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宜魂不守舍地回了谢府,她虽向豫亲王担保要同自己父亲言明婚事,只是这一时也不好开口。
她没那么傻,若是直冲上去说自己要嫁豫亲王,那她双亲定是不会答应的。
谢世宜觉着应当先旁敲侧击。
她先去的邬福院寻她母亲,母女俩东拉西扯一阵后,谢世宜突问谢夫人:“ 娘亲,您说什么才叫喜欢呀?”
她睁大着圆眼,问得坦荡。
谢夫人放下手中的活计,抬眼瞧她,颇为稀奇道:“ 怎的好端端问起这个来?” 谢夫人掩嘴低笑。
“ 女儿大了,晓事罗。” 她招招手,谢世宜乖乖地坐近了些。
谢夫人抚着女儿垂下的长发,望着她的目光中满是怜爱,“ 喜欢是很简单的,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对他好,会心疼他,体谅他,包容他。无论男或女,年或幼,皆是一样。”
谢世宜揪住母亲的裙摆,她早知晓自己喜欢他,只是对着母亲,她真不知该如何启口。
“ 娘亲,市井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您那时同父亲是如何成为夫妻的?”
谢夫人又是笑,她不大愿意同女儿细说:“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
“ 仅仅如此么?那若是不中意又该如何?”
“ 自然是中意的,虽规矩摆在明面上,然好一些的人家定下前会叫双方偷偷见上一面。”
谢世宜试探着道:“ 若女子自有主意呢?”
谢夫人手下一顿,忆起女儿近日的不同寻常,心中不安。
“ 寻常百姓嫁娶,长辈定下便不得有违,若是富贵人家的娇养之女……”
“ 当如何?” 谢世宜握紧了手。
“ 若是高门嫡女,享锦衣玉食,便更由不得自己做主。婚事同家族势力息息相关,万万没有能逃脱的。”
“ 幺幺,咱们家不同。” 谢夫人话音一转,温言道。
谢世宜抬眸。
“ 为娘与你父亲只愿你能一生平安无忧,不会以你的婚事为筹码,去替你父兄挣前程。”
谢世宜心里憋得慌,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对是错。
“ 你只需知晓,爹娘的所做所为皆是为你好,即便或许并不能如你所愿。” 谢夫人叹息。
谢世宜猛得一颤,她觉得兴许母亲已经知晓了。
“ 若女儿已心有所属呢?”
“ 是何人?” 谢夫人的语调平淡。
后者沉默,“ ……豫亲王。”
谢夫人疲惫闭目,“ 幺幺! ”
谢世宜起身,垂首立在她跟前,“ 女儿仰慕王爷已久,还望……还望母亲能成全。”
“ 不必再说! ” 谢夫人摆手制止,“ 等你父亲当值归来,我便同他商定,将你的婚事定下来。”
谢世宜惊讶不已,她知晓母亲要替自己定的谁。
“ 吴酬勤双亲俱亡,无依无靠,为人谦逊刻苦且又才思敏捷,他今后靠着谢家,是你的良配。”
“ 母亲!” 谢世宜急得全身都在颤抖,“ 女儿不喜欢他!”
谢夫人平静道:“ 他人这样好,仪表堂堂,待你成了亲自会喜欢的。”
谢世宜不敢置信,“ 您方才说过的!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呀!我只要豫亲王一人。” 她提高了声音,分毫不让。
谢夫人忍无可忍,拂袖起身,抬手便往谢世宜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她痛心疾首,咬牙道:“ 你糊涂! ”
“ 喜欢谁都不能喜欢他,不是吴酬勤也可,京中男子千千万万,偏生就不能是他,你还非他不要! ”
“ 为何?” 谢世宜捂住脸,眼带泪花,低声问。
“ 为何!” 谢夫人气血直往脑袋上涌,真真是恨铁不成钢呐。
“ 教了这么些年,宝贝了这么些年,竟成了个榆木脑袋! 他是豫亲王啊,是个……是个哑巴,先太子之后,那位眼里的一根刺! ”
“ 你再不懂朝堂事也该知晓这些罢。你可见有谁家可愿与他结亲?”
“ 京中避之不及的人,你倒好,你偏生要往人府里钻。” 谢夫人此番着实是动了气。
“ 我与你父亲费尽心力,才免你卷入皇室争斗,旁的人家急哄哄地将姑娘往宫里送,我们只要你平安罢了啊!”
“ 他还有祖母庇佑的,且世人皆瞧着那位,那位不敢要他性命。” 谢世宜辩解。
“ 呵。” 谢夫人喘息,暗道:你倒还知他有太皇太后可依。
“ 他祖母如今春秋几何?” 她头脑也不清醒了,跟着谢世宜胡乱称呼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谢世宜哑口无言,只好豁出去:“ 女儿非他不嫁! ”
“ 幺幺,幺幺! ” 谢夫人只想将她打醒,只望着女儿眼中含泪,脸颊绯红的模样,又实在忍不下心。
谢夫人缓了口气,狠下心道:“ 你的婚事已定,明儿我就传消息出去,替吴酬勤请官媒,置办物件。”
“ 母亲! ” 谢世宜跪下来抱住她,“ 母亲您不能这样! ”
“ 看住小姐,这两日不许放她出来。” 谢夫人令婆子将谢世宜扯开,吩咐左右后便急急离去。
谢世宜留在耳房内发疯,狠力踹开几个婆子后开始疯狂地砸东西。
众人仓皇跑出门外,管事婆子令家仆锁了门,将谢鹰鹰也扯了出来,独留谢世宜一人在内。
谢世宜瞧着更气了,一面砸茶盏一面怒骂:“ 放本小姐出去! 你们这些狗奴才,放本小姐出去!”
她这姑娘也是有趣,砸东西专挑便宜的物件下手。净手的铜盘,饮茶的茶壶茶盏,罗汉榻上的几子,几个小春凳皆都经了她的手。
名贵的瓷器,书画等物倒是完好无损。
另一头谢守昌才回府便见自己夫人守在垂花门那儿,眼眶红红,捏着帕子拭泪。
“ 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 谢守昌疾步行至谢夫人跟前,使个眼色示意下人退后,拥住她询问。
“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谢世宜这个蠢东西,这个蠢东西……” 谢夫人又气又恨又委屈。
谢守昌听她这样说,还以为只是女儿又惹夫人生气了这等小事。他有些好笑地问:“ 谢世宜这个蠢东西怎的了?”
谢夫人低声道:“ 她道,她道,她道她非豫亲王不嫁!”
谢守昌忙捂了她的嘴,四下张望:“ 夫人夫人,咱们进去再细说。”
两人相携入邬福院,方行至抄手游廊,便听见了谢世宜的骂声,尖利刺耳歇斯底里。
“ 都是你将她惯成这等模样! ” 谢夫人推卸罪责。
“ 幺幺平日里甚是乖巧懂事,这回兴许是时日不好,惹她烦闷了。”
老夫老妻拌嘴,坐下来饮了茶后倒皆冷静下来。
谢夫人道:“ 老爷,我已派人去叫酬勤过来。咱们今夜定下,明儿一早便去请官媒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两日内办好,早些叫谢世宜死了心。”
这也太雷厉风行了些,谢守昌道:“ 幺幺这头还好相说,可酬勤那孩子?”
“ 怎么?我的女儿他还瞧不上么?!” 谢夫人眼冷冷一瞥,全然忘记自己方才还说谢世宜顽劣刁蛮,愚蠢天真。
“ 非也非也,为夫是担忧他家中无长辈,自己不好做主。咱们这样行事,若传出去,倒像是欺负了孩子。” 谢守昌连忙安抚。
“ 弱冠之龄的读书人还会叫人给欺了去?要长辈,我不就是他的长辈。” 谢夫人垂头笑,“ 我的幺幺貌美可爱,娶了还可官运亨通,他捡了大便宜才是。”
“ 是是,你吴家侄儿捡了便宜。”
谢夫人捏着帕子,又添了一句:“ 不过我这侄儿也不差,配幺幺尚可。”
谢守昌毕竟是京官,他在脑中将朝堂上的几股势力都过了一遍,仍旧觉得豫亲王危险。他心下一声叹,道:“ 实乃良配,良配。”
“ 她这亲一成,同现下在家中享福有何区别?我暗中替她挑了两年,吴酬勤是最好的。”
谢守昌也觉得好,若是真看走了眼,吴酬勤也依旧被谢家捏在手中,闹不出大事来。
“ 为夫去瞧瞧幺幺,待酬勤至,夫人你着人来叫为夫。”
谢夫人一面点头,嘴里一面道:“ 那蠢闺女,瞧她作甚! ”
“ 瞧瞧便来,瞧瞧便来。”
谢守昌叫人开了偏方房的门,“ 幺幺。”
谢世宜这会子早已喊累了,正埋头抱膝坐在太师椅上生她母亲的气。
谢守昌穿过一地狼藉,在她旁边坐下,“ 幺幺。”
“ 我就喜欢他。” 谢世宜闷声道。
“ 唉,” 谢守昌叹,“ 幺幺,不说旁的身世地位,单就只王爷这个人,他大了你近十岁且还不能言语。”
“ 幺幺,你想的太少,意气用事罢了。”
谢世宜抬起头,“ 王爷他挺好的,他人温和又有风度,不会言语又怎的?他能写手好字,女儿也识字。”
“ 你今后便能明白,父亲同你母亲替你做的抉择是最好的,最舒坦无忧的。”
谢世宜语带哽咽:“ 但那不是我喜欢的。”
谢守昌沉默。
“ 父亲此番不能让你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