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号是一艘长达十八丈的大福船,船主是琼州大海商海述祖,这位大清官海瑞的后代可没有继承海瑞那般高尚的品德和安于贫寒的精神,从其父开始,就大规模的投入到两广到南洋的走私贸易中去,并且在这一辈迅速成长为琼州有名的大海商。
香港开埠,远在琼州的海述祖很快嗅到金钱的味道,第一批在香港购入产业,当初总督衙门为防止香港军事化,对港口码头的深度进行了限制,海述祖立刻驾驶自己新近建造的一艘长达二十多丈的超级福船到香港,用事实证明了衙门限制码头深度的不合理,联合缙绅要求对其松绑,这才让香港有了停泊虎鲨号这类重炮舰的能力,因此海家也成为了社团重要的合作伙伴。
福海号是海家船队一艘体量适中的船只,去年底满载着从香港采购的生丝、瓷器、茶叶和蔗糖去了巴达维亚,四月西南季风起,福海号从巴达维亚装上了香料、胡椒、苏木,从万丹装上印度硝石,北大年装上大米,一路沿着古老的西洋航线回到了琼州,装上蔗糖,直奔了香港,因为货物实在是太多了,吃水线很深,距离甲板不到两米,福海号没有在老万山岛停留,显然是不准备进入大西航道这条主航道了,而是继续向东行驶,准备进入龙鼓水道进入香港,虽然这条航道狭窄,但是却完全处于腾龙商社的控制之下,非常安全,在风向不对的时候,也可以就近寻找附近的引水员,让那些水手用划桨船牵引福海号入港。
眼瞧着熟悉的岛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船长笑了笑,说道:“龙王爷保佑,咱们终于是胡来了。”
“船长,回去得请咱们吃酒啊。”水手们喊着,这一趟实在是不容易,见到家乡的水手胆子也是大了起来。
船长笑道:“那是自然,这一趟赚了不少,货主们自然高兴,多赏你们些酒钱也在情理之中。”
“要不咱们现在就开两桶酒吧,底舱还有七八桶没喝完的酒呢!”一个年级稍大的建议道。
船长也是动了心思,却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哨音,桅杆上的瞭望手喊道:“二爷,有船靠近。”
“大惊小怪,肯定是腾龙商社的巡船啊。”那建议开酒的老水手懒洋洋的说道。
船长却是警惕起来,他可不想在家门口再出了事儿,船长在珠江口混了十几年了,知道这里的危险,这里原本就有大大小小十几股的海盗,大股的诸如四姓海盗、红旗海盗、白旗海盗,还有疍民海盗,这些海盗势力有大有小,平时为民,乱时为贼,但是船长清楚,他们不是郑芝龙、刘香那类强人,平日里也就是欺软怕硬罢了。
望远镜里,船长看到有两艘船从老万山群岛里钻出来,俱是划桨船,船身修长好似长龙,船体两侧各有八根船桨,起起落落之间,把蔚蓝色的海面搅出了白色的浪花,船上的水手头戴红布巾,身披短打褐衣,打着赤脚,一看便是珠江口海贼八撑贼的打扮。
船长不由的纳闷,这八撑贼原本盘踞在大屿山,打劫商船为生,因为其控制了出入香港的水道,这几年没少被社团舰队打击,早就挪窝了,怎生出现在这种地方?船长大叫道:“把咱船上的佛郎机和碗口铳搬出来,先放两炮,拿出刀矛,准备干他们,八撑贼素来欺软怕硬,只要打死几个,就不敢放肆了。”
福海号上都是老水手,纷纷应和,找来了各类长矛短刀,不住的朝着围上来的八撑贼喊叫,不时打响佛郎机,惹的那群海贼不敢靠近,水手们见状,哈哈大笑起来,大赞自家船长先知先觉,然而船长的脸色很难看,他很清楚,既然吃不下,海贼应该退走才是,围着自己的船做什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在等援军。
果然,从大大小小的岛屿之中不断钻出八桨船,好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着福海号游荡不停,随时可能上来咬一口,船长的脸上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他的心中转过无数的心思,福海号太大太重了,在狭窄的航道之中根本不是划桨船的对手,如果抛掉船上的粮食、蔗糖等货物还有一线生机,但是船东和货主不会放过自己的,但是奋力一搏又不是对手,难道自己也要束手就擒,最终沦为海贼吗?
忽然,一声炮响从远处的担干岛北侧传来,福海号的右舷忽然腾起一道水柱,一看便知道是炮击产生的,而围绕在周边的八撑贼好似炸了窝的蜜蜂,四散而逃。
四艘快蟹从担干岛北面快速驶出,这四艘船落下了三角帆,但是桅杆顶部的黑底金龙大旗却是迎风招展,船长看到那旗帜,哇哇大叫起来,心道这下有救了。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越来越近,继而是几声颇为有节奏的号角声,四艘快蟹如同离弦之箭各自扑向了自己的猎物,这些快蟹的船艏船尾各自有一门四磅炮,为首一艘快蟹装填了双份的霰弹,微微转向,咬住了一艘八桨船的船尾,一声炮响,数百枚霰弹组成的钢铁暴雨横扫而过,八桨船上的浆手和海贼被打了个稀碎,而那艘快蟹再次转向,修长尖锐的船艏对准了一艘原地转向的海贼船。
快蟹船上的舰长大声命令:“撞过去,撞沉它!”
咚咚!
随着鼓声响起,越来越快,两侧浆手的节奏也是越来越快,在距离敌船不到二十步的时候,鼓声停止,快蟹两侧数十根船桨纷纷抬高,收回水面,而所有的浆手崩住了身子,迎接剧烈的冲撞!
轰!
巨大的声音响起,快蟹船那包了铜皮的冲角直接刺入了八桨船的腹部,继而锋锐的金属撞角把薄弱的海贼船侧板撕开,那艘八桨船好似被巨人的手掌掰折了一样,砸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恶心的断裂声之后,八桨船直接断裂成两半,上面的海贼被抛飞了出去,落在了水面上。
鼓声再次响起,三分之一的浆手忙着调转船头,准备进行新一轮的冲击,而更多的浆手拿起身边架子上的火绳枪对着周围的八桨船上的海贼不断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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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再次响起,三分之一的浆手忙着调转船头,准备进行新一轮的冲击,而更多的浆手拿起身边架子上的火绳枪对着周围的八桨船上的海贼不断射击......。
快蟹舰队一轮炮击外加一轮沉重的撞击,把八撑贼的船队撕的粉碎,只有两艘距离较远的船只离开,快蟹船上的士兵开始抓捕俘虏,但凡敢反抗的,都是被抡起的船桨拍碎了天灵盖。
福海号死里逃生,顺利进入龙鼓水道,继而在引水船的牵引下进入码头,眼前的一幕却是让船长大吃一惊,港口里依旧停泊着大量的船只,其中不少是大吨位的福船、广船、喇叭唬船,看旗色样式就知道大部分是从南洋来的,其余的也是来自福建、江南,前来香港这个贸易中心采购货物的。
但是这些海船的状况不好,许多船身上有伤,不少舷墙破开大洞,有些桅杆断裂,与之相比,福海号已经算是幸运的,因为船长一眼就看出,这些船只受到的袭击可不是八撑贼那类海盗,至少舷墙上的大洞得是大口径的红夷炮才能打出来的。
“二爷,快些随小人来,大老爷等了您许久了。”一个海家的仆役在码头看到下了船的船长,连声说道。
船长跟着仆役一路小跑,坐上马车出了港口来到了属于海家的商馆,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琼州或者粤西的商人,一路进了海述祖的书房,才看到自己这位堂兄正在镜子前穿衣服。
那是一身得体的大袖古服,全身上下没有多少装饰物,但是对襟之上一排碧玉口子透出了隐隐奢华,那一颗颗晶润细腻的玉扣,颗颗价值不菲,而在一旁的桌案上,长条盒子里还有一杆象牙手杖。
船长大惊失色,对着海述祖叫道:“大堂兄,难道说.......难道说您已经.......。”
海述祖转过身,露出了一张精明的脸来,他哈哈一笑,说道:“二弟,你猜测的没错,如今我已经是香港地方会议的正式议员了,我终于做到了这一步,你,我,还有我们海家所有的付出都没有白费!”
船长自然明白那象牙手杖的重要性,成为地方议员就意味着完成了商变官的蜕变,意味着海家在香港拥有话语权和远超其他商贾的地位,意味着可以分享腾龙商社带来的更多利润和便利,而海述祖之所以能够成为议员,是因为海家的实力和投入,海家凭借先祖和族中科途的子弟,对两广衙门有些影响力,而且还拥有社团之外规模最大的船队,而海述祖这几年在香港大量购置产业,完成了社团所需的南洋木料份额和移民台湾目标,让他向议员一步一步的迈进。
“原本愚兄以为还需要一年乃至两年的努力,但是前段时日,社团在江南办了一个叫银行的大钱庄,那些蠢货还在犹豫的时候,愚兄认购了十万两的干股,这才一跃成为议员。”海述祖不无得意的说道。
船长点点头,连忙说:“如此,恭喜大堂兄的了,但是......港口那些船是怎么回事?”
海述祖没有回答船长的话,而是问道:“你的福海号安全到港了吗?”
船长道:“是的,大堂兄,已经到港了,只是在担干岛一带被八撑贼骚扰,幸好运到了巡船队,但是八撑贼不是被社团赶走了吗?”
海述祖穿好衣服,摆摆手说道:“你不要多问,桌子上有六封信,下午会有一艘通报船离开,你带上信上船,分别按照信封上的名字把信交到大员、台北和松江府的各个合作伙伴手中,具体的情况向船上的人打听就是了,一定要把愚兄成为地方议员的消息告诉他们,详细的解释地方议员的意义,告诉他们,香港的问题只是小问题,货物会如数如约送抵!”
“海大人,马车到了,请大人前往议会吧。”一个干练的年轻人走进了海述祖的书房,微笑说道。
海述祖微微点头,随着那年轻人去了,上了议会的马车,海述祖问道:“小兄弟,今日参加议事的都有什么人?”
那年轻人关上布帘,低声说道:“大人不问,小的也是要说,林河大人交代过了,这次会议非同一般,参加会议的不仅有咱们香港行政长官区地方会议的五位议员,还有两广总督衙门的代表,最重要的是大本营的来了三位元老,所以林大人请您在会议上谨慎发言,慎重表态。”
海述祖略略点头,走进了市政大楼,一路进的会议室中,发现会议室中坐满了人,除了熟悉的李明勋、林河之外,会议室中还有几个将官,而一角落座的书生则是沈犹龙的代表陈邦彦。
“好了,人齐了,西蒙斯,先把局势介绍一下。”李明勋冲落座的海述祖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说道。
西蒙斯站起来,指着挂在墙壁上南中国海的地图说道:“上个月,西班牙人取得了对红毛夷的海战胜利,解除了马尼拉的封锁,其下属的一支巡航舰队和一支分遣舰队在大战之后北上,对香港周边进行破交作战,这支舰队共有四艘主力舰和七艘纵帆船,目前来说,已经导致了八艘商船沉没,五艘搁浅,另有十几艘不同程度的受损,香港已经被这支破交舰队外围封锁了。”
“需要注意的是,对我们和我们的商业伙伴进行袭击的除了西班牙的破交舰队,还有珠江口的海贼,这些海贼袭击成功,除了获得战利品还能从西班牙人那里得到赏金,因此附逆者甚重。”林河接口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诸位看到了,香港开埠以来第一个危机已经出现,所以召开这次会议,解决来自海上的威胁。现在的香港已经不是那个小渔村,它影响着社团和大明帝国的利益,而我们的敌人数次败于社团之手,可以想见,我们会一如既往的取得胜利,区别只是如何取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