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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张小丘躺在床上,一手揽着趴在怀里睡得口水直流的包子,一手将那块玉举在眼前,毛鸡则趴在他一边的枕头上,费力地举着一只翅膀想扒拉那块玉。
那块玉在窗外透进来的白色月光中发出淡淡莹白色光芒,张小丘的手或者毛鸡的爪子一碰到那块玉,周身的白色莹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微微流动,一人一鸡会有种全身舒畅的感觉。
但眼前张小丘想的却不是这块玉的事,他在想晚上那人对他说的话。其实那话说得再透不过了,只是他还是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这一切都像云山雾罩一样,将他笼在里头,而玄溟对他的剖白就像是云雾之外诱惑他的声音一样,让他动摇控制不住靠近、追寻,却又本能感到疑惑、怀疑。
却说皇宫的凤仪宫,大门紧紧关闭着,门口守着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袁太傅与三个儿子还有袁皇后都在里面,袁皇后有些急切地道,“爹,当初你可是说会让玄溟那小子丢掉小命的!如今可好,不仅没丢掉小命,还凯旋而归了!”
袁太傅也是一脸难看的脸色,一旁他的大儿子袁常,也就是袁皇后的长兄在那劝道,“妹妹,你别急!如今皇帝不也是没给他封个一官半职,他手下的也不是散的散打发回去了,只要你还是皇后,澈儿还是太子,就没谁能越过你们去了!”
袁皇后二哥也在一边道,“就是,有爹在,还有我们呢,怎么也不会让玄溟那小子翻出个浪花来!”
袁皇后三哥在一旁不屑地哼了声道,“瞧你们一个个,净把别人当傻子呢!这玄溟他现在敢回来,你们以为他还是原来那个毛头小子!”
袁太傅在一旁长叹一口气,冷脸道,“好了,都别争了!我看呐,皇帝不管怎么着都得为帝位传承的千秋万世着想的,一个痴迷于戏子的皇子,连个后嗣都没有,就算有再大的功劳,也不可能当上皇帝的。”
袁常和他二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袁常在一边道,“听我那不成器的老三说,这玄溟回来后,几乎日日都往天青阁跑,都是为了去瞧那天青阁的戏子。当初将士进了城门游街时,这玄溟也正是见了那戏子,半道上就弃了后面的将士,也不管不顾周遭那么多百姓,就跟着那戏子跑了。现在满京城都在传这个话呢。”
袁老三在一旁嗤笑了声道,“大哥,你啥时候也跟个妇人一样爱嚼舌头了?!”
袁老大一下被他弟给噎住了,指着他一脸青色嘴皮子抖了好几下没说出话来。
却说这袁老三是袁太傅几个儿子中性格最混不吝的,但也是头脑最灵活最看得清的。如今袁老大袁老二在朝中都混了个二千石要职,就这袁老三靠着老爹和当皇后的妹妹的关系,封了个乐阳侯,身上却是半点官职也无。但袁老大袁老二还有袁皇后,却是从来也不敢小瞧他。
袁太傅在朝廷浸泡了大半辈子,可以说都是个老油条了,平生就娶了一妻,生了四个子女。这三个儿子是大的,袁皇后是家中幺女,从小宠得厉害。
在袁太傅心中,对几个儿子都是不甚满意的,老大老二木讷圆滑有余,却头脑不够,老三头脑是够了,却是这么个性子。在他看来,他这几个儿子若是他当初的地位,一个也不能混成他如今这个样。
他都是七十好几的人了,朝中浸润近五十载,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玄溟的这点子军功,还真不够让他慌阵脚的。
就朝廷里那帮子朝臣遗老的性子,没人比他更清楚的了。这帝位传承,甭说别的,最讲究的还是个嫡庶长幼有别。他这闺女是皇后,生了嫡长子玄澈,还立了太子,只要他们自己不出岔子,再怎么找,这皇位还得是太子的。
袁太傅在一旁和稀泥道,“好了,好了。老三,你也是,自家兄弟非杠着!”又一脸慈爱地对袁皇后道,“莹儿啊,你做好你的皇后便是了,其他都不用多想。就凭玄溟那小子,还不至于动得了你和太子的根基。”
袁皇后闺名袁莹,袁母在她幼时便去世了,袁太傅和三个哥哥几个大小男人还真带不好个小女孩,尤其袁太傅老来得了个幺女,又怜惜她没了母亲,更是从小对袁皇后疼得厉害。三个哥哥即使各有脾性,但是对这个妹妹也向来是疼宠的。
从小袁皇后心气便高,长大后初有心思时便想做这苍玄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后来在一次宴会上偶然见到了还是太子的皇帝,便非要嫁给皇帝不可了。某个方面来说袁皇后和玄溟的母妃还颇为相似,只是命运终究大为不同。
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对于经三世而治的苍玄王朝来说更是如此,门生遍布天下的袁家以及袁氏父子对文臣巨大的影响力,袁莹相较赵雅而言,从而成了更好的皇后人选。
自入京后,玄溟便成了闲人一个,不用上朝、不用当值,他也没那个孝心在皇帝跟前伺候,也没那个孝悌和几个半生不熟还互相看不顺眼的兄弟假亲热,更没那个心思笼络朝中大臣去对付太子一派的阳谋阴谋。
现在他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也只有一个人。
他每日每日地往天青阁跑,觉得怎么也看不够那人。张小丘在舞台上的每一面,他过去都像没有发现一样。张小丘身上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太多太多,可是那人如今却整个将他忘了。即使如此,对他而言,如今见到他还好好地活着便比一切重要。
转眼到了皇帝为凯旋归来的将士举行庆功宴的日子。
这天晚上月亮很大,如今正是夏天,这宴会便在北宫的华林园举行了。长长的宫廊挂满了五彩的宫灯,从华林园宫门进来的路上,铺了一长溜红毯。华林园有一处半高的台子,台子之下有一片宽阔的平地,四周是茂密的林木花草,夏夜温热的晚风中传来阵阵林木花香。
御席设在台子之上,皇帝皇后并席而坐,后面是八屏锦绣江山屏风,屏风之前又有宫人打着羽扇仪仗。御席之前放着两尊镂空铜兽像,里面燃着熏香,可以驱蚊。
文武大臣席位在台下左右摆了好几列相对而坐,席位之后则是宫人举着仪仗和宫灯。御席左边首个是太子席位,因是为玄溟一众接风洗尘,右边首个便是玄溟席位。
这个场合袁太傅以身体抱恙为由没有出席,再是三公九卿依次排开。玄溟身后坐了好几个战功彪炳的心腹将士,但是其余能在这个宴会有一席之位的将士,都排到很开外去了。
玄溟看在眼里,在心里不禁冷笑,看起来这是一场为凯旋而归的将士接风洗尘的庆功宴,但给舍生忘死的将士们排的席位却这么寒碜,他这父皇要不要做得这么明显!
皇帝说了一套开场辞,然后便是虚与委蛇的觥筹交错,宴会上的歌舞在玄溟看来也甚是无聊的紧。倒是很多大臣抱着各样心思与他敬酒,玄溟则是一杯都没接,直把那群大臣憋成了猪肝色。
太子一身月朗风清地上前来,给自己的酒杯与玄溟的酒杯满了酒,一副礼贤下士、温和又不失威仪地道,“三弟为我苍玄立下汗马功劳,皇兄敬三弟一杯。”
玄溟都未曾起身,瞥了一眼太子手中的酒杯,冷冷地转过了头。整个庆功宴上的文武大臣都跟长了双千里眼似的,各个都眼冒精光伸长脖子在往这里瞧呢,各个见着三皇子连太子的敬酒都不接,太子敬酒都不起身,各个看着三皇子的眼里便显出了些不对劲的神色,都微微摇了摇头。
在他们看来,太子是君,也是兄长,三皇子这般是太失礼了。
太子眼中利光一闪,却是抬手一扬手中的酒杯,自个给干了,然后拍了拍手对身边的宫人示意,又瞧着三皇子眼神有些不怀好意道,“看三弟这幅模样,想来是觉得这宴会太过无趣了,都提不起你的兴致。本宫可是为了三弟特意准备了特别的节目。”
这时,只见对面一片黑黢黢突然次序亮起一盏盏灯光,直到最后直把那隔着一片湖对面的水榭照得恍如白昼。水榭上的纱帘缓缓拢起,显出来的正是天青阁的班子,丝竹之声在黑暗掩映之中响起来,水榭里站着的几个小公子逐渐露出脸来,已经起好势咿咿呀呀开唱。
其中最显眼的那个,正是张小丘。
玄溟瞧清时,顿时一道利光看向太子,其中的狠意毫不收敛。太子嘴角翘起一道微妙的弧度。
在场文武百官几乎霎时噤声,他们可不敢掺合到太子和景王这场硝烟弥漫的明争暗斗中,他们那点骨头完全不够玩的。
皇帝却像是完全没发觉两个儿子之间的剑拔弩张一样,看着对面的戏那模样还颇为认真。
这边的席上愈静,对面水榭里的唱曲声便越清晰。如今张小丘的唱腔越发成熟,声音雌雄难辨,没有男人的那股子低沉粗粝,也没有女人的那股子娇柔飘荡,甚是清透空灵。唱了几句词后,这庆功宴上的文武百官却真是各个都认真去听曲了。
等唱到后来,大家才发现这曲目是三年前张小丘初次登台的那出鄂君绣被,各个眼里莫不都露出惊诧来。毕竟在场的诸位颇不少都是天青阁的常客,天青阁如今排了好几场将士凯旋而归之类的曲目,恰好应景,而这鄂君绣被却是很久都没再上演过了。
如今这个场合在皇宫里演鄂君绣被这出戏,却是太不适宜了,各个都忍不住瞧了瞧三皇子,又瞧了瞧太子,只见三皇子脸上如黑云压顶冷若冰霜,各个又忍不住打了个冷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