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宜回豫亲王府的那日李沅果真如约来接她。傍晚马车停在谢府正门前, 李沅负手立在车下等候。
谢世宜这两日在谢府过得舒畅,于是才不过短短两日, 便很快又将那些规矩抛于脑后了, 先前受过的委屈算是白挨。
她自影壁后头绕出来, 甫一见李沅就咧开了嘴傻笑。想来是在谢府里随意惯了,今日谢世宜竟未梳妇人发髻而是垂鬟分肖髻。
额前只一寸短的刘海也忘了贴上去,呈半圆弧形服帖地垂在秀气的脑门前, 后头的长发只用细长红绸缎扎起, 像是成婚之前李沅在城隍庙那一日见到的模样。
谢世宜这身打扮实在是有些傻气,傻到李沅都不敢认。才分别两日, 他这妻子眼瞧着便又小了两岁,倒真像是在养孩子了。
谢世宜疾步而来,最后两步都是蹦着走完的,由此可见她是有多思念李沅了。
后者伸手扶了一下,既而松开转身向谢夫人行礼。谢夫人侧身不受, 只温和笑道:“ 王爷您无需多礼, 请您这便将幺幺带回去罢。”
她眨一眨酸涩的眼, “ 丫头淘气,惹您见笑了。”
李沅亦是笑着摇头,牵住谢世宜的手握住。
谢世宜连忙道:“ 母亲, 女儿走了, 过几日再来看您, 这外头冷, 您进屋罢, 莫要冻着。”
于是寥寥两句后李沅扶谢世宜坐上马车,一对新夫妻一人立在马前,另一人坐在车上,掀开棉帘探出头与谢夫人道别。
马车驶远,直至谢夫人探身都瞧不见,她怔怔地站直了,怅然地长叹一声,这才独自领着下人们回府。
豫亲王府的八马并驾马车内,谢世宜手捧汤婆子坐得端正,她坐在李沅对面,目不斜视地望着不远处雕花木窗上挂着的福袋穗子,轻唤李沅道:“王爷。”
李沅睁开半闭的眼望向她,谢世宜十分正经严肃:“世宜有话要问您。”
李沅静候她说完,心中却已预料到谢世宜又要耍把戏。
“王爷,您可有想念世宜?”她问得正正经经的。
李沅无奈,垂下眼不答。谢世宜不依不饶,放下汤婆子身躯往前探,手臂拉住李沅,扯着他的袖口,“ 您不想念世宜么?”
想什么?想你每日晚间念的那些话本子?
李沅微一摇头,谢世宜听了也不生气,仍旧将脸凑上去,道:“ 可是世宜却很想您!”
李沅心道:谎话连篇,这两日在谢府里头耍昏了头,灌冷风骑马舞剑,将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还道甚想念本王。
李沅伸出手臂,手掌抵住谢世宜的头,拍拍她的圆脑袋往回推,示意她坐好。
谢世宜见李沅姿态闲适,手中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知晓他现下心情尚可,便仍旧不满地嘀咕道:“ 您一定是想世宜了,一定是想过的……”
李沅霎时便觉得吵人的鸟雀又回来了,早知便再晚些来接。他被谢世宜吵得心烦,拽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上。
谢世宜摊开手掌,乖乖地等着李沅的回答。李沅伸出食指在其细白的手背上写了个:是。
谢世宜瞬时便觉得她的手背上有如火烧,经李沅的手指划过的每一寸肌肤都麻痒不已,这种痒自皮囊表面渗入内里的血肉,激得她心头发颤。
谢世宜抽回手将手背贴在胸口,垂下眼不吭声了。李沅复拍一拍她露出来的脑袋瓜,闭上眼养神。
回王府时一众奴才来迎,李沅将谢世宜扶下马车,两人相携入内,换过衣裳束了发后便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李沅打眼瞧见谢世宜又梳回了妇人发髻,心中暗自一比,觉得还是如今这模样顺眼些,显得人温婉许多。
两人入座前,谢世宜稍稍扫视一圈厅内,奴才们垂首静立,姿态一如既往得恭敬。
谢世宜瞧了两圈后,突疑惑问道:“怎么像是缺了个婢女, 我记着这儿还有个叫李梳的司膳婢女,今儿哪去了?”
哪去了?荷香院去了!奴才们憋住一口气不敢言,默默地将脑袋垂得更低。
李沅持着象牙筷的手一顿,他不料谢世宜竟会记得前厅司膳的一个小小奴婢。
此刻厅中的气氛十分诡异,偌大的亮堂堂的屋内立着十来个奴才,可竟无一人敢回话。
李沅搁下象牙筷,右手食指背在圆桌下轻敲着膝盖,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
李家德立在他主子身侧,正慌得心里发虚,额间都冒出几滴冷汗来,他余光瞧见李沅的动作,不得不硬着头皮对谢世宜扯谎。
“回王妃您的话,那婢女因办事不力,已被打发去前头院子里做粗活去了。”
“哦,这样呐。” 谢世宜应一声,倒也不再多问,她本也是随口一句,只是众人的反应有些奇妙,怕不是那个叫李梳的丫头犯了什么大事,无人愿意提起。
“王妃,请您用膳吧,您也累了一日。”李家德见谢世宜不再追究,忙转了话头。
谢世宜颔首,后者心中大松口气。
亲娘呐!真真是惊险,吓得人险些要失了魂。这若叫王妃知晓主子收了新人,那还了得!以这位的性子怕是要将整个王府都掀翻了去。
李沅重拾起象牙筷,挟起一颗糯米红豆糕放入翡翠玉莲瓣小蝶中,将它稍稍往前一推。
李家德立即回过神来,亲自端了东西放在谢世宜跟前。
“ 王妃,您尝尝这红豆糕,膳房照您的口味新做出来的。”
谢世宜霎时便被这一块小小的吃食给勾过去了,她笑着向李沅道谢,“多谢王爷。” 挟起糕点细细品尝,咽下红豆馅,低声道:“ 很合口味。”
“ 王妃您喜欢便好,只要您喜欢,奴才们这心里头也就欢喜了。” 不怪李家德今日如此拍马溜须,他实在是作贼心虚。
谢世宜瞧了他一眼,想着果真是远香近臭,不过只两日未归,这一个个的包含王爷在内,都比平日里要来得殷勤。
戌时冬夜的豫亲王府内一片宁静,整个静心院中也就只后头正屋里偶尔才传出些许动静。歇息前豫亲王夫妇二人窝在榻上,谢世宜的脑袋枕着李沅的腹部,她突抬起头轻声唤:“王爷,您怕痒么?”
李沅半靠于榻头,龙凤方枕垫在腰后,他放下字画集望向谢世宜。后者见自己此刻已引得他的注意,便继续道:“世宜听人言,怕痒的男子大多为……疼爱妻子之人。”
谢世宜一面说一面用手指开始在李沅的腰间扣弄,隔着薄薄的一层蚕丝衣料缓缓移动。李沅绷紧了身躯,俯下头凑近,细细地打量着谢世宜,目光中带有几分探究之意。
若不是后者神情坦荡,眼神天真无邪,嘴角还挂着狡猾的笑,李沅真要怀疑她这是在存心勾引自己。
李沅一把攥紧了谢世宜作乱的手,微皱着眉头制止她,昏黄的烛光笼罩下,此刻他的眼神额外深沉。
谢世宜被李沅突如起来的严肃给吓住了,她支吾着想要挣脱,一面低声向其道歉:“ 世宜,并非有意……王爷……” 她的手臂试探着使力,悄悄往后撤,李沅攥得她手疼。
然这回李沅竟未轻易放开她,反而是抓住她的两只手,缓缓坐起身靠得愈发近了。
他不笑也不说话时的模样总是十分冷漠,平静的面容上一双眼眸似点漆,定定地望着谢世宜。
宽厚的肩膀贴过来,热气侵进,谢世宜骇得脸上再也没了笑,手臂挣动着往后退,“ 王王爷……王爷,您写个字给世宜吧,您这样庄严肃穆,我我怕……”
“ 世宜错了……以后再不这样胡乱玩闹了……”
李沅已经忍她很久了,可如今谢世宜却愈加过分,李沅不知自己是否还能一直忍下去。
再这样她没疯,本王倒要先憋出病来。
他觉得今夜很有必要吓唬谢世宜一番,给她点教训。
李远李沅坐起身屈膝往前扑,谢世宜啊地一声呼叫,人就如死鸭子一般仰躺在榻上了。
李沅俯下身贴住谢世宜,空闲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扣住她的腰。
渐渐地脸颊凑近至鼻息交缠,两人可以清楚地瞧见彼此面颊生有的细小汗毛。
李沅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定定盯住谢世宜瞧,果然这姑娘此刻已被他吓傻了。
杏子般的眼眸惊地大睁,瞳孔缓缓扩散,谢世宜苍白着嘴唇哆嗦道:“ 王王王爷…… ” 她作了个无意识的吞咽动作,实则嘴里已紧张得很是干涸了。
“ 您……是想想……同同同房?” 她磕磕巴巴地打破沉默。
李沅本已经十分克制,他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克制着自己杂乱贪婪的念头,克制着手掌的移动。
为何眼前这蠢东西能始终一无所知?他究竟是该欣喜妻子的纯真,还是该恼恨她这样地贞洁。
纷乱的思绪在脑中盘旋,身下的谢世宜此刻正吓地挣动不止,面露茫然神色。李沅抽出一丝理智,松开了对她的钳制,贴一贴她的唇后再抚抚她汗湿的额头,最终扯住谢世宜的手臂将人拉起。
李沅掐她的脸颊,待谢世宜缓过劲后温和地对她笑,还在她的手背上写下两字:不怕。
本王不怕痒。
装哑的人既不能惧痛也不能怕痒,因他一旦露出破绽便会招来杀身之祸,亦是欺君之罪,李沅什么也不能怕,他就应当是无所畏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