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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世宜此番是头一回入宫,这一路上她都十分紧张,咬着帕子坐立不安。

    一会儿想,不若现下便破窗逃出去罢,一会儿又想,不成不成,这样父母亲便要经受抗旨的责罚。

    她深深呼吸,告诉自己若想同豫亲王结为夫妻,入宫是不可避免的事。

    谢世宜嘴里念叨着:“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一回生二回熟。” 她拿帕子不断地去拭额角沁出的汗。

    轿落,谢世宜猛得一颤,外头的太监声音尖刻:“ 谢小姐,请您下轿。”

    外头伸进来一只柔软白皙的手,等侯在巷子里的宫女掀开轿帘。

    谢世宜将手搭上去,手心中全是冷汗。

    入目是森严冰冷的宫廷,金楼玉阁,雕梁画栋,檐牙高啄,虽宏伟华贵却令人望而生畏。

    扶着她的宫女手臂一直僵在原处,垂着脑袋躬着腰,谢世宜都感觉不到这女子在呼吸,像假人玩偶一般。

    巷子两旁皆是腰间佩刀,身着铠甲的侍卫。

    谢世宜幼时虽没少往兵营里跑,可那里头的士兵一个个都很有活人气,摔摔打打十分热闹。

    宫里的侍卫身上都透出一股冷冰冰的肃杀之气,好似随时都能利落无声地持刀杀人。

    太安静了,人虽多却静得可怕。

    谢世宜很不喜欢这里,她本能地谨慎,安分地跟在宫女太监身后,一言不发。

    “ 老祖宗,谢家小姐到了。”

    “ 宣。”

    “ 嗻。”

    李沅垂眸。

    谢世宜绕过檀木雕福禄寿挂屏,双臂端平在胸前,一步一步走得很缓,很轻。

    她深深叩拜,脑袋贴着手背靠在地砖上,伏得极低不敢抬头。

    这是谢世宜行的最恭敬且规整的一个礼,她的声音尤带颤抖:“臣……女谢世宜,请太皇太后大安。”

    一瞬两瞬三瞬,沉默使她的心跳逐渐加快。

    不远处上头传来极简短的一句回应:“ 起。”

    短短的一个字里含着上位者的雍容威仪,透露出说话者的尊贵。

    谢世宜无暇多想:“嗻,谢太皇太后。 ”

    李沅端坐一旁望着殿中孤零零立着的谢世宜,只稍一打量便知她的腿在颤抖。

    他心道:嗬,也知晓怕。

    “ 是这姑娘?” 太皇太后微偏着头问李沅。

    后者点头。

    太皇太后瞧谢世宜举止大方,神态也还算从容,仪表干净,心中尚算满意。

    传言这女子如何不懂规矩,胆大妄为,倒也不尽然。

    心中有畏惧是好事,若是一点儿都不惧反而不好把控。但若太过胆怯便又撑不起皇家颜面,将来无能主持中馈。

    谢世宜听太皇太后这一问,心下吃惊不已,怎么还有旁人在场?!

    她稍稍抬头,迅速地瞥了一眼。

    豫亲王!

    母亲只说太皇太后传召,要她小心行事,少言少语少动作,并未告知豫亲王亦在。

    这礼是行还是不行?她心中犯难。

    母亲道多礼总归无错,还是行罢。

    谢世宜稍稍转身,向着豫亲王那头屈膝福拜:“ 臣女谢世宜请豫亲王大安。”

    李沅屈指扣两下几面,心中想:这个礼行得倒是不错。

    谢世宜前两日见他同身边随从相处,知晓他敲桌两下便是'好'的意思。

    这是叫起吧?

    谢世宜不知怎的就红了脸面,起身道:“ 谢豫亲王。”

    太皇太后将一切都收入眼底,眉梢微挑,暗道:不差,哀家怎么竟瞧出一派般配模样。

    “ 行上前来,抬起头,哀家瞧瞧。”

    谢世宜乖乖照办:“ 嗻。”

    不算绝色,未曾扑妆,姿色中上,只是神态坦荡,眉清目秀,脸庞圆润,透出股子俏皮气。

    身量不错,瞧着也康健,不似一般闺阁姑娘那样弱不禁风的。

    太皇太后想,原先豫亲王府里那几个通房就是身子太弱,怀了都留不住。

    这姑娘尚可,年岁小性子野了些也是寻常,将来成了亲自然就沉稳了。

    再不济多宣她入宫,哀家慢慢教,教个几回也就庄重了。

    只要孙儿喜欢便好。

    “ 是个好孩子。平日里都喜做些什么?” 她的语气温和下来。

    谢世宜一口气只松了小半便又提了上来。

    总不能说喜欢拳脚功夫,爱骑马游玩踏青爬山,捉鸟雀斗蛐蛐罢!

    “ 回您的话,臣女最喜女红插花儿。”

    李沅心中一声冷嗤。

    “ 武将之后应当更喜骑射罢。” 太皇太后饮着茶,不动声色地问。

    谢世宜手臂都在颤抖,“ 回您的话,从前幼时喜欢这些,近些年来性子静了许多,加之家中管束,已不大骑射了。”

    太皇太后暗自满意。

    李沅:谎话连篇。

    他抚着指上扳指漫不经心地听谢世宜诓人。

    “ 可曾识字读书?”

    谢世宜脑子里头一个蹦出来的便是自己前些时日看的《春厢秘史》。

    不成,这个不能说。

    “ 回您的话,臣女六岁时家中替臣女请了位女夫子来府,是以臣女识字。臣女愚钝,十三才习得《女训》与《内训》。”

    “ 嗯。” 皆读过便好。

    李沅已不大耐烦听她胡言了,在他看来谢世宜就是一个不懂规矩,与贤良淑德,端庄高贵皆沾不上边,狡猾刁蛮的孩子罢了。

    只是他却不得不娶这个孩子为妻。

    那头还在一问一回,太皇太后越瞧越满意。

    “ 哀家欲赐婚,着你与豫亲王结为夫妻。”

    威严的声音将李沅自漫想中拉回,他也觉得解脱,大体总算尘埃落定。

    谢世宜杏眼大睁,茫然道:“ 赐婚?”

    太皇太后忍不住露出了笑,“ 正是。怎么,你不愿嫁给豫亲王?”

    谢世宜偷偷擦干手心上不断冒出来的汗,她又往李沅那头瞥,却正好撞见他投向自己的目光。

    谢世宜慌忙垂下脑袋,回话道:“ 不,不,回您的话,臣女愿意……”

    谢世宜直到坐在轿子里,回谢府的路上时也仍旧如在梦中一般。

    赐婚?自己真的要嫁人了,还是要嫁给他。

    她噗嗤乐出声来,四下瞧了瞧,捂着嘴笑弯了眼。

    谢府里这会儿却是愁云惨淡,谢氏夫妇对坐着相顾无言。

    “ 真要是瞧上了要赐婚,今后咱们幺幺可怎生是好啊!” 谢夫人难过得很,止不住掉泪。

    “ 夫人,以如今的情形来看,赐婚是最好的,京中早已传遍,若是不赐婚,幺幺将来怕是不好再找人家。宫里走一躺,上头不满意,才是最坏的。”

    谢夫人哽咽道:“ 既如此,我倒宁愿她不嫁,咱们养着过一辈子便是。嫁入豫亲王府将来是生是死都未知。”

    谢守昌揽住她轻抚,长叹一声:“ 夫人安心,有为夫在,必定保得咱们女儿平安一世。”

    “ 这个傻姑娘!”

    既嫁入皇家,生死哪能自主。

    这般又一个时辰后,天子入紫兰殿。

    “ 孙儿知晓祖母您不忍兄长孤苦一人,只是这谢家女是万万不能娶的。”

    “ 为何不能?” 太皇太后沉着面容。

    “ 祖母请听孙儿一言,此女浪荡声名在外,实不配为皇家人。”

    “ 哀家却觉得此女不错,豫亲王早该娶妻,不能再有拖延。”

    皇帝负在身后的手掌稍稍握紧,低垂的眼眸中透出狠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