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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世宜还未来得及寻由头出门去撞运气偶遇情郎,便得了个不得了的消息。

    晌午时分,谢鹰鹰同她道豫亲王那头出了事,说是昨儿下朝时,顺天府在南市捉拿凶犯。碰巧豫亲王的轿辇自那路过,两方人离得太近,官兵射箭欲擒人。

    事出突然,闹市人龙混杂,一时大乱,却不想偏巧误伤了豫亲王。

    众人眼见豫亲王左肩中伤,鲜血染红月白锦袍。豫亲王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神情痛苦不堪。他张大嘴想呼痛却发不出丁点声响,堂堂龙孙,竟当场痛昏了过去。

    谢世宜一待嫁闺阁女子,直到此刻才知晓豫亲王身受重伤,旁的细况都不曾得知。

    如今京城之中已是议论纷纷,都道凶险,若是伤口再偏上个几分,兴许豫亲王就得命丧南市。又说即便已回王府医治也已一日未醒,怕是生死不知。

    亲眼所见的百姓更是唏嘘,皆道豫亲王可怜,哑巴就是哑巴,再如何疼竟都不能呼喊出声。从前也是金贵的皇孙,模样又好,人心亦善,真真是可惜了。

    谢世宜只听谢鹰鹰道当时境况危极,且现下豫亲王依旧昏迷便已是十分忧心。

    她抓住谢鹰鹰的手,慌得眼眶都红了。

    “为何还不醒,伤势很重么?大夫怎么说?”

    她这样练了些拳脚功夫的姑娘手上很有几分力气,谢鹰鹰的手掌被她紧紧握住,白嫩的肌肤被捏地一片青白。

    “小姐,小姐您别急。您松松手,奴婢手疼!”

    “你快些说呀!”谢世宜松开手,急得狠捶两下桌几。

    “再多的奴婢也不知晓了,只打听到宫里派了御医来瞧,上头那位龙颜大怒,犯人与误伤王爷的官差均被下令给斩了首。”

    “这会子砍了又有何用!天杀的官兵,眼瞎了不成!堂堂王爷出行,大街上竟被重伤,且他不能言语,哭都不能哭一声儿!”谢世宜心中酸涩不已,眼珠子里的水汽挤在一处,终于落了下来。

    “不成,我得亲自去豫亲王府那儿去瞧瞧!”她揪着帕子站起身直往外冲。

    “小姐小姐!小姐您不能去啊!”谢鹰鹰拖了她的腰紧紧抱住。

    “松开!拦着我作甚!”谢世宜怒喝。

    谢飞飞等人正在下头院子里踢毽子玩,先前谢世宜特支了她们几个出去。

    是以这会儿听见楼上的动静时,几个丫头对视一眼,慌忙弃了毽子,提起裙摆往楼上咚咚地跑。

    谢飞飞一面喘着气将门推了,一面急哄哄问道:“怎的了?怎的了?”

    谢世宜被这几人一闹,反倒冷静了些。她将谢鹰鹰的手臂扒开,哑着嗓子道:“无事。”声音冷冷的夹带怒意。

    谢飞飞几个从未见过她发脾气的模样,纵然往常也有使性子的时候,那也是十分好相说的。万万不似此刻一副凶狠凌人的情态。

    小丫鬟们被小姐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没了主意,话都搭不上来,更何况解围。只将盛满惊惶无措的眼望向谢鹰鹰。

    后者亦是无奈,暗叹一声,柔声道:“无事,方才我同小姐玩闹不慎失了分寸,惹得小姐恼了罢了。”

    谢飞飞几个不敢多问,唯唯喏喏,低声应是。

    谢鹰鹰暗观谢世宜的神态,复又将她们打发走。

    “小姐,奴婢知您方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太过担忧豫亲王才会如此。

    您莫要着急,奴婢会仔细替您探听的。王爷再如何到底也是正经的皇孙,王府里又这样多的御医,想必是不会有大碍的。小姐您只安心等好消息便是。

    去豫亲王府一事您还是得多多思量呀。奴婢斗胆,不说您的身份名誉,只单就咱们谢府与王府,您也是难出难入呀!”

    谢鹰鹰这番话说得乃是实情,且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谢世宜不是不知这话言之有理,只是实在是心里难受。

    她觉得自己与豫亲王相隔太远了,远到自己如何挣扎努力都不能多靠近一分。

    为何身为名门贵女就要讲这样多的规矩,受这样多的约束呢?时时刻刻都要背负着自身名誉与家门严风。

    探病都不能么?谢世宜不解,她只是想要去见一见他,只是太担忧他啊。

    她颓然坐在春凳上,埋着脑袋,一下一下地磕着手臂,眼泪一滴滴砸在几面上。

    十六年来的肆意妄为,她从没有什么得不到的,却原来只是圈在一个宅子里的肆意妄为罢了。

    从前的那些物件玩意也皆是平常,真正名贵的,稀有的,她惦念的,是得不到摸不着的。

    谢世宜这头窝在闺房里魂不守舍,豫亲王府经过了昨日的混乱后反倒十分宁静了。

    晚间用过膳后,李沅靠坐在榻上喝药。他身上只披着一件素白丝绸亵衣,衣襟大敞,隐约可见左肩处被细纱布妥善包扎的伤口。

    李如风是先太子留给豫亲王的一招暗棋。他统领着数千暗卫,半月前曾奉李沅之命去塞外办事,收揽兵将,直至昨日三更才回来复差。

    此人办事雷厉风行却又悄无声息。回府不过一日,现下便已跪在漆器嵌百宝山水人物屏风后头禀事了。

    李如风道:“ 主子,奴才方才接到宫里头的人传话,道那位今日晚膳多用了半碗饭食。太皇太后那处却不曾传膳,只用了一碗红枣乌鸡汤。”

    李沅喝了药,施施然自丫鬟手中拿了帕子擦嘴角,遮住了唇边的一抹嘲讽的冷笑。

    今上视自己为眼中钉,枕边剑,他又岂会不知。这王府里处处都有天子的眼线,反之,宫中亦有他安插的人。

    昨日南市一事他早有预料,否则怎能硬生生忍住那等刺肉之痛。既然要演,就不防再演得真些,好叫朝堂与后宫里的人心中都有数。

    今上真是沉不住气,李沅暗自摇头。这还只是个开局,今后的日子还长得很。

    李如风见屏风后头并未传来什么吩咐,便又道:“ 主子,谢府里今日的消息也一同送来了。”

    李沅屈指扣了一下床沿,意思是:说。

    李如风回道:“ 是,谢府谢家女身边的人传话道,谢世宜今日听闻您受伤的事十分担忧,闹着要来见您,不过好歹被身边人给拦住了。”

    “ 主子您瞧,是否要将您的伤势如实告知谢家女,否则……奴才恐其会生出事端,误了您的大事。”

    李沅的右掌抵住脑袋沉思几瞬,抬手招李家德取来纸笔。

    不过片刻便停笔,李家德将手掌大小的宣纸片对折,捧了送至李如风跟前。

    后者打开一瞧,上头写着:无妨,晾着她,伤势往重了传。

    李如风面上不动分豪,心中亦未起怜惜,稳声道:“ 奴才知晓了。”

    另一头未央宫紫兰殿里,太皇太后冷着脸将手中的佛珠串子往几面上砸,威仪平稳的声线中夹杂着浓重的失望。

    “你这样没有容人的度量,连自己不能言语的兄弟都不愿放过,又怎能治理好这千万里的锦绣河山!”

    当今皇帝李淮垂首立在殿中听训,他的面容隐在暗处,愤怒不平的神色并未叫他的祖母瞧见。

    特意空了一日再来,太皇太后竟还不能消气,将他一个堂堂皇帝当做稚童一般训斥。

    太皇太后长叹一口气,暗自摇头。

    同样是自己的孙子,可到底嫡庶有别,这小家小户妾室所生的孩子就是不如嫡出的。心胸不够宽广,目光放不长远。

    手段如此拙劣,旁人一眼便能将他瞧个明白。

    果真也只有太子夫妇(李沅双亲)那样宽和的人才能培育出像沅儿这等聪慧良善的孩子。

    只是可惜……

    太皇太后心知已不能挽救,她年事已高,也没精气去操心国事,只愿能佑护她可怜的嫡孙,令其有个安稳的富贵余生。

    她平复心神,语重心长道:“ 你兄长已再无可能收揽权势,便是让他做个懒散闲王又能如何?”

    “ 此次你也做得太难看了,如今朝中大臣们私底下还不知要如何议论。叫人看咱们皇家的笑话就合你心意?”

    “ 回老祖宗的话,孙儿并非没有容人之量,只是为着江山稳定,国运顺昌,不得不多做打算,多想一分。”

    皇帝低声为自己辩解,“ 豫亲王近来很是不安分,朕身为天子,自然要时时提防,将他忤逆的心思都挖个干净。此次不过只是个劝告罢了,并未危及他的性命。”

    愚不可及! 太皇太后气得喘不上气来,铁青着脸怒斥他,“皇帝可真是狡言善辩! 豫亲王如今只领着闲职,且每隔几日便要上朝经受你的看管。”

    “ 他从不问政事,整日里沉迷诗画,你还要他如何?!”

    不伤其性命?那箭可是直往左胸口上射的,若不是身边人察觉得快推了一下。现下可要性命不保了!

    “ 是,皇帝总是有理,不过皇帝今儿莫要怪哀家冷言冷语。哀家便直说了罢,如若今后豫亲王再有差池,哀家便自剪白发,去皇寺里做姑子! ”

    “ 祖母! ” 李淮急得面红耳赤,猛得抬起头来高声唤她。

    若真要这样,那不孝的罪名他可就背定了。

    “ 你自个儿掂量罢,你二人皆是哀家的孙儿,哀家也不愿为难你。”

    “ 孙儿……孙儿知晓了。” 皇帝只得咬牙咽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