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北方草原上,四十户五坊人行色匆匆,不辞辛苦,在一张地图的指示下,去往乌库部。
去往乌库部的路途十分遥远,且充满危险,但是这一行人心中时刻盼望着生存下去,即使前方出现危险也在所不辞,总好比呆在耶律璟身边要安全得多。
夜色朦胧下,四十户五坊人开始停止脚步,选择了一处山坡,好好歇息,这几日下来,这群奴隶脚上足足磨破了一个洞,脚上都起了水泡。
“韬哥儿,此去乌库部还有多少路程?”
刘韬道:“羊老,不瞒你们说,如今两军作战,道路不通,危险重重,也不知道在乌库部是否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另外一个小儿道:“就算我们到达乌库部,恐怕战事早已经结束,如今我等也不知道去往何处?”
“韬哥儿说得在理,我们这四十户人家,如今只要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别无他求,就怕半路出现强盗,你我性命恐怕不保了。我这里有一枚铜钱,如果钱文阳面朝上,则去北方;反之,阴面朝上,则去南方。”
那个被刘韬称作羊老的老头子在风中颤抖着,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枚生锈的铜钱,将铜钱抛向上空,不一会儿,铜钱直接落在草地上。
“阴面。莫非这是上苍让我们选择的路。”
“看来,我们得去南方。”
“南方,那不是宋国么……”老者喃喃道,“中原,十八年没回去了。你我皆为中原汉人,若不是中原晋辽一战,成为俘虏,如今就在宋国好好活着,岂是今日这等境况。”
“羊老,是否去宋国?”刘韬道,“我去将另外三十九户叫过来,商议一下对策。”
刘韬将人集中起来,坐在荒草中,所有人围成一个圈,幕天席地的,扯开了话搡。
“只是宋人会认为我们是辽国奸细么?”
“这个……”
周围似乎有动静,这时候草原上忽然来了一队人马,朝着这四十户奔来,只是过了不久另外一队人马也来了,双方各自举着火把。
两队人马开始厮杀中。
躲在远处一人看见了之后,立即急匆匆跑到山坡背后,轻声道:“不好了,有两队人马在平地上,双方混战,一时间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羊老提醒道:“两队人马……先等等,全部趴下,不要出声。”
五坊四十户人,全部趴在原地,背靠山坡,一时间有人也发现不了此处。静静地等待着,而这两队人马似乎相向而来,眼下不知道是敌是友。
一个时辰过后,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而战斗也结束了,幸存之人全部都蒙着面纱,似乎不以真面目示人。
清点人员的杨一过来禀告道:“禀告副统领,我们的人马死亡三百,伤亡五十,敌人已经全部身死。”
“可恶,那些人的身份查清楚了没?”
“是耶律璟的随身护卫,是精锐之中的斡鲁朵。”
“斡鲁朵,这可是耶律璟的简选天下之精锐,聚之腹心之中的斡鲁朵,没想到对方全部被我方杀死,也算他们遇上我们了。对了对方一众有多少?”
杨一道:“回副统领,一共一千斡鲁朵,全部被我们人马给灭。”
“方才似乎还有几十个人在周围,你注意到了没有?”
“禀告副统领,属下这就去周围搜查一番。”那个杨一说完,立即带了十个扈从去周围搜查了。
夜幕下,小山坡背后,四十户五坊户躲在后头,待周围平静下来,这些人伸出头,长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山坡上站岗放哨的小儿,忽然间从后头被人抓住了。
“你是谁?”那个小儿惊恐道。
那个杨一道:“嘘——小声点,我们不是坏人,你们是否还有人。”
小儿瞪着眼睛,不安道:“我……我只有一人,你休想……”
“老实点,快说,不然小命休矣。”
“我我我……不要杀我,我说,我说。”在威胁之下,终于被套出了话。
“原来是去往南边逃难的,今日你们幸好遇上我家副统领,不然后头追兵那么多,你们逃也是逃不出去的。”
“你是来救我们的么?”
“可以这么说,我家……我家少主乃是宋国人,不如让你们的人马加入我们阵营,你们的安全就有着落了。”
五坊小儿,立即带着这十一个人去了山坡后面四十户五坊户落脚处。
羊老见到小草儿后头跟着十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出现了,他惊恐道:“小草儿,你后面几人是?”
“羊老,这十一个人没有恶意,他们方才杀的是耶律璟身边的斡鲁朵护卫……”
羊老觉得不可思议,他疑惑道:“你是说那些斡鲁朵护卫全部被你身后之人给杀了。”
“你这么说是低估我家少主的实力啰,他可是……”
领头的杨一,呵斥道:“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地儿。”
那人意识道自己差点嘴皮子快,说漏嘴,于是乎立即停下不说话了。
“这位老丈,真是抱歉,我们没有恶意,方才听这位小兄弟说你们是睡王身边的五坊户,如今要去往宋国,我方人马倒是可以护送你们去宋国。”
刘韬听了,说:“真的?”
还有其他一些人也露出期待的神情,这些人的出现宛若救世主一般,让他们脱离苦海。
羊老立即将刘韬拉动一旁,轻声道:“这些人都把斡鲁朵给灭了,我们这些人无缚鸡之力,为何如此待我们,小心有诈。你们先呆着,万一我回不来,就立刻带人走。”
刘韬摸着头,道:“羊老说的有道理。”
杨一明白他们的意思,他道:“老丈,你们不必这般猜测,我家副统领如今就在前头,你们谁要前去一见。”
“我去见你家副统领。”羊老站了出来。
“老丈,请——”
在黑衣人护送下,羊老随着十一人而去。
到了那儿,黑衣人见到他们带着一个老者前来,杨一自己跟副统领絮絮叨叨说了一番。
那位被称为副统领之人,旋即道:“这位老丈,我属下所言不假,若老丈不信,我们也不会让你们为难。”
羊老感觉自己的话就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他还是不相信。
他指着面前的那个副统领问道:“你是哪里人?”
“我是瀛州人。”
老丈惊喜道,因为他许久没听人说起瀛州二字,今日“你是瀛州人!”
“老丈莫非也是瀛州人。不知老丈姓甚名谁,家中是否有亲人?”
“我家中排行老二,有一个兄长,姓杨名昆【名失考】,兄弟有三子,信、匡、赞,今朝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吧。”
那人立即脱口而出,失声道:“莫非你就是杨珏杨玉郎。”
“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是……”
那个黑衣副统领立即从取下半边面具,羊老一看,此人跟兄弟长得差不多,莫非是自己的亲侄儿。
“你是信、匡、赞三人中哪一位?”羊老莫名地激动起来。
“我是最小的赞儿啊,叔父。”
“赞儿,没想到十八年没见面,你都长这么大了,叔父真是高兴。”羊老名叫杨珏,他见到侄子都这么大了,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叔父,自从你被契丹人掳走后,家人都不知道你的生死,不知道这十八年你过得如何?”
“契丹狗贼,视我汉人如猪狗,如艸芥,叔父我随着晋国亡*国*之君,一路迢迢去了上京城,成为五坊户。周世宗北伐时候,收回了瀛州,那个时候,我是最开心的,因为瀛州不再处于蛮夷人的统治下……后来火神淀之乱,耶律璟坐上了皇位,耶律璟残暴,时常杀人为乐,五坊户常常成为他杀人取乐的对象,我们猪狗不如地过着每一日,叔父我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恐怕早就投河自尽了,还愁受这屈辱……”杨珏边说边回忆起往事,露出狰狞的面目。
“叔父,契丹人如此欺凌我汉人,迟早有一日,我汉人会一一向他们逃回公道的。”
杨赞随即就把自己在京城中的事情说给自家叔父听,杨珏边听边觉得杨家子孙有出息,傍上了魏王殿下的高枝。
“对了,赞儿,那边还有四十户五坊户,如今你我既已相认,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帮帮他们。”杨珏也是担心,毕竟四十户也算不少,杨赞带着或许会认为是个累赘,反而会抛下他们不顾。
杨珏的生活已经与五坊户相连,今时今日,自然是不会抛下他们。
“叔父,送佛送到西,这也是少主让我们做事吩咐的,侄儿立刻动身与叔父前去,说明这一切的。”
“那就好。”杨珏点点头。
杨赞随后与杨珏二人去了山坡后面,说明了这一切。
四十户五坊户如同看见稻草一般,转瞬间充满了希望,次日,杨赞领着四十户人,踏上了前去宋国的路程,这次他们的任务就是护送这些人前往宋境。
为了让这些人安然入宋,不被辽人发现,赵赞分批让这些人化作流民,进入宋国境内。
……
二十多天后,瀛州城内。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十八年了,从一个壮年汉子熬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我杨玉郎今日终于回宋了。”
杨赞发信给赵德昭的信函,赵德昭也已经收到,另外一边杨信、杨嗣兄弟收到了三郎的来信,意外得知一个讯息——被辽人掳走十八年的二叔如今已经返回瀛州。
而这个时候,开封城内,韩家人在汴水渡口下船,赵德昭也提前接到了密函,接待必须是高规格的。
韩匡嗣一路上所见,是他一辈子最难以忘怀的,宋国内的城池展现出来的新面貌、宋人的心中那股蕴藏的精气神以及自豪感,这是在辽国人身上看不到的。
开封到登州的那条水泥驰道,他是亲眼看见劳役们在修建中,而且听闻这些劳役享受的政策也是十分丰厚,熟读史书的他居然发现劳役匠户们所受的待遇是历代最好的,而且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一股被压迫的脸色,仿佛是心甘情愿,任意供人驱使一般。
如今在自己面前的这座开封城,恐怕也是天底下最富庶的一座城池,韩匡嗣十分期待接下来会是如何一番情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