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宜觉得自己像是摸索出了与李沅的相处之道。
虽然是个无权无势只有闲钱的王爷, 但李沅也仍旧十分忙碌。谢世宜并不去问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因为问过两回李沅都不曾明确地告知她。
谢世宜也终于知道其实李沅也并不似他外表瞧上去那般的温和可亲。先太子之后, 曾经的储君之选, 他的傲慢与贵气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只要你多顺着他, 他便会对显示出他的君子教养,温和以待。但若你忤逆他……谢世宜如今已不会再忤逆他了。
李沅偶尔的温柔能将她活活溺毙,谢世宜不敢不愿也不舍得忤逆他。其实她这日子过得也不算太差, 当然, 与在谢府时的随心所欲是不能比的。
可有得有失,只要谢世宜本分地当好她的豫亲王妃, 李沅便回给她相应的奖赏。他十分慷慨地抽出晚间安歇前的那一个时辰陪伴谢世宜,纵容谢世宜的无赖。
相比起未娶亲之前,其实他亦为谢世宜做出了一些让步,比如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歇息,教她画山水画, 让她给自己念乱七八糟的志怪集……
除却人聒噪了些, 李沅觉得也不是不可忍耐, 何况他并无任何损失,甚至有时候他会在这种只有一方卖力讨好的吵闹相处中得到些许轻松。
但是每当李沅察觉到他的改变时又会立即警醒,有意拉开与谢世宜之间的亲密, 好让自己从舒适自在的时光中抽离出来。
是以谢世宜常常会觉得李沅时远时近, 远的时候她更为小心翼翼, 愈加谨慎地逗李沅开心。近的时候她会提醒自己不要太过得意忘形, 又将李沅推远。
这其中的尺度很难把控, 起初谢世宜总要因为委屈而暗自垂泪,但是时日久了,她便能自李沅微小的面部神情与肢体动作间察觉到他的情绪变换。
嘴唇绷紧就是厌烦,手指敲膝盖或是敲桌几代表不耐,开心时会忍不住拿东西在手中把玩,满意时会捏一捏谢世宜的脸颊……
其实这样时时都要看人脸色是很累的,但谢世宜竟也能甘之如饴,直至渐入佳境。
他们像寻常的新婚夫妻那样,妻子大多会在傍晚时在门口等待外出的丈夫归家,然后相携回屋一起吃晚膳。
回屋后李沅将谢世宜的手包裹在沾染有自己体温的袖口中,他责备谢世宜道:' 本王叫你不要等,天冷要冻坏的。'
不知不觉间,对着谢世宜时他写出来的话语都与前者平日里的语调十分类似了,有时甚至都不像是豫王爷所写。
“ 王爷,世宜哪有这么娇贵,裹成这样了……” 她起身转了一圈,将自己一层又一层的穿戴都显露出来,“ 我想早些见到您,大门口儿与静心院相隔甚远,要近一两盏茶的脚程咧!”
李沅摇头,像是觉得谢世宜这话十分孩子气。
说不过两三句下头的奴才们便道晚膳已备好了。小半个时辰用过晚膳后就到了酉时,李沅会照旧去前院的书房待上一个多时辰。
待他沐浴回屋后已是戌时,戌时至亥时这之中的半个或者一个时辰才是属于谢世宜的。
谢世宜枕在李沅的腿上看话本子,为了吸引他,突然便惊呼道:“ 王爷!张姓小姐竟然同那个乞丐私奔了!”
李沅正在练字,听了这话狼豪笔尖一顿,转而在抄了一半的《兰亭集序》旁边写:为何?
“ 恩……” 谢世宜一目十行,“ 因为……因为那个小姐说,她的未婚夫已另娶他人!”
“ 多么混账! ” 谢世宜气得扔了书爬起来,对李沅嚷道:“张家小姐在张家村等了她未婚夫五年呐! ”
谢世宜手舞足蹈出口成章:“ 这个男子简直是丧心病狂铁石心肠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李沅按住她的脑袋,力道温和地抚摸,'嗯,她未婚夫的确不是个东西……'
谢世宜凑过去还未看完便急忙附和道:“ 是呐是呐!狗东西!” 她觉得李沅已然与自己同仇敌忾。
' 然这只是编的故事罢了,世宜。'
“ 非也非也!写这本子的人他在书的罪前头说了,这皆是真的!”
李沅不想再同她争论这个张家小姐与她未婚夫还有乞丐之间的爱恨纠葛了。
' 后日回谢府,你有何要备的礼不曾?'
谢世宜又将王府中的宝贝都夸一遍,最后说随王爷做主。
她的念头又转向自己的双亲了,低垂着眼脑中疾速思索。
“ 王爷……世宜此次回去,可否……可否多住两日? ” 谢世宜其实很不愿向李沅提自己的诉求。但是犹豫再三,最终未能扛过心中对父母亲的思念。
她总是说回去回去,李沅想,她究竟将哪一座府邸当做家?
回便回,留便留罢,李沅这几日正好忙得很,怕是少有空闲来陪谢世宜唠嗑。
' 世宜想多留几日,便多留几日罢。'
谢世宜心有顾虑,“ 王爷您……此话当真?” 两回过后,她已不知李沅这样的应承到底是真是假了。
李沅抬头看她,像是觉得她这样很有趣,' 当真,然也不可久住,恐叫宫里的人知晓了,皇祖母要训斥。你去那儿住三日,三日后本王去谢府接你回来。'
李沅愉悦地暗叹:本王真是教导有功呐。
谢世宜欢天喜地扑过去抱住他,“ 世宜多谢王爷!王爷您待我真好!三日后世宜必定安生在家里等您来接!”
李沅藏有心机的几句话也未能令谢世宜改口,他便不再执着于这点小事。麻烦缠人唠叨的姑娘一走,他好歹也能安生几日。
又过一日,李沅陪谢世宜回谢府。谢家夫妇又是早早地便在门前等候,谢守昌为了陪女儿女婿还特意请了半日的假,调了自己的副将暂管九门治安杂事。
这回再见李沅,谢府一众人等都松快许多,也不再摆出如临大敌的阵势了。
尤其是谢守昌,同李沅成了翁婿后两人在未央宫碰见总也免不得要一道说上几句。
谢守昌挂念女儿,从前对李沅避之不及,如今反倒主动贴上去,几回下来两人自然熟稔许多。
谢守昌这会儿请安未成也不再虚伪地客套了,竟颇为亲热地撇下谢世宜母女二人,拉住李沅径自往前头走,嘴里热络道:“ 王爷,咱们先去下官的书房里下几盘棋,待坐累了便去后头比试比试,如何?”
李沅哪里会不答应,他微一颔首后,转头向谢世宜笑一笑,指指前路。
谢世宜先瞧一眼她母亲,谢夫人将头往另一侧偏,装作没瞧见这二人的腻歪。
“ 您去便是,我自同母亲说说话。” 谢世宜轻声道。
李沅便又一颔首,随谢守昌离去。
女大避父,谢守昌不能同夫人一样守着嫁了人的谢世宜在屋子里闲聊,然他亦知晓,讨好了女婿那女儿的日子也就好过。
谢守昌对李沅笑:“ 王爷您莫要担忧幺幺,她回了娘家可是要野上好一阵的,您近来可好?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万寿,您同幺幺是得入宫罢……”
李沅可算知晓谢世宜话多的毛病是肖谁了。他端着笑脸一一应承,偶尔李家德也会在李沅的示意下替他向谢守昌解释几句。
另一头谢世宜拉着母亲说:“ 王爷待女儿很好,他还准许女儿时常回来探望……”
其实为甚世人总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并非是无缘由的。既为人妻,妻为夫纲,若无丈夫首肯是不能回娘家的。
寻常妇人要侍奉公婆,一年到头除却新年贺拜外,至多也不过就只能回娘家两三回罢了。
像谢世宜这样方嫁不久便能回来,且还准许她住上几日的,确实是少之又少了。
这其中的道理谢夫人再是明白不过,在谢府未曾分家之前,谢世宜的祖父母皆是由谢夫人同她的几个妯娌们侍奉的。
那时她的确过得艰难,甚少能回娘家,且谢守昌又常年在外头打仗,所有的委屈他都不知晓,谢夫人也不会叫他知晓。
“ 王爷心善,儿时便父母双亡,说来也是可怜人。幺幺,你也要学会心疼王爷。既然他待你好,那么你也得体谅他,待他更好才是。”
谢世宜应道:“ 女儿知晓! ”
谢夫人转念又想:王爷大幺幺近十岁,今后便是老夫少妻,且王爷娶亲甚晚,若是体贴幺幺疼惜幺幺,那便真能疼到骨子里。可若是只贪图一时新鲜,那才是麻烦。
是以谢夫人又道:“ 不过幺幺,母亲同你说,古人有言,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她握住谢世宜的手,语重心长地问:“幺幺,你可明白? ”
谢世宜想起之前种种,似若有所思,她反握住谢夫人的手:“ 母亲,女儿明白。”
谢夫人观她言行举止,觉得女儿是真的长大懂事了,竟不会扒在自己的膝头究根问底了。她一时欣慰一时惆怅,心间种种滋味都不能道与谢世宜言,唯有克制着抚摸女儿的发髻以消这一月有余的思念。
幺幺是豫亲王妃了,是不能任她亲吻抚摸的豫亲王妃,是脸上带妆,衣着端庄的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