望着宏伟的白居寺,置身于壮丽的佛塔之上,克珠旺秋又想起了乃尼寺。乃尼寺的佛像被砸烂,经书被盗走,法器被抢掠,寺院被焚烧,喇嘛们大部分战死了,多么严重的一场浩劫啊。这群洋妖,这帮强盗,这伙魔鬼,他们是我们国家的敌人,民族的敌人,更是佛法的敌人。白居寺啊,万佛塔,一旦被洋妖异教徒占领,顷刻之间,也将化作尘埃。

    “杀退洋妖,保我疆土!”拉丁代本的话又在旺秋的耳边回响,克珠旺秋铁锤般的拳头握紧了:为了保卫这美丽的宝塔,保卫这神圣的寺院,保卫我们可爱的家乡,就是洒尽鲜血,拼出性命,也要坚决把洋妖赶出去!绝不能让这群魔鬼在佛土圣地横行!

    直到下午,旺秋等人才进到殿堂,见了活佛。佛爷一一给他们摸顶,又给每人发了一条护身结,捧着这鲜红的护身结,曲妮桑姆的眼睛里充满泪花,小仁赛也变得庄重起来。朗杰更是虔诚膜拜,连连磕头,他不仅自己向大活佛顶礼,还替师父祈祷祝福。

    旺秋领着同伴们向活佛磕头致谢,又在佛像面前点了一盏酥油灯,发誓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宗山,保卫白居寺。

    宗山,藏语叫卡罗拉山。古堡雄踞在宗山之上,由上宗和下宗两个部分组成。上宗主要是寺院和经堂,主要殿堂叫孜拉康,创建白居寺的大喇嘛饶登贡桑曾经住在这里。重要的佛事活动,也在这里举行。白居寺建成之后,宗教活动中心才逐渐转移到白居寺。为了纪念饶登贡桑的功绩,在宗山和白居寺都有他的塑像。每逢重大的佛事活动,各地的僧俗百姓,连同白居寺的大喇嘛,都要上山来朝拜。

    下宗有一座高大的楼房,江孜宗政府就设在这里。附近还有一些建筑物。由于白居寺所处的特殊地位,这里采用“寺宗合一”的政权结构,由噶厦政府委派一名俗官,白居寺委派一名僧官,任宗本。两个宗本的地位是相同的,但在通常情况下,僧官要居首位。

    环绕着这个建筑群,沿山势修有一人多高的石墙。三面岩石壁立,山势险峻,只有东面有一段缓坡,连接着村庄。城门在宗山南面,只要关闭城门,一般人是攻不进来的。

    在城墙上和所有高大的建筑物上,都插着各色旗帜,有龙虎旗,有日月旗。微风吹拂,彩旗飘舞。绣着苍龙的,好似腾空跃起;绣着猛虎的,似欲扑向敌营;绣着朝阳的,灿然放光;绣着明月的,熠熠生辉。

    城门上面,插着一面巨大的狮子旗,那狮子好像正抖动着鬃毛,发出怒吼,呼唤着各族同胞奋勇起来,抗击侵略者。

    英军的几次进攻遭到挫折后,这几天停止了进攻,但时常炮击宗山,而且炮兵阵地在不断向前推进。

    藏族军民最怕敌人的大炮。整个宗山,只有四门内地铸造的土炮,这还是从前川军入藏时留下的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在英帝国主义的挑拨唆使下,廓尔喀大举进犯西藏,占领日喀则、定结、定日、基隆等地,扎什伦布寺也遭到劫掠,七世班禅被迫离开后藏。乾隆皇帝派大将军福康安统领川军入藏,进行征讨。,射程很短,根本打不到敌人的阵地,一不小心,炮弹还会落到宗山脚下的村子里,杀伤自己人。

    藏军手里有些来复枪和抬枪,但子弹不多。其余的士兵和老百姓手里,除了刚从敌人手里缴获的少量来复枪外,只有火枪和弓箭,更多的人只有大刀、长矛和抛石器,有的喇嘛甚至把神像前面的刀、矛、弓箭也拿来了。单靠这些武器,根本无法接近敌人。英军若是来进攻还好,无论是马队还是步兵,只要能见到人,藏族军民就能想办法对付他们,手里的土制武器也多多少少能发挥它们的威力。但是,藏军最怕这种见不着人的战斗,只听得炮弹横飞,炸得墙倒屋塌,我们的人一片片倒下去,就是打不着敌人。

    这天中午,在敌人的一阵炮击之后,洛丹带着一群百姓,搬运石头,准备加固南面的城墙。这是哲林代本交给他的任务。宗山之上,有的是石头,加上过去修建碉堡剩下的石料,加固城墙并不困难。大家搬来许多方方正正的条石或大青石板,将城墙不断加高加厚。洛丹这边走走,那边看看,指点大家。正碰着仁赛和朗杰背着一筐石头,汗流满面地走上来。老阿爸心想,别看这些孩子平时淘气,打起仗来却不怕死,干起活来也挺卖力气。他迎上前去,心疼地说:“少背一点儿吧,看把你们累成什么样子。”说着就去帮助他们接筐子。忽然发现仁赛的筐子里全是滚圆滚圆的石头,老阿爸一看就生气了:“歹人不能做朋友,圆石不能砌城墙,这点儿道理你都不懂吗?”

    仁赛用袖子擦了擦汗,乐呵呵地说:“阿爸,您先别生气,我这石头用处可大啦!”

    “这样的石头,有什么用?”洛丹仍然没有好气。

    仁赛像小猴子一样,抓了一下腮帮子,歪着脑袋说:“阿爸,我们不能总是等着挨打,哲林代本说,我们要想办法去打洋妖。”仁赛自从被哲林代本派下山去一次以后,像是长大了不少,时时处处都在盘算着如何打洋妖,朗杰也像个影子,老跟着他。

    洛丹“啊!”了一声,心中一动,随手从筐里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好,好,正合适。”他放下石头,顺手抚摸了一下小仁赛乱蓬蓬的头发,好像是对刚才错怪他俩表示歉意。

    仁赛做了个怪相,高兴地笑了。

    “咚!――”“咚!――”孜拉康的大鼓敲响了。孜拉康有一面大鼓,鼓一响,整个宗山都听得见。宗山上没有什么通信设施,几千人马,全凭这一面鼓来调动指挥。这“咚!――”的一声,是要大家休息。“咚!咚!”连着敲两下,是告诉大家准备战斗;“咚!咚!咚!”地急促敲打,是命令大家向敌人开火。

    听着鼓响,大家互相招呼着:“喝茶喽!”“喷香的酥油茶等着我们呢!”

    休息的地方,在石墙的一个拐弯处,洛丹看到那里堆放着两堆圆石头,差不多都有人头那么大,不用说都是仁赛他们搬来的。心想,这些孩子还真有心计。老阿爸不由得高兴起来:

    “这‘小猴子’干得不错,以后得多搬些这样的石头,不大不小正合手。包管一个石头,要一个洋妖的命。”

    老阿爸很少当面夸奖人,像“小猴子”这样的调皮鬼,受到阿爸洛丹夸奖的机会就更少。仁赛听到阿爸当着众人夸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他又想起了阿爸刚才的话:“您还夸我哩!刚才看把您气的,连胡子都翘了起来。歹人不能做朋友,圆石不能砌城墙,这点儿道理你都不懂吗?啊!”仁赛站起来,一边比划着,一边拿腔拿调地学着阿爸洛丹,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老洛丹也忍不住笑了:“格来,你快给我打他的嘴巴,在阿爸面前也这么没老没少的。”

    不等格来动手,阿达巴魁已经揪住了仁赛的耳朵:“快,快求阿爸宽恕。”

    仁赛被阿达巴魁揪着,嘴都快咧到耳朵边了:“阿爸,好阿爸,您行行好,饶了我吧,以后不敢了。哎哟,耳朵……”

    阿达巴魁和洛丹都笑了。洛丹见仁赛那副模样,早就心疼了:“说得怪可怜的,快放了他吧。”

    阿达巴魁早就松了手,仁赛揉着耳朵:“你们怎么老揪我的耳朵?真,真疼啊。”他使劲皱着眉,装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

    洛丹一看,以为真的揪重了:“快过来,让阿爸看看,阿爸给你揉揉。”

    仁赛刚要过去,格来一把拽住他:“别装了,再喊疼,我真的要动手了。”

    仁赛听了,赶忙捂住耳朵:“不,不疼了。”等格来一松手,仁赛一边揉着耳朵一边说:“听人讲,耳朵大有福气。阿达巴魁,你是不是想给我揪出点儿福来?”

    “你想要什么福?”诺布问他。

    仁赛把两只手背在后面,认真地说:“这一辈子我可能不会有什么福了,只求菩萨保佑,多杀几个洋妖,多积一点儿功德。下一辈子嘛,”仁赛咳了一下,故意拉长了腔调,“说不定菩萨睁开慧眼,说我仁赛杀洋妖,保家乡,功劳很大,让我当个宗本,或是代本,叫我管你们大家。”

    几个姑娘笑了,曲尼桑姆狠狠地刮了一下仁赛的鼻子:“猴子也想当兽王,想得倒挺美。”

    “那当然?!你们大家都得归我管。”仁赛一指洛丹,“连您阿爸也归我管,见了我,您得低头弯腰,规规矩矩地叫我‘仁赛老爷’。到那时呀,你们谁再敢叫我‘小猴子’,我就割掉他的舌头。”

    仁赛那滑稽的动作,故作正经的神态,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正说着,洛桑饶登来了,身后还跟着哲林代本的两个侍卫。自从给哲林当了秘书,他就成了大忙人,虽与洛丹他们同在宗山上,却很少有时间见面。哲林代本要找洛丹和旺秋去议事,洛桑饶登正好有空,就和侍卫一起来了。

    除了办公事,洛桑饶登也挺想和大家在一起说说话,毕竟是共过患难的人。

    听说是哲林代本有请,洛丹和旺秋急忙要走,被曲妮拉住了。她替阿爸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又为哥哥拽了拽袍襟。姑娘的心啊,总是这么细。这个时候,难道哲林代本还会嫌他们脏,嫌他们衣着不整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