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纷飞了一整夜,到第二日早上雪依然未减,整座枫筑城都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纯净美好,覆着积雪的路上留着早起的人深深浅浅的足迹,枫筑城还在冬日的沉眠中未醒。
而此时的皇宫大门吱呀着沉沉开启,数百个穿着铠甲的士兵护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出来,旁边还跟着两列身着深蓝色宫服的太监与宫女,队伍最前面骑着马的精壮中年男子眼睛扫视着周围,锋利的眼神似乎能刺穿人。
马车碾过,留下深深的车辙印,但随即又被后面的众多足迹踩乱,浩浩荡荡的队伍庄严肃穆,穿过主街道渐渐远出了枫筑城。
枫筑城的城墙上立着两条修长飘然的身影,目送着那支队伍慢慢消失在视线中,眉间浮起一缕愁色。
“相爷,咱们回去吧!皇上已经走远了。”吴悠一早就和北宫衡站在这儿等着了,但丞相大人却不愿意当面去送行。
“皇上此行,愿一切都能逢凶化吉。”北宫衡望着远处一片白雪茫茫喃喃道。
皇上此次南下,只带了御林军与随行服侍的宫人,北宫衡不免有些担心,哪怕皇上能带上方度离,他也能安心几分。
吴悠撑开伞,与北宫衡步下城墙,道:“皇上有魏之然将军在侧保护,定会无恙,魏将军乃将门后代,智勇谨慎,相爷不必太过担心。”
“我倒不是怀疑魏将军的能为,只是,皇上从未出过枫筑城,现在扶摇国也并不安稳,明日你也启程暗中保护皇上。”北宫衡顿了顿,反复思量,觉得还是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在皇上身边才够妥当。
吴悠迟疑道:“可是,相爷您。。。最近丞相府似乎也并不平静,近日总觉得府内外有种不明所以的气氛。”
“你倒是警觉,只不过在这枫筑城中还没有人敢动我。”北宫衡暗自赞叹吴悠的洞察力,自南荣长歌曾出入府中,周围的气氛似乎是稍有不寻常。
“是,我会照相爷的吩咐暗中追上皇上的。”吴悠只得无奈点点头,他也相信以丞相大人的能力与地位,确实目前无人能动他半分。
“那回府后你便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出发。”两人走在回丞相府的路上,北宫衡道。
飞雪停,风也静,此时的枫筑城才开始苏醒,渐渐有了喧哗之声,沿途的街道上积雪被堆在一起,人来人往中,积雪在渐渐消融。
“昨夜,相爷您去了梅陇屋可有见到其他人?听闻皇上曾暗访凤易楼,见了十二爷,却不知是为何事。”吴悠又想起昨夜,丞相大人深夜独自一人前往梅陇屋,但没过多久便回来了,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
“皇上做事自有他的目的,我也不好事事过问,而关于梅陇屋,你是想要了解三千姑娘的近况吗?”北宫衡舒展眉头,微微一笑,似乎消融了整个冬日的寒冷,让过往的女子都不禁为这笑容侧目停驻。
“相爷说笑了,我与三千姑娘并无瓜葛,我对她也并非相爷心中所想的那样,莫要再打趣我,是属下多言了。”吴悠有些难为情地辩解道,说起三千姑娘,丞相大人总爱打趣他,可此时,大概是为了避开自己的问题吧。
北宫衡看到吴悠急于辩驳的样子,不禁心下轻松了几分,悠悠道:“好了,咱们回府吧,以后我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北宫衡并非多舌之人,好窥探他人感情之事,只是从前他是真的以为吴悠对那位三千姑娘有意,才故意调侃,如今看来,似乎不是如此,那自己往后也不必拿这等事来开玩笑了。
而那住在梅陇屋的方度离倒是悠然自得,仿佛把梅陇屋当成自己家,要是方尚书知道此事,想必会勃然大怒,还有与素华楼有关的事情,先前众人都替方度离隐瞒着,只是这些隐藏于雪中的事情迟早有一日,雪消融,真相会出现。
昨晚梅陇屋的夜宴结束后,众人也一一告别各自回家,因大雪的缘故,夜里渐渐寒冷,西尘便收拾完之后早早休息去了,屋中只留得方度离与三千在暖炉前等着北宫衡。
宾客散尽,刚刚热闹的气氛一下子便冷了下来,两人围着暖炉席地而坐,煮着茶叶,以消磨这冬日的时光。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三千捧着茶杯,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度离道。
外面北风呼呼,吹的院子里的花架吱呀作响,不说话时还能听到雪花落下的声音,自从方度离来后,三千渐觉时光和内心变得更加平静,只是这个人来了太久了,她想,迟早一天他也会离开,无谓的牵绊还是该尽早割舍。
“你若是不想让我走,我可以永远不回去。”方度离慢慢饮了一口茶,缓缓吐出一口气,方才悠然道。
原先他只是对她这个人略有兴趣,想千方百计拨开这个人身上冷漠的面纱,而这些时日的相处,让方度离心生了想多了解她的想法,她并非寡言之人,也并非无情之人,他与她,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也有许多他为之沉迷的地方。
这样的雪夜,与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对坐饮茶,仿佛是面对着自己的灵魂一般,让人不可自拔。
“那若是我说我想让你走,你是不是也会马上就走。”
“不会。”
“为何?”
“俗话不是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吗?既然请了我这尊佛来,想让我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你并不是我请来的,你是不请自入。”
“只是你履行承诺,公平交易。”
“狡辩。”三千往炉中加了一些木炭,不再与方度离争论,淡淡地丢下这两个字。
方度离沉吟道:“不过终究,虽然你我心怀坦荡,但你我这样一个屋檐下,让人知道了也还是不好,我是无所谓,就怕有心人损了你的清白。”
“江湖是非多,旁人要如何说我也左右不了,我心中坦荡,无愧于心就好。”三千并没抬头。
她似乎从未考虑过这样的事情,应该说她从未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不管是先前的顾渚,还是现在的方度离,与不熟识的男子同住屋檐下,她从头到尾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只是方度离刚刚这样一说,倒让她心中初有了几分在意。
“是你自己没把自己当女子看,还是没把我当男人看?”看三千毫无起伏的情绪,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方度离不禁无奈地笑道。
“有何不同?”
“你这样的想法真是危险,怎么说,我也是个男子,当初我还以为是你也对我至少是有几分兴趣这才答应了我这个无理的要求呢?”方度离扶额叹道。
“在我眼中,你与西尘并无不同,只是合住之人,大家互相能彼此照应几分。”三千抬了抬眼皮,神情漠然。
“西尘,你说起西尘,我倒是想到一事,西尘对你的心意难道你看不出?还是看出来假装不知?”方度离想到那个少年,不禁觉得头疼。
自从他搬到梅陇屋后,西尘三番两次暗中为难他,像是要坐时,椅子无缘无故塌掉,要沐浴时,热水被换成冷水,吃饭时,好好的碗莫名碎掉,幸好他机敏过人,才能不动声色躲掉这些人为的灾难,最近似乎消停了不少。
方度离自然是知道,西尘对三千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喜欢与占有欲,他像一条守在高岭雪莲旁的毒蛇,日日提放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西尘只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年龄小,所以对我有些依赖罢了,他还是个孩子,我想他大概是把这份习惯性的依赖误当做了喜欢而已。”
“你倒是想的通透,但对方可不一定这样想。”感情之事,谁也说不清,而身在局中之人,更是看不清,尤其像三千这样性子的人,似乎性别对她来说并无分别。
两人谈话间,有人踩着积雪而来,随后,来人朗声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帘子掀开,走进来一人,他抖了抖袖子上沾着的雪花。
“丞相大人。”三千与方度离看到来人起身道。
“我看大门是虚掩,天气又冷,就没打扰你们直接进来了。”北宫衡拂袖坐下,笑道。
“无碍。”三千斟了一杯茶递给北宫衡,面容比刚才柔和了几分。
“丞相大人肯赏光来此,果然美人的邀请不比一般人。”看到北宫衡盯着自己,方度离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虽然方度离不惧任何人,但面对北宫衡,方度离总觉得无法淡定,北宫衡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剥开人心最黑暗之处。
“许久未曾去府上,倒不知方公子以此地为家了。”
“近日回去看过祖父,祖父惦记着丞相大人您。”面对北宫衡的质问,方度离心中不免有了几分不满。
三人在这雪夜中,静听雪落,静观炉火,悠然饮茶,偶尔听见树枝上积雪掉落在地,渐渐覆盖了屋内谈话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