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彼此之间都是生平罕见的大敌。不管是解铃,还是陆老五,全都凝神聚气,不敢大意。
三股黑烟和草人,三股青烟和木偶,一寸一寸向前延伸挪动。
气氛似乎凝固了,马灯微弱的光芒里,解铃和陆老五的身上都笼罩着森森的鬼气。我看得屏息凝神,手心全是汗。
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了,可能很长,也可能极短,两边的香火和小人终于在中间相遇。
三股黑烟碰到了三股青烟,纠缠在一起,谁也无法前进一分。
我以为草人和木偶会打一架,谁知道两个东西擦肩而过,继续向前。陆老五操控的木偶挪向解铃,而解铃操控的草人也在走向陆老五。
两个小人前行的速度几乎是一样的,肉眼很难分辨哪个快哪个慢。
六股烟缠在一起,互相拉锯。
解铃眉毛几乎扭到一起,表情显得异常凝重,而陆老五头上已经见了汗,脸色涨红。
两个小人缓缓地挪动,终于走到了各自目标的面前。解铃凝神聚气的同时,伸出左手的中指,用牙咬破,把指尖血抹在身前的位置,画了一道横线。说来也怪,木偶到了横线前,像是遇到了路障,难以前行一分。
而草人到了陆老五的身前,陆老五也照葫芦画瓢,探出自己的手指去咬。他同时干这两件事有点力不能支,一边控制香火燃烧的青烟抵御解铃的黑烟;一边凝神做法,抵御前来的草人。
他咬完中指,洇出一滴血,身体略有些摇晃,还在勉力支撑。
解铃开始发力,他操控的三股黑烟慢慢向前蔓延,陆老五的青烟支撑不住,全面后退。陆老五发出浓重的喘息声,额头浸出豆大的汗珠,不大一会儿,冷汗不断,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往下淌。
解铃表面平静,可也能看出他也在苦苦支撑。只不过他这个人非常内敛,就算再有事也藏在表面之下,不显露出来,这也符合他一贯做人的风格。
陆老五勉强说道:“解铃,辛不辛苦?”
这时黑烟步步紧逼,逼迫青烟缩得很短。解铃的三股黑烟在空中拉得笔直,像是战斗机飞过的痕迹,一直伸到陆老五面前。
解铃笑:“好久没这么玩过了,激发出潜能的感觉真好。老陆,你真是个合格的对手,不算不堪一击,也没有胜我的实力,而且我相信你已经施展出了全力。这种惨胜简直比大胜还要爽。”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脸色像喝多了酒一般,惨白如纸。
陆老五勉强阴笑两声:“要不然就这样吧,两败俱伤多不好。你伤我一千,也得自损八百。”
“行啊,把两颗珠子交出来,跟我一起到阴司了却公案,我就停手。”解铃说。
“我草你妈的,”陆老五破口大骂:“解铃,你别逼人太甚。”
“斗法归斗法,别人身攻击,你我都不是市井泼妇,用不着讨口舌之快。”解铃笑着说,显得很有涵养。
陆老五面如重枣,血液上头,全身都在颤抖。青烟越缩越短,只剩下短短的一个指节长短,而黑烟还在有条不紊地步步蚕食。
一丝血液顺着陆老五的嘴角流下来,就在这时,“哐”一声脆响,陆老五面前的香炉居然从中断裂,三根长香折断,香火熄灭。
黑烟没了阻碍,如同三把细细的黑针,飘到陆老五的喉咙前。陆老五嘴角流血,身体摇摇欲坠,可是一动不敢动,三根黑烟就在他的喉头。
解铃叹口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老陆,天道自有公论,我今天饶了你……”话没说完,突然从黑暗中伸出一条锁链,紧紧缠绕在解铃的脖子上,猛地一拽,解铃凌空飞了起来,整个人吊在半空。
随着他的腾空,一声脆响,他的香炉也碎了,长香立马化成一堆碎末。
解铃紧紧把着铁链,表情极为痛苦,张嘴“哇”了一声,喷出大口污血,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黑暗中,慢慢出现一个人影。马灯光芒闪烁,我看到了这个人,顿时心如死灰。
来人正是乌嘴,十大鬼差之一,陆老五的师父。
铁链的一端缠着解铃,另一端就在他的手里。他靠一只手的力量拽着解铃,恍若无物,另一只手倒背着,潇洒飘逸,颇有仙人之气。
我一看就急了,大吼一声:“你们不要脸。”往乌嘴身上冲,陆老五手疾眼快挡在我面前,幽幽光芒下,他极为阴森,冲我笑笑,对着我的脑门就是一指。这一瞬间,我就感觉有一股黑气从他手指处射出来,直奔我的额头。
伴随着这股黑气,我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声。解铃在空中一边挣扎,一边喊:“陆老五,不要害人!”
那股黑气转眼就到了我的额头,脑门巨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进来。
这时,费长房的玉坠突然巨烫,有一股热流从胸口一直漫延到脸上。陆老五射出来的黑气,被这股热流挡住,又飞了回去,正反噬在陆老五身上。
陆老五脸色煞白,倒退几步,他和解铃斗法本来就消耗了大量精力,现在更是受不了,双膝一软,两只手撑住地面,不住干呕。
乌嘴走过去扶起他,皱眉道:“恶鬼噬体?小五,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邪门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我:“小朋友,我御下不严,向你道歉。幸亏你身上戴有费长老的玉坠,要不然小五非要闯大祸不可。小五,你什么时候练就的此等邪功?”
陆老五脸色惨白,而嘴唇艳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乌嘴这么说什么意思?装好人吗?我觉得到了乌嘴的境界,已经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诡诈异常,所思所想,非常人所能理解。
乌嘴说:“小五,我们走吧,还要去抓捕鱼鳃。”
他拍了拍陆老五的肩膀。陆老五脸色有些好转,恶恶地看了看我,眼神中都是怨恨。
乌嘴抬头看看吊在空中不停挣扎的解铃,手一松,解铃从半空中摔在地上。
解铃被勒得几乎快死了,双手紧紧抓着铁链,嘴角不停洇血。陆老五走过去,从他兜里翻出黑色的炼魂珠。三颗珠子重新聚齐。
乌嘴道:“解铃,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带我们找到鱼鳃。”
解铃坐在地上,神色平静,没有说话。
“冥顽不灵。”乌嘴嘴角抽了抽,猛地一拽锁链,解铃摔倒。乌嘴回过头对我说:“小朋友,你是局外人,我们不会伤害你,我送你出去。”
我一股火冲到顶梁门:“你少来这一套,赶紧把解铃放了,他是无辜的。”
乌嘴冷冷道:“无不无辜,到阴司自会分晓。”
他不理我转身就走,锁链在手里拽着。他力气极大,一拽之下,解铃在地上被拖着走。解铃也不挣扎了,用手抓住锁链,任凭他这么拖着。
陆老五贼眉鼠眼地跟在身后,脸色阴晴不定。
“老乌,你这么对待解铃,是不是觉得他上面没有人了?”突然,黑暗中传来阴森森的声音。
乌嘴停下来,把锁链交到陆老五手里,他看着黑暗的深处:“老二,你也来凑热闹了。”
黑暗中刮起一阵旋风。我忽然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阴气,压力非常大,无边无沿的恐惧充斥着黑暗中的每一寸地方。
我睁大了眼睛,顺着乌嘴看过去的方向看。黑暗中,朦朦胧胧出现一道巨大的直立黑影。可见度很低,只能勉强见到一个轮廓,足足有一层楼那么高,好似一个巨大的投影。
这个“人”又高又瘦,微微佝偻,乍看上去,很像是一个踩着高跷的老人。
乌嘴称呼这个人影叫“老二”,我马上反应过来,不会是黑无常吧?二伯爷?解铃阴间的师父?我心怦怦跳,满怀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呼吸几乎都要窒息。
“链子松开。”黑无常声音冰冷地说。
乌嘴想了想,大袖一挥,拴住解铃的铁链收了回去。解铃勉强支撑站起来,慢慢走到黑影前,跪在地上:“罪徒解铃,叩拜师父。”
黑暗中,一条黑色的锁链像蛇一样从黑无常的方向飞射出来,缠在解铃的双手上。
“老乌,我不藏私,徒弟不肖,有什么罪判什么罪,但抓他的活儿我这个师父来干就行了,不劳烦你。”黑无常说。
乌嘴道:“那是自然,我还信不过你吗,大名鼎鼎的二伯爷,最是冷酷无情。”
“老乌,你带着你徒弟,我带着我徒弟,咱们四个人一起到阴间销案。”黑无常说。
乌嘴笑:“我徒弟销什么案。”
“你问问你徒弟都干了什么。不说别的,单单刚才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凡人,居然动用邪法,杀人于无形,其心歹毒。”黑无常道。
他说的凡人就是我。我不敢出声,静静听着。
乌嘴凝眉,问陆老五怎么回事。
陆老五支支吾吾,乌嘴真不客气,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陆老五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个黑色的手掌印。掌印一出现,陆老五惨叫一声,疼得满地打滚,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乌嘴皱眉:“我久不来阳世走动,看来很多事都不知道,这些人打着我的旗号,到底做了什么?小五,当着师父和二伯爷,你一五一十交待!”
陆老五这个罪遭大了,痛苦不堪,实在忍不住,把自己最近做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他说的这些,我一下明白,这小子果然就是神秘的“邪神”,他把种子下在我的身上,一路跟踪到马来,残杀神婆和老孟。看来乌嘴确实不知情,我冤枉他了。
乌嘴听得脸色铁青,正要挥掌使用重手法,黑无常道:“老乌,徒弟不肖,自有惩罚他的地方,我们就不要用私刑了。带他一起回阴间。”
乌嘴拍拍陆老五,把脸上掌印消除。陆老五疼痛一去,满脸大汗淋漓,唯唯称诺。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掏出三枚炼魂珠。三颗珠子都在他这里,他一张口把珠子全塞进嘴里。
乌嘴眉角一挑,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陆老五含糊不清说:“师父,有缘再见。”
说着,一仰脖子把三枚珠子全部吞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