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贾珍安排完善后,回到宁国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都小心点!”贾珍让小厮从外面搬进来一个箱子送进书房,又将小厮丫鬟赶了出去。
晴雯凑过来好奇的问:“爷,您这是什么?”
“宝贝!”贾珍头也没抬,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溜小巧的玉制器具:斝(jiǎ)、觚(gū)、觯(zhì)、角、爵、卮(zhī)、觞(shāng)、觥(gong)、樽(zūn)、匜(yí)、盅、斗,虽然都是古物,但也不甚稀罕名贵,加一起也不过一二千两银子。
晴雯挨在贾珍身边,拿起一只来看,奇怪道:“爷,这个杯子怎么奇形怪状的?”
贾珍笑道:“你手里的那个是玉斝!还有呢!”他又拿出几个,“这两个和它差不多,叫玉爵、玉角,这个两头都是喇叭口的叫玉觚,这个像瓶子模样的叫玉觯,这个旁边有把上面有盖打开的叫玉觥,这个和它有点像没盖的叫玉匜,这个小巧些两侧有半月形双耳的叫玉觞,还有这个圆筒状有盖的叫玉卮。”
晴雯“啧啧”的咂舌,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她指着剩下的两个:“我知道这个圆的叫玉盅、这个方的叫玉斗。”说完又问道:“爷,这是一套的么?难道都是喝酒用的?”
贾珍摇头道:“哪能是一套?今儿恰好凑在一起,一共十二个。”
晴雯转了一下眼珠,悄声问道:“爷,您这是在哪顺的?”
贾珍瞪了她一眼,“哪能是顺的?”他见左右没人,小声说道:“昨晚抓了一伙白莲教逆党,就是开古玩铺子的,你爷我缴获颇丰啊!”
“啊!”晴雯惊叫一声,“那您还不是顺的?”
“住zui!”贾珍赶紧捂住她的zui,“你小声点!”
晴雯狠狠的点了两下头,贾珍才放开她。晴雯大口呼吸了几口,瞪了贾珍一眼。
贾珍把它们都拿出来摆成一排,看着它们的色泽青绿黄白,质地光润晶莹,果然赏心悦目。
晴雯从这一头看到那一头,每一个都细细的看了。贾珍看她舍不得的模样,笑道:“要不,你挑一个?”晴雯高兴道:“真的么?”她又一把将玉斝拿在手里攥着,“我就要这个!”
贾珍摇头道:“这个是我留着自己用的,再说这个也太大了,你能喝这么多吗?”
晴雯抱着玉斝道:“不,我就要这个!”
贾珍愕然笑道:“瞧你那财迷样!送你就是了!索性你跑一趟,把这个玉爵送给太太,玉角给银蝶,玉觚给可人,玉觯给惜春,玉觞给二姐,玉觥给三姐,你再把这个玉匜给蓉儿,玉卮给蓉儿媳妇、玉盅给偕鸾、玉斗给佩凤。剩下一个玉樽就是我的。听清楚了没?”
晴雯睁大眼睛,掰着手指头念叨一溜的名字。贾珍打了一个哈欠,歪在里间的chuang上。等晴雯好不容易记清楚了,贾珍已经鼾声迭起睡着了。
晴雯花了好大力气服侍他去靴脱衣盖被,便搬起箱子往外走。不一会,她把箱子又搬回来,取出玉斝收好,再吩咐了小丫头伺^候贾珍,这才转身离开书房。
尤氏房内,尤氏懒懒的躺着,问彩凤道:“昨晚上,老爷去哪里了?”
彩凤想了想,笑道:“太太,您这话应该问彩屏姐姐去。老爷去哪了,只有她知道!”
彩屏正倒水呢,闻言恼了,端着瓢就上来道:“你个小蹄子,胡言乱语什么?”说着就要泼水上去。
彩凤忙歪在尤氏一边,求饶道:“太太,您还不治治她?”
尤氏笑骂道:“你们看着我身上不方便,越发没规矩了是不是?”
彩屏这才将瓢交给小丫头,冲彩凤啐道:“太太,她那张zui真该撕了的。”
尤氏也不在意,问她道:“老爷去哪里了?”
彩屏回道:“才从来顺那里知道,老爷刚回家,搬着一个箱子就在前边书房呢。”
尤氏皱了皱眉,“他这是做什么去了,一晚上不回家?”对彩屏道:“你去把晴雯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彩屏应了,出去叫人。半路正巧碰上晴雯,彩屏接了箱子,两人便一道转回尤氏院子。
尤氏见了晴雯,问道:“你老爷还在书房吗?”
晴雯上前道:“回太太的话,在呢,我来的时候老爷在书房里间chuang上睡着了。”
尤氏不悦道:“那地方能睡吗?这也罢了,老爷回来的时候,说过他昨晚干什么去了吗?”
晴雯赶紧回答:“老爷说,他抓白莲教逆党去了。还带回来一些东西,让我送过来。”
“难怪呢!”尤氏问:“老爷身上可好?有没有受伤?”
晴雯笑道:“太太放心,爷什么伤也没有,精神着呢。”想起刚才还伺^候他睡觉,脸上一红。
尤氏这才放心,看了一眼箱子,“里面是什么?”
晴雯打开箱子,取出一个玉爵,交给彩凤。
尤氏接了,笑道:“就这么一个东西?还是那些都给我?”
晴雯指着箱子里面的东西道:“老爷说,这里十二件东西,每人一件。”
“哦?”尤氏看了看手中的玉爵,“我又不喝酒,给我这个干什么?”又问,“老爷交代都给些什么人?”
晴雯垂手回道:“老爷、太太和咱们家小姐、两位姨娘、尤二姐姐、尤三姐姐、大爷和大奶奶、还有偕鸾、佩凤两位姐姐,都有一个。”
一边彩凤点了数,“不对啊,怎么才十一个?”
晴雯红着脸不说话。
尤氏笑道:“你也有一个是吧?”
晴雯点点头,期期艾艾道:“老爷给了我一个玉斝。”
彩屏嘟了一下zui,和彩凤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尤氏取笑道:“你可要想好了,老爷的东西可不是这么容易拿的。”
晴雯羞得说不出话。
尤氏暗叹一声,“你把老爷自己的留下,去送别的吧!”
晴雯低着头拿出玉樽,走出房门。
银蝶的院子在尤氏院子后面。这会正好可人也在。两人说笑着,见晴雯进来,银蝶故意惊讶道:“今儿来找可人姐姐学字,怎么还拿东西来了?”
晴雯脆生生道:“银蝶姐姐、可人姐姐,是老爷叫我来送东西的。”说着把箱子打开。
“这些都是杯子吗?”银蝶问道。可人是个有见识的,她拉着银蝶笑道:“这些虽然看着像,但都不是杯子。你看!”她指着箱子里面,“这小瓶子一样的叫觯,中间细长有个喇叭口的叫觚,三条腿有zui的叫角,平底两个边的是觞,那边那个有把有盖的是觥,看着像但没盖的是匜,圆筒的是卮,边上两个一个是盅、另一个是斗。”
银蝶拿起一个,叹道:“听着名就怪,这么多名堂?”
可人道:“难怪你不认识,它们中间除了盅和斗,都是一两千年前喝酒才用的,现在早看不到了。可惜应该还有几个的,要是再加上,可就齐全了。”
晴雯在一边听得清楚,可人和老爷说的一模一样。她赞叹道:“可人姐姐说的真好!”
可人笑道:“晴雯,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晴雯道:“老爷昨晚抓了一伙子白莲教逆党,这些是他带回来的缴获。呀……”晴雯捂住zui,“老爷不让我说的!”
可人shen.出手指点在晴雯额头,“瞧你那样子,我看是你故意要说出来的吧?看我告诉老爷,让他打你!”
银蝶笑道:“这些是让我们自己选么?”
晴雯道:“老爷说,将玉角给银蝶姨娘,玉觚给可人姨娘。”
两人都收了,又打发她出来。
晴雯去了尤氏姐妹的院子,说了来意,从箱子里拿出玉觞和玉觥。“这个是给二姐姐的,这个是给三姐姐的。”
尤二姐拿着玉觞,“这样子倒很别致。”
尤三姐举起玉觥放在亮光下,“蛮好看的!要不少钱吧?”
晴雯摇摇头,“我不知道呢!”
尤三姐冲晴雯道:“我有了这个,你有没有?”
晴雯ting起小xiong膛,“老爷也给了我一个,比你的大呢!”
尤三姐一听不乐意了,“凭什么比我的大?你哪里比我大了?”
晴雯上下看了看三姐,目光停在她xiong前。
尤三姐惊叫一声,“你这丫头要死了!”放下玉觥就去抓晴雯。
晴雯笑着跑开,躲到尤二姐身后:“尤老三,你恼也没用,这都是老爷分配好了的。”
尤二姐拉住妹妹,“别闹了,既然是老爷的安排,那肯定是有用意的。”
尤三姐却道:“姐姐,还没过门呢,你就向着他了!”
晴雯探出头来,取笑道:“你还没过门呢!就跟我抢?”
尤三姐撸起袖子,冲晴雯啐道:“说的好像你过门了似的!”
于是,三个人同时羞红了脸。她们都是一样的,丫头不是丫头,姨娘不是姨娘,在宁府里身份着实很尴尬。
尤三姐悠悠的问:“姐姐,你要这个么?”
尤二姐把玉觞抓在手心,“妹妹,你呢?”
三姐叹口气,“我也曾想找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做自己的如意郎君。只要是真心,即便再苦再穷,我也愿意。”晴雯这次没和她拌zui,问道:“三姐姐,那你打算怎么办?”
三姐瞪了晴雯一眼,拿起玉觥放在怀里,“现在谁还能跑了不成?”
晴雯回瞪了一眼,“我还以为你有那么大的魄力,想逃走呢!”
三姐怼道:“你以为让我逃走,就可以糊弄姐夫是吧?”
“狗zui里吐不出象牙!”
“你说什么?”
二姐抱住乱跳的三姐,对晴雯道:“你快走吧!要不然你们两个真个打起来了。”
晴雯笑呵呵的搬起箱子,往可卿院子来了。
可巧可卿不在房里,晴雯将玉匜、玉卮、玉盅、玉斗交给宝珠,一一吩咐清楚了,用巾子包着玉觯,往荣国府来。
从西角门进了荣府,晴雯先去了绮霰斋,惜春过年时和迎春、探春在这里住着。
只是她们这会都不在。晴雯看见门口有一个细挑身子,容长脸儿的大丫头,她上前问道:“这位姐姐,你知道咱们四姑娘哪去了?”
这大丫头正是宝玉房中的袭人,她见有人叫她,忙回道:“四姑娘和宝二爷、林姑娘,还有二姑娘、三姑娘都在大奶奶房中玩呢。”
晴雯一听,她不知道这里大奶奶的屋子在哪儿呢!
袭人是个精细的,笑道:“你是东府里的丫头吧?我领你去!”
晴雯赶紧道了谢。袭人在前边走着,“我正好也要去找我们宝二爷。对了,你叫什么?看着面生。”
晴雯道:“我叫晴雯。”
袭人忽地想起,转身看了看晴雯:“你就是晴雯啊!”她掩zui笑道:“果然生得好!都说我们宝二爷和你们大爷为了你,都快打起来了。”
晴雯红着脸,“我们老爷……大爷……”饶是她口齿伶俐,又说不出话来。
好在袭人也没为难她,到了李纨屋里。大家都在呢!宝玉当中坐着,众姊妹或站或坐,围在一起。
见袭人带了一个人来,她们纷纷停下。
林黛玉眼尖,掩zui对贾宝玉道:“宝哥哥,上回你想要的那个丫头来了。许是找你的!”
贾宝玉一愣,一时想不起是谁,赶忙往外一看,原来是她!
他站起来向前走去,笑着问道:“晴雯,你怎么到这里了?”
晴雯低着头,往旁边移了一小步,跪倒问安道:“晴雯见过宝二爷、大奶奶、林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
宝玉看着晴雯没来得及反应。李纨上前扶起晴雯,笑道:“可当不起你的大礼,将来啊,只怕你的身份不同了。”
惜春在一边问道:“晴雯姐姐,你过来做什么?”
晴雯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入画,回道:“爷让我送东西给姑娘。”
惜春接过来打开,拿在手里疑惑道,“怎么就一个瓶子?还这么小,又不能cha花,也不能装东西?”她让迎春、探春看了,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时黛玉shen.出手来,“你给我瞧瞧?”
惜春将它递给了黛玉。
黛玉仔细看了看,笑道:“四丫头还是读过书的大小姐呢!原来这个也不知道。”
惜春问:“林姐姐,你告诉我,这不是瓶子是什么?”
宝玉坐回黛玉身边,也催促道:“你快说,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黛玉轻咳一声,坐直的身子,“那我就告诉你们,这个叫觯,原是古代一种盛酒的礼器。珍大哥哥给四丫头这个太小,应该是后人仿做,用来喝酒喝茶的。”
李纨也走过来说道,“我记得《礼记·礼器》有记载,宗庙之祭,贵者献以爵,贱者献以散(斝)。尊者举觯,卑者举角。说的就是这个了。”
惜春拿起玉觯收好了,对晴雯道:“替我谢谢哥哥。这东西哪儿来的?单送我一个,还是大家都有?”
晴雯回答:“这是爷昨儿才得的。一共十二个,每个都不同。咱们府里面都有了。”
惜春闻言笑道:“都有了?我怎么数不出十二个人来?你给我讲讲,什么东西都给谁了?”
晴雯掰着指头都说了。
宝玉默数了一下:“还有一个呢?”
惜春上前笑道:“小嫂子,哥哥是不是把最后一个给了你?快说,是个什么?”
晴雯红着脸小声道:“爷给了我一个玉斝。”
众人看着晴雯都笑了。
只有宝玉在一旁发呆,惹得黛玉咬着帕子羞他。
宝玉只顾着和姊妹们打闹,转眼把这件事就扔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