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县南, 有一小村庄,名为金衙庄。取这么个古怪的名字,是因为百十年前,有个姓金的大官,曾经在此居住。
托这个曾经的大官的福, 金衙庄的各种基本设施就比其他村庄强了不止一点半点,不仅家家户户都有水井, 甚至还有一个其他村落少有的高大围墙。
尽管随着时间的流逝, 这金衙庄的围墙早已被淘汰, 或者说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作用。村子的人口越来越多, 小小的围墙内的空间就显得不那么够用了,围墙外的屋子越来越多, 隐隐成了主流,反倒是依然住在围墙内的人, 生活很是不便利, 围墙隔断了交通近道, 对庄稼人来说,这实在是愚蠢和不可饶恕的,各种打破围墙,扒个口子的事情层出不穷,也没人在乎, 不实用, 也不是自家的东西, 谁管他怎么破坏。
金顺就住在金衙庄的村口, 急促的马蹄声靠近的时候,他已经睡得迷迷糊糊。
“都出来!”有人厉声的叫,“所有人全部出来!”
寂静的村子中,有了人声,也有了狗叫,但看灯光和动静,却慢悠悠的,更有听不懂的方言在骂着。金顺听着声音就在屋子口,小心的探出脑袋,黑灯瞎火的,只能看清是五个骑着马的人,却看不清是谁。
“什么狗东西!”金顺用方言骂着,大半夜的闹腾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月光下,却有一缕光芒忽然闪了一下,他一怔,仔细的看,却是那些人的手中提了闪亮的刀子。
“啊!有贼人!”金顺大声的尖叫。平静静静,又慢腾腾的村子安静了一秒,猛然沸腾。“有贼啊!”“救命啊!”“快起来逃命啊!”
顷刻之间,寂寥的村子里人影重重,腿快的已经跑出了村子老远。
几个骑兵面面相觑,尴尬的大声叫:“我们是官兵!我们是官兵!”
好一些时间,村庄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几百村民点着火把,提着灯笼,愤怒的围住了几个骑兵,大半夜的闹腾,简直太不像话了。
好好的动员令,竟然成了闹剧,几个骑兵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努力咳嗽几声,大声的道:“县尉有令,各地追杀贼人,封锁所有道路!”
贼人?金衙庄的村民们有些惊讶,怎么闹贼了?庄稼人睡的早,没注意天边的火光,此刻远远看去,这才发现县城方向,果然通红一片。
“真的起火了?”有人惊叫。
“这火,县城怕是烧没了吧?”有人估摸着,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城市起火。
“县令不是说,杀贼就有奖励吗?”有人忽然问道。
“是啊,有五百亩地呢!”更多的人想起来了,惊喜的道。有人估摸着人数,仅仅这个村子里就有几百人,一人五百亩地,那还得了?只怕县令拿不出这么多地。
“拿不出也要拿!”金顺怒吼,“我们杀贼,就要给五百亩地!这是规矩!”很多人立刻附和着,五百亩地啊,怎么能不给。
几个骑兵你看我,我看你,胡雪亭没有提五百亩地这回事啊。某个骑兵总算还有些机灵,大声的道:“有没有五百亩地,我们不知道,县尉下了命令,要立刻封锁道路,所有人杀贼,不从者杀无赦!”
村民们继续吵嚷着,愤怒的指责,不给五百亩地,就是不讲理。
村长颤抖着,推开挡在身前的几个村民,小心的问道:“有多少贼人?”一群村民都安静了,小心的看着几个骑兵,心里估摸着贼人的数量。
几个骑兵摇头:“不知道,不会少于五千人。”此刻丹阳县城大乱,谁有空去清点人数。
五千拿着刀子,杀人放火,把丹阳县城都差点一锅端的贼人?白痴才去和他们作对!
但是,要是当场拒绝,这几个骑兵的“不从者杀无赦”,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金顺听着那几个骑兵的语气,总觉得没有得到确保有五百亩地,心里很不踏实,不愿意凭白做了苦力,更不愿意一毛钱好处都没有,却要冒险送死,但在腰里有刀子的骑兵面前,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是很需要勇气的,他也没有这个勇气,机灵的想到了更妥当的方式。
“村长,贼人比我们全村人还多,要是我们被贼人杀了怎么办?”金顺用村里的当地语言大声的问道,就不信这些外地骑兵能听懂当地话。
熟悉和亲切的方言立刻带动了村民的讨论热情。“村长,我家娃你养吗?”“村长,我肚子疼,拉稀拉了三天了,脚软,走不得路。”“贼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这里又没贼人。”“就是啊,凭什么要我们为了其他人去送死,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各种推卸,不肯去,装病,质问的声音在四处爆发。
村长厉声道:“官老爷在这里,谁敢说不去?”
众人安静了几秒,又有人大声的问:“这几个人我不认识,你认识吗?你确定是官老爷吗?不会是冒充的吗?”
一群人附和点头,又不是认识的衙役,也没有衙门的令牌,几个半大小子,随便说自己是衙门的,代表了县尉什么的,怎么能够信?要是这几个人就是贼人呢?那不是被贼人利用了。
几个骑兵猜到了这群说着方言的人再商量拒绝,大声的重复:“若是不从,杀无赦!”
几个村民哄笑:“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敢杀人?”几百个人围在这里,量五个小子不敢动手。
“我们不是衙役,不是卫军,你们凭什么命令我们?”有人切换了洛阳话,大声的质问。
“不肯杀人就要杀无赦,你们比贼人还凶!”有人愤怒的指责。
“你们是朝廷的官兵,你们的责任是保护我们这些百姓,不是用来杀我们的,你要搞清楚这点!”有人大骂。
五个骑兵左右看看,这些比他们年长,比他们人多,说法都一样的人,说得很是有道理。保护百姓的官兵,怎么可以杀百姓呢?在丹阳县城中,还可以用事急从权解释,眼下一个贼人都没有,为了让一群无辜的百姓守护家园,却要先砍了他们?这个理由怎么看都有些荒谬。
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响,五个骑兵被围在中间,不知所措。
远处,又是一骑赶到。
“你们干什么!”张晓刚厉声的质问,斜眼看了五个骑兵一眼,就知道这些少年太嫩。
村长见是张晓刚,又看见了他吊着的胳膊,和满身的血,急忙赔着笑脸道:“误会,误会,我们不知道他们真的是官兵。”其余村民也是谄媚的笑着,衙役很高贵的,惹不起。
张晓刚点头,道:“所有人出来,封锁周围所有路口,桥梁,河流,山川,道路,不许任何人进出!你,带人去南边的路口,见了贼人靠近,立刻杀了他们!你,带人去东边的树林,把路挡住!你……”一个个命令厉声发布了下去。
村子里的人畏惧的看着张晓刚,却不动身。
“怎么?不听话?你们知道违抗县尉小娘亲的号令,是什么下场?”张晓刚厉声道。
整个村子的人脸色立刻白了,好多人惊恐的看着张晓刚,同时想到了胡雪亭的手段。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
胡雪亭上任以来,有过多少莫名其妙的事情?洛阳话,随地大小便……哪一件不是敢不听的,立马就罚银子?丹阳几百年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凶狠的县令,不,是县尉小娘亲。
“会罚多少银子?”有人惊恐的用本村的土话问道。
“一百文?”有人颤抖着问,胡县尉罚款一向很重,说不定会罚一百文的。
“一百文?不会这么多吧?”有人急忙摇头,随地大小便才3文钱啊,不肯杀贼,应该也是罚3文钱。
“要是3文钱,我就不去。”有人想清楚了,3文钱虽然肉疼,但是怎么也比被贼人杀了要好。
好些人打定了主意,等会就逃进了围墙后面,就不信那些贼人还能把他们怎么样。
“就是,没有五百亩地,老子就是不去!”金顺大声的叫,看看周围的村民,人人的脸上写着不愿意,“衙役老爷,我们杀贼,有没有五百亩地?”
全村的人盯着张晓刚,几个少年兵也紧张的看着张晓刚,就是这个问题,把他们难住了。
张晓刚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全村的人怒骂,怎么能没有?金顺愤怒的指着张晓刚:“说好了五百亩地的,你们怎么能说话不算话?这不是欺负百姓吗?”他转过头,看向其余村民,大声的道:“你们说,是不是?”
“噗!”一把钢刀从他的背后捅入,刀剑从他的肚子前面露了出来。
张晓刚狞笑着:“还有谁敢违抗县尉的命令?”全村人惊呼着,有人转身就逃。
张晓刚回头看几个骑兵,几个骑兵同样惊恐的看着他,怎么能为了几句话,就杀了百姓?
“看什么!还不追上去杀了他!”张晓刚冲着几个骑兵大声的怒吼,几个骑兵如梦初醒,纵马追上那几个逃跑的人,一一斩杀。
“哪间屋子,是他的?”张晓刚手里的单刀指着村长的鼻子。村长急忙指着边上的屋子。张晓刚随手夺过一个村民手里的火把,扔进了那屋子之中,熊熊的火光顷刻就吞没了一切。
“还有那几个,”张晓刚指着逃跑被杀的几个村民尸体,“把他们的屋子也烧了!”
火光中,张晓刚厉声道:“丹阳县上下一体杀贼,谁敢不从,杀无赦!”
金衙庄的村长用最忠心最灿烂的笑容,大声的叫:“丹阳县上下一体杀贼,谁敢不从,杀无赦!”数百村民大声的叫着,同样一脸的忠诚和欢笑。几个被张晓刚点名做事的人不用催,立刻带了人快步的走向各处,封锁道路。
“来路不明的,先绑起来!”张晓刚大声的下令,若是真的有人逃难,或者正巧赶夜路什么的,绑起来再说,总能查的清楚,“敢拒捕的,直接杀了!”“若是有人敢敷衍懈怠,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放纵了贼人,一律杀无赦!”
四周的村民大声的答应着,怎么会敷衍呢,现在心里正热乎着,一定为丹阳县出力。
“你们记住,军法就是军法,休要管他们愿不愿意!不从者,有一人杀一人,有一村屠一村!”张晓刚指着几个骑兵的鼻子怒斥,这些少年兵就是愚蠢,一点办事能力都没有,他必须接着去其他几个村子看看,不知道那些地方都怎么样了。村长和几个村子的地主富农耆老什么的站在一边,陪着笑,用力的点头附和张晓刚。
“可是……”几个骑兵还有些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要是不顾百姓死活,怎么得到百姓的拥戴?
张晓刚看着这些才十五六的少年兵,那些满脑子我是世界中心的中二少年可恶,这些学儒教学傻的人,虽然听话,让人放心,但有时候也让人无奈。
他悠悠的道:“民心似铁,官法如炉。”
……
丹阳城中,一队队的人四处的搜索。
几个贼人心惊胆战的躲在屋子的角落,透着缝隙小心的看着。
“他们疯了!”有贼人喃喃的道,被贼人抢夺杀戮,难道不该是躲在床底,只要和自己没关系,就少惹麻烦吗?难道看到贼人逃了,不是该睁只眼闭只眼,任由贼人逃走吗?为何死缠不休!
一间屋子中,有人大声的叫着:“这是我的屋子,出去!”
搜查的人大声的怒骂:“竟然还有人躲着不肯杀贼!”“休要和他废话,杀了他!”
一个男人被拖了出来,奋力挣扎着,却被人几棍子打倒在地,乱刀斩下,很快就没了声息。小心观望着的几个贼人捂住嘴,只觉这些百姓毫无人性,比贼人还要凶狠。
“继续搜!”百姓们大声的欢呼着,继续搜查。黑暗,火光,鲜血,死亡,伤痛……从来不曾想过的事情一一发生在身上,点燃了丹阳百姓身上的暴戾,疯狂的发泄着,凡是躲藏不肯杀贼的人被找出来,妇人孩子,还能被捆绑起来,等待县衙的审判,其余人都是立刻就被打死。反倒是抓到了贼人,还有几分可能留个活口。
这种极端又诡异的心态,在整个丹阳蔓延,胡雪亭没有丝毫的能力去阻止。
“过来了,快躲起来!”几个贼人低声道,分头逃窜。床底下,或者衣柜当中之类的白痴都知道的地方,是没人躲藏的,唯有在普通人想不到的地方花功夫。
有人爬上了屋顶,用瓦片盖住了自己的全身;有人跳进了井里,努力的撑着滑溜溜的井壁,悬在空中;有人钻进了炉灶,急切的拿柴火挡住炉口;有人在院子里挖了洞,拼命的躺下,在脸上堆了花盆。
“你们几个,去这间宅子。”某个百姓说着,提着残缺的单刀,招呼几人,进了贼人所在的宅子。贼人们大气都不敢喘。
一伙百姓互相招呼着,举着火把,杀气腾腾的进入了一间间屋子,到处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都注意了,别漏了任何地方!”有人大声的提醒,天色太黑暗,火把不能照亮所有的地方,总会有阴暗的角落。
“这里有口井,拿灯笼来!”有人在某个角落大声的叫,别说有口井了,就是有个粪坑,也会被长矛反复的捅,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
在井中的贼人听了,不顾一切的放松手脚,悄无声息的滑入了井水之中,又深呼吸,潜入了水中。
好几个百姓到了井边,一个灯笼被探入了井中,温暖的光芒照亮了井口附近,照不到井底。
“好像井里有东西。”有人细细的听井口,总觉得有些划水的声音,但灯笼放不到井底,黑暗之下,看不真切。
“我来!”有人拿来了长长的竹竿,灯笼被绑在竹竿上,小心的缓缓的探入了井中。贼人急忙深呼吸潜水,只要躲过了检查,就能海阔天空。
灯笼慢慢的落到水面附近,没有看见人影。“你们快走啊。”贼人在水中祈祷。
“再等等!”没想到百姓们并不蠢,想到了潜水的可能,灯笼一直悬在水面上,怎么也不肯挪开。贼人死死的忍耐,终于到了极点。光亮之中,井水中露出了一个努力潜水,却终于憋不住,上来透气的贼人。
井口边上,一群百姓欢呼:“找到了一个!”
井水中的贼人自知无法幸免,发飙了:“来啊,你们下来杀我啊!”谁敢下去杀他,正好拉一个垫背。
拿竹竿绑着刀剑?就不信他隔不开不灵活的长竹竿的捅刺。
“下来?哈哈哈。”上面的百姓看傻逼。“抬石板来!堵住了井口!”封住了井口,爱怎么死,怎么死去。
“不要啊!”井水中的贼人惊恐的看着井口的光亮慢慢的被厚石板遮盖住。
院子里,有人爬上了屋顶,伸着火把一照,立刻发现了拱起的瓦片。“有贼人!”
厨房中,有人拿着长矛四处的乱捅,忽然发现矛尖上有了血迹。“有贼人!”
院子里,有人看着翻新的泥土,哈哈大笑,用力跳起,把手中的单刀插进来了泥土中,看着血液冒出泥土:“有贼人!”
喊杀声大作,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
某个宅子前,有贼人守着大门顽抗,百姓怎么也冲不进去。
“这个房子是我家的!”围攻的人群中,有个老头怀里紧紧的抱着一件血衣,厉声道:“放火!放火烧了它!”
围攻的百姓中有人不忍心,这个老头,大家都认识,是附近有名的善人,没想到全家就这么去了。
“不能烧了屋子,烧了屋子,你住哪里?”有人劝道。
“是啊,贼人人少,等县尉带人赶到,他们死路一条!”有人讲道理。
家人都死了,人总是要活下去的,烧了屋子,烧了屋子里的一切财产,老头还怎么活下去?
“我儿,我儿媳,我孙子,全部死了!我不赶紧烧了这屋子下去给我儿我儿媳我孙子陪葬,他们住哪里?不烧了这些贼人殉葬,我儿我儿媳我孙子,哪里有佣人使唤?”老头哈哈大笑,意甚欢欣。
“好,放火!”其余人默默的看着老头,不再劝他。一个个火把被扔进了宅院,大火熊熊,火光中贼人惨叫着想要逃出来,却只是被百姓们或赶回火场,或杀了扔进火场。
尸体的焦臭声中,老头大声的笑着。
……
某个宅子中,有人把匕首抵住一个孩子的背心,恶狠狠的道:“记住我说的话了?”夫妻两人用力的点头,仓皇的看着被抓的孩子。
“很好,我们现在出去。”那贼人低声道,想要继续躲在屋子里是不可能的,但手里有人质,有那夫妻二人打掩护,在街上装作义勇军,还是很有机会混过去的。
十几个贼人裹挟了一家三口,到了街上,大摇大摆的搜索着各个屋子,喊着口号:“所有丹阳县人听着,丹阳县上下一体杀贼,如有不从,杀无赦!”
好几次遇到其他义勇军,果然毫无破绽的混了过去,丹阳县县城再小,也有上万人口,谁能保证人人认识?只以为是一队普通人而已。
十几个贼人夹着一家三口,慢慢的走向出城的道路,贼人头目不断地安慰一家三口:“放心,我们是替天行道的好汉,从来不滥杀无辜,这县城内的事情,和我们无关,只要你们老实配合,我们离开之后,一定放了你们,绝不伤害你们。”一家三口脸色苍白的点头,不敢不从。
前面,一群少年兵拦住去路。“你们几个,去哪里?”
“我们出城杀贼!”有贼人大声的回答。
“贼人太可恶了,我们要跟着县尉小娘亲杀贼!”又是一个贼人大喊。
几个少年兵微笑,杀贼的人越多越好。“小心些,若是遇到贼人,只管大声呼叫,我们一定会赶到。”外头有的是搜索的骑兵和村民,到处灯火通明,很容易得到支援的。
“是!”贼人们微笑,只觉果然冒充百姓义勇军顺利无比,那些躲在屋子里被杀死的贼人脑子里面都是狗屎。
被裹挟的夫妻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感受着背后尖锐的匕首,没有吭声,或许这些贼人真的会言而有信,放了他们。男子嘴唇蠕动,脸色发白,可能吗?换成他,绝不可能留下三个证人。
少年兵让开道路,一行人急忙离开,好几个贼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远处,有一群骑兵疾奔靠近。
“是石侍郎回来了。”岗哨的少年兵们欢呼。贼人们互相打着眼色,同样大声的欢呼。
二十余骑飞快的靠近,经过避在路边的一行人,向城内而去。
“我们走!”贼人头目低声道,离开了这里,就海阔天空了。
一家三口中的男子猛然推开手拿匕首,抵住妻子的贼人,大声的叫:“有贼人!救命!”
“该死的!”抵在那男子背后的贼人恶狠狠的捅了过去,那男子立刻血流如注。那妻子反应不及,又在贼人堆中,几乎刹那间,又被抓住。
岗哨口的少年兵厉声喊:“有贼人!”立刻跑了过来。不远处,石介带着二十余骑回转。
“你们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们!”贼人头目厉声叫道,把那妻子和孩子挡在了身前,刀剑架在了她们的脖子上。少年兵们投鼠忌器,围着他们,却不敢再靠近。
“放我们走,我们就放了她们!”贼人头目厉声道,眼睛死死的盯着石介,他不认识石介,但是听刚才岗哨的欢呼,就知道这里他的官职最高。
石介慢慢的下马,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已经没了呼吸,又看看泪流泉涌的妻子,以及痴呆不语的孩子,淡淡的道:“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们的。”
那贼人头目松了口气,几十个念头在心里飞转,怎么才能安全的逃走。“把你们的马给我们!”他厉声的说道,这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只要我们离开十里,我们就会把……”
“嗤!”
石介突兀的出现在那贼人头目的眼前,慢慢的收剑,伸手那妻子和孩子扯了过去。“已经没事了。”
十几个贼人只觉双手手腕冰凉一片,想要动手,却忽然痛彻心扉。“啊!我的手!”
所有的贼人的手腕,都已经掉落在了地上。
“抓起来,带回去凌迟。”石介看着痴呆的孩子,和扑在男子的尸体上的妻子,好好的家庭,就这么完了。
……
天亮的时候,县城已经被检查清楚,再无一个贼人。空气中依然有着焦味,地上更是血迹未干。
大约有四五十人被五花大绑着跪在空地上,这些或者是被找出来活捉的贼人,或者是来历不明的倒霉蛋。胡雪亭坐在高台上,身上乱七八糟的裹着绑带,仍有血迹不断地渗透。丹阳县城内所有百姓都聚集到了这里,黑压压的围着空地。
“你,出来!”某个衙役脸上惨白,一条腿被斩断了,硬是支撑着拐杖,挪到了一个贼人面前,恶狠狠地指着。几个百姓将那贼人拉出来。
“县尉,这个是被我们逮到的贼人!”那几个百姓大声的道,几十个贼人中,就活了这么一个,还是装死被抓出来的。
“很好!拉下去,剐了。”胡雪亭道,大随刑罚有无数种,但丹阳县的刑罚只有一种,那就是千刀万剐。
那贼人放声大叫:“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是丹阳县人!我只是躲在地上装死而已!”
“你丫白痴啊!洛阳话都不会,就敢冒充丹阳人?”胡雪亭鄙夷极了。一大群丹阳百姓大声的笑,丹阳县城之内,绝对找不出不会说洛阳话的。
“我真的是丹阳县人!”那贼人莫名其妙,只是大叫。在场数千人都没理他,只是看着那个贼人被绑到木桩上,被一个浑身发抖,眼神却在放光的老太婆千刀万剐。
血淋淋的场面吓住了其余贼人,有贼人用力的磕头:“不要杀我,饶命啊,不要杀我!”几下就血流满面。
一群贼人中,好几个人鄙夷的看着那冒充丹阳县人的白痴,太愚蠢了。有人就叫道:“我是冤枉的,我是路过的客商!”就不信要求客商讲洛阳话的。
“客商?拿过关路引出来。”胡雪亭淡淡的问,你丫以为做生意是想做就做的?进城都要交税的时代,百姓被固定在土地上,想要出门行走,经商做生意,就算是个货郎,也要有路引文书的。
“丢了!”那贼人反应很快。一群商人鄙夷的看着那贼人,蠢货!出门在外,路引简直和性命是等重的,没有路引,随便哪个衙役就能把人捉拿到监狱里。谁不是贴身收藏,银子可以掉,路引不能掉。
又是几个人被活活的千刀万剐。
有机灵的贼人大声的叫:“县尉小娘亲,我有贼人的绝密情报!”这个家伙立刻被拖了出来。
“说。”胡雪亭道。
“我知道是谁指使的,也知道那人在哪里!我说了,能不能免我一死,再给我五百亩地?”那贼人咬牙道,整个丹阳县如此的仇恨贼人,想必愿意用他的小命,以及五百亩地换取出主意的贼人的消息。
一大群人热切的看着胡雪亭,问出(幕)后凶手,砍死他!
好几个幸存的衙役,富商,甚至派到丹阳县调查消息的各地小官吏,都热切的看着胡雪亭,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完美结局!
只要许诺给好处,不仅仅能报了此刻的一箭之仇,更能破坏所有贼人的团结!试想,若是有贼人打丹阳县的主意,却被同伙因为五百亩地的天价出卖,那还有谁敢打丹阳县的主意?简直是一劳永逸,千金买马骨。
“从此丹阳县定矣。”某个从洛阳来的小吏,在心中叹息,以后丹阳县只怕是不会有贼人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指日可待,这胡雪亭从丹阳县巨大的伤亡当中,白捡了一举安定丹阳县的治安,从此功绩满满的机会,真是大赚了。
“这个贼人不简单啊。”有人道,能够在最危险的时候,抓住机会翻盘,了不起。
贼人的嘴角露出了笑容,他敢提出这个条件,就是认准了胡雪亭一定会答应。
“不可能。”胡雪亭道。
贼人的笑容在脸上凝固,开玩笑?
“你招了,本座可以让你死个痛快。”胡雪亭一点都没有交易的意思。
那贼人焦急的道:“县尉小娘亲,若是杀了我,你再也不可能知道谁是(幕)后指使,更不可能知道那(幕)后之人躲在哪里!难道你要因为五百亩地,就失去了这么好的机会,亲者痛,仇者快吗?”
一大群丹阳百姓同时点头,放过了这个贼人,还要给五百亩地很是不爽,但是,和找到(幕)后真凶比,还能忍耐。
胡雪亭大笑:“本座怎么知道,你不是随便忽悠本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本座杀了你又有何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能知道的,大随朝一层层的查下去,怎么会查不出一丝蛛丝马迹?”
那机灵贼人冷笑,哪有这么容易?但是看胡雪亭是坚决不做交易了,那自然是死也不能说,没得便宜了她。
木桩边,一个男人牵着孩子的手,热切的看着那机灵贼人,终于轮到他亲手剐了贼人了。他的目光是如此的炙热和期盼,仿佛期待着洞房花烛,金榜题名,以至于让那机灵贼人浑身发抖。
“啊!”那几个已经被千刀万剐的几个贼人的惨叫声刺激着那机灵贼人,在几个百姓把他拖向木桩的时候,他尿裤子了。
“忍住!不能便宜了那个狗官!”机灵贼人恨恨的想着,左右是死,要宁死不屈。
“啊!”第一刀割下的时候,机灵贼人就大声的惨叫,行刑的男子欣喜的看着他:“别担心,我会很小心的。”想到了妻子和家人的惨状,他一定会小心谨慎,绝不会让这个贼人轻易的死了。
“啊!”十几刀后,机灵贼人看着一块块的血肉被割下,那痛苦,以及恐惧和绝望,撕碎了他的意志。“我说!我说!是清风山的大当家和二当家策划的,大当家有个老巢在江南宋家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跟了大当家十几年,什么都知道!给我个痛快,给我个痛快!”
行刑的男子失望的看着胡雪亭,不会就这么杀了机灵贼人吧,他才隔了十几刀。
胡雪亭摇头:“做生意可没有反悔的事情。你继续。”那行刑的男子大喜,转头看向那机灵贼人的眼神中热切无比。
一个贼人被拉了出来,淡定的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做贼吗?”
“我本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娘子,有儿子,每天虽然过得贫困,但也和和睦睦,充满了希望。”那贼人深情的道,好像在回想家庭。“可是,有一天,当我辛苦耕种了一天,推开门的时候,却看见我娘子,我儿子都死了。”
“是地主老爷!他看中了我的娘子,因奸不成,杀人灭口!”那贼人眼泪簌簌的落下,“你们说,我是不是该杀了那地主全家?”
围观百姓默然点头,该!
“我杀了那地主全家。”那贼人道,“官府通缉我的海报,贴满了城门口,天大地大,我不做贼,还能做什么?”
围观百姓黯然,是啊,还能做什么?贼人当中,固然有好逸恶劳,想要抢夺别人财富致富的贼人,也有真的遇到不幸,不得不落草为寇的可怜人。
“拖下去,剐了!”胡雪亭淡淡的道。
啊?有没有搞错!
那贼人眼珠子掉了,数千围观群众眼珠子掉了!
遇到这么悲惨的故事,难道不该说一句,你也是可怜的人,是世道不好,然后问清他有没有在丹阳县内杀人,若是有,给个痛快,若是没有,就许他戴罪立功吗?
什么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谁手上没有人命,还不是洗白白了?被逼着做坏人的好人,必须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是主流意识!
“抱歉,我不这么想。”胡雪亭淡淡的道。
难道是怀疑说得假话,编得故事?
那贼人大声的道:“我的来历,可以去查官府的通缉文书,里面写得清清楚楚。”围观百姓点头,敢这么说,那多半是真的了。
“那又怎么样?”胡雪亭问,“你可怜,但那不是你可以抢劫杀戮无辜的理由!入了黑道魔道,就要有被杀的觉悟。少忒么的以为可怜就是为非作歹的护身牌!”
那些以为被人害了,受了委屈,就理直气壮去害别人,并且必须被原谅的人,根本不配做人。
“本座杀人无数,手上也有无辜者的鲜血,本座迟早也被人杀了。”胡雪亭笑,“那是应该的。”
周围静悄悄,那贼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胡雪亭。
“害死你家人的地主,已经被你杀了全家,你的仇已经报了,想必你已经没了遗憾。现在,该是我丹阳县人报仇的时候了。”胡雪亭道。
那贼人被拖走,千刀万剐。
“所有的贼人尸体,都吊在丹阳县最边缘的地方!本座要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敢杀入丹阳县的结果!”胡雪亭道。
“来人,收集本县所有百姓的尸骨,记录他们的名字,筑石碑,铭刻其上,香火不断!”丹阳县的血泪,不能忘记。
“来人,记录所有幸存丹阳县人的名字,终生免其徭役,筑牌楼,刻所有人姓名。”英雄就该让所有人知道。
“丹阳县所有毁坏房屋,由县衙出钱修复。”
几个命令下去,空地上的百姓们或欢呼,或哭泣,或跪倒在地。
胡雪亭看着数千百姓,丹阳县死了多少人?五千?一万?
“来人,”她淡淡的道,“所有铁骑,衙役集合,随本座血洗江南所有的山寨!”
此仇不报,怎么面对丹阳百姓?
铁骑和衙役大声的应着。
有几个人死命的推开衙役的阻拦,走到高台下,跪在地上。这些人当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浑身是血的女人,有缺少手脚的男人。
“县尉小娘亲!”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跪着,大声的道:“我的儿子儿媳孙子全部死了,我想见他们一面,请小娘亲成全!”用力的磕头。
其余人也是大声的哭喊:“我全家都死了,求小娘亲慈悲,让我们见他们一面。”
哭声中,无数的百姓跪下,大声的哀求。
丹阳小娘亲和阎罗王有交情,能斩妖除魔,召唤出死去的家人,见上一面,应该不难吧?
胡雪亭沉默。
“小娘亲!就算要我立刻死,我也愿意!”某个女子厉声道,声音中坚定无比。
“没了他们,我还活着干什么?”某个老人哭喊,生无可恋。
“我想见我爹娘。”有个孩子哭喊。
胡雪亭默默的看着他们,有的道路,走上去,就再也无法回头。可是,没有其他的选择。
“本座不能把鬼魂从阴间召唤出来与你们相见。阴阳相隔,那是铁律,任何人不能违反。”胡雪亭道。
哭声一片。
“但是,本座答应你们,只要你们跟随本座杀光贼人,当你们寿终正寝,本座必定让你们和家人在地府相会,来世再做家人!”
“真的?”老人男人女人孩子颤抖着问。
“本座答应你,绝不反悔。”
哭声更大了,不断地有人用力的磕头:“多谢小娘亲!”
有了希望,能够活下去吧?时间,能磨平一切吧?未来,终究会更美好吧?阎罗王,真的存在吧?
胡雪亭一概不知。她只知道,成为神棍,是她唯一能走的道路,纵然是绝路,也只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