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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翌日.刑侦队会议室

    “死者致命伤在胸口,死因系心脏被锐器刺中大出血所致。”

    刘勇指出现场照片, “洗浴室就是第一现场。看这里, 洗浴室门前有大量喷溅血迹,从门口蜿蜒至楼梯口的地板上有一行明显的挣扎手抓血痕。凶手应是从背后用胶带纸捂住被害人的嘴, 致命一击后便迅速离开, 而死者在遭遇凶犯袭击后并没有立刻毙命,她挣扎着爬到楼梯口想求救, 但是嘴被堵住,加上昨晚又是暴雨天, 最终死在这里。”

    刑侦队花小余将目光停在被密封好的凶器上,“三棱刀, 一击直奔心脏, 看来凶手与死者私怨很深啊, 必致被害人于死地。”

    普通的刀刃只有一处锐棱, 刀口为一线状, 但三棱刀有三处锐棱, 刀身细长坚硬, 每个棱角中间都有用来放血的凹槽。因此在相同力道下, 三棱刀能切入更深,切开皮肤的组织面更大,且伤口呈中洞三边形,在大量放血的同时更难以止血,是极为危险的杀器。

    “死亡时间大概在深夜11点到0点之间,女生宿舍10点半熄灯,死者的室友们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据发现死者的女生回忆,她在0点20分出门,但一路上也没有见到其他可疑人物。”他们到达现场时,她还穿着睡衣,手上膝盖上全是血,整个人都已经吓蒙了,问话时一连重复了两遍才反应过来。

    “现场没有提取到其他痕迹?没有指纹血迹,留个鞋印子也好。”刘勇道。

    勘察组摇头,“勇哥,大半夜我们都快掘地三尺了,真没找到。而且昨晚还下着暴雨,要是凶手是从外部进来,宿舍楼四周的痕迹都被大雨冲刷干净,实在没法。”

    “行吧。要是凶手行动果决的话,作案需要的时间完全可以控制在两分钟之内,没有痕迹留下来也说得通。”刘勇双手环胸,可惜的看着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生前照片,“被害人才17岁,还是在校生,生活经历相对比较单纯,三组仔细调查一下死者这几年的交友情况,重点排查她的私怨目标,这起案件明显是有预谋的报复性杀人事件,咱们争取在一周内破案。”

    “没问题!”

    刘勇站起身,将嘴上未抽完的烟摁熄在烟灰缸,“小余,你一会儿跟我去一趟三中。”

    “哎?”

    “换身便服,准备询问两个嫌疑人。”

    上课时间,鉴真、江道义与齐天戈三人莫名其妙地被请进教师办公室时,里面只有穿着休闲服的刘勇与余队花。

    江道义中规中矩地道,“刘警官。”

    “刘队,好久不见啦!”鉴真看到老熟人,开心地打了个招呼,“最近有没有什么案子要帮忙!”赏金是永远也不嫌少滴。

    消息更灵通一些的齐天戈不忍直视地转过头。

    刘勇轻咳一声,端起严肃正直脸,“眼下确实有一个案子需要你配合。”

    鉴真乖乖点头,毫不犹豫地道,“好呀。”

    这么热情配合的嫌疑人……刘勇在鉴真期待的目光下不自觉放低了音量,对着鉴真和齐天戈道,“昨晚10点至12点半,你们在哪里?做什么?”

    江道义倏地转头看向两人,忍不住扬起了声,“你们俩昨晚都在一起?”

    “是啊。”鉴真点头,补充道,“我们昨晚在后山……”

    齐天戈刹时被逼出了冷汗,担心她将齐家的存在泄漏出去,他紧急截住她的话头,接口道,“至于去后山做什么,刘警官你也年轻过……”

    大龄单身狗·刘勇:“……”

    他怎么突然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年轻过?

    江道义倒是听到这,眉目反而舒展开来,旁人或许会,但鉴真绝对不可能。有过一次被问询经验的江道义此刻也隐约感觉到不对,虽然不忿齐天戈的说法,但事急从权,他并没有直接反驳,“是的,鉴真昨晚确实去了后山。”

    刘勇讶异地挑起一边眉,他对江道义的印象就是‘功夫少女鉴真的小男朋友’,“那你知道她和齐天戈去了后山……不介意?”

    “还好,”江道义选择性忘记自己之前的失态,淡定的道,“所以我去校门口接她回来。”

    刘勇再转向齐天戈,“那为什么要挑在暴雨天去后山。”

    齐天戈惜言如金,“情趣。”

    刘勇:“……”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刘勇最终还是没能从鉴真三人口中问出具体详情。

    “勇哥,下午要不要再继续?”

    刘勇摇头,问到后面虽然可以肯定他们三个少年仔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但毕竟校内没有太多监控,目前唯一的证据就是在三中前后门马路的摄像头,因此虽然不能排除他们的作案时间嫌疑,但也确实缺乏重要的关键证据。

    而他们未满十八岁的高中生身份,也不可能令他们像面对成年人一样,强制甚至粗暴的问讯。

    当然,他也不可能会这么做。

    对于鉴真,在刘勇的印象中,她是一个有着良好的武术底子,身体素质优秀的少女,依然属于科学的普通人类范畴之内。

    于情于理,其实他都不愿意相信她会是凶犯。

    刘勇倚在警车前沉吟了下,毕竟常春离开T市前曾经交代他帮他照看鉴真这个远房亲戚,他打开手机拨通了常春的号码,“常春,最近我们市的三中发生了一起命案,对,就是鉴真所在的中学……”

    放学后拥挤热闹的人潮中央露出一处真空地带。

    鉴真、江道义和齐天戈三人依次排开,随着人潮前进。

    气氛在三人中诡异的僵持着,临走之前,齐天戈走到鉴真面前,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窘迫的表情,“……对不起。”

    闭关之前年少纯良的剑侠大人对于现代人类的隐喻暗语没听太明白,但她还是清楚齐天戈在对刘勇暗示‘他们一起去后山是看星星看月亮看暴风雨’,“没关系,君子不拘小节,不失大节就好。”

    她知道齐天戈与她一般,都不愿意对外界暴露身份。

    齐天戈凝视着鉴真,欲言又止了下,但江道义守在一旁虎视眈眈,于是他点了个头,从容地与鉴真道了别。

    “你昨晚是和他比试剑法?”

    进屋之后,江道义敏锐地追问,“齐天戈也是古武世家的传人?”

    鉴真也未料到今天会和齐天戈一道被问询,她昨晚的情状自然瞒不过江道义,干脆坦诚的点头,“是的,他认出了我的身份,所以昨晚我们打了一场。”

    “为什么要打一场,难道古武世家之间有矛盾吗?”

    鉴真不满的鼓起了包子脸,“阿义,你为什么不先问谁输谁赢?”

    少年不由弯起嘴角,他伸指轻轻一戳鉴真鼓起的脸颊,“因为我知道,赢得一定是你。”

    鉴真志得意满地昂起头,“那当然,我是最强的!”

    “是是是。”江道义附和,只是说完后他忽然沉默了良久。

    她现在有了志同道合的伙伴,也渐渐熟悉了社会规则,那么,也慢慢地不再需要他了吧……

    齐天戈的出现,令他觉得她从曾经触手可及的地方又再度变得遥不可及……

    “鉴真,”江道义单膝跪在她身前,夕阳妩媚地穿透镂空雕花的红木窗,临摹着他如雕刻般深邃的年轻侧影,他仰起头专注地凝望着她,就像凝望着那个曾经缥缈的武侠梦一般,轻轻地道,“教我武功吧,我想学剑法,就算不够高深也不要紧……请你教我,好吗?”

    第七章

    鉴真没有应答。

    江道义原以为她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般,或直接或婉转地拒绝他。

    但隔天凌晨4点被掀开被子,在料峭春寒中冻成狗的他终于明白,对剑道有着莫名坚持的她,终于松动了。

    “临时找不什么剑,你先将就着使用吧。”鉴真站在迎春花初开的露台前,背身扬手将一把木剑抛给他,“等我有闲暇时会为你寻一把好剑。”

    江道义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剑,刻痕发白,木质新鲜,明显是连夜制作的新剑,他用力握紧木剑,点头道,“我会用心练习。”

    “只用心是不够的。”鉴真转过头,“想练好剑,需要剑随身走,以身带剑,才能让剑如臂指使。在用剑时做到剑与身合,身与气合,气与神合的境界。”

    一捧熟悉造型的裹布条被递到江道义面前……

    于是……于是校内背着巨型书包挂坠的奇葩学生,变成了两个。

    “勇哥,有情况。”技术组的效率确实很快,一天后,摆在刘勇面前的命案……x2。

    刘勇:“……”

    说好的一周之内破案呢,又牵扯出一例来专门打脸吗?

    三中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

    陈佩是由初中部直升的,在调查过程中,他们发现她在初中时代交友复杂,从初二开始,就与校内不良学生和社会人士有牵扯。

    学生时代,总有一些容貌出众的女生会早早引来不良少年的追求,有些人会严词拒绝,另有一些享受于这种大胆刺激的追捧,陈佩便是后者。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的性格在不到半年内发生了巨大改变。

    她给自己去了个‘行走江湖’的称号——红刺,开始在女生群体中扮演领头的角色,组建自己的小团体,放学后,动辄对身边所有看不顺眼的同性施以教训……

    “目前所能掌握的线索,就是在去年陈佩还在初中部的时候,临近中考前,他们班上有个女生自杀了。”

    技术组组长将自杀女生的照片递给刘勇,“她叫林清……是陈佩那一年列入黑名单重点欺凌的对象。”

    校园暴力事件……

    刘勇心情沉重地拿着林清的照片,她五官柔美,盯着镜头的眼神却很倔强,与我见犹怜的模样大相径庭,确实是个美人胚子,“是自杀?”

    “当时确实是这么定案。”技术组长道,“一年了,卷宗也封了,案件毕竟比较敏感,学校方面的配合度……希望渺茫。”

    刘勇也知道这个理,他皱着眉,只得将目光转到一年前死去的林清身上,“那么林清的亲属朋友中,有没有谁有疑点?或者是有条件出现在校园内。”

    “有,她的表兄。”

    “听说(十一)班的陈佩前天晚上被杀了?”

    虽然校方极力封锁,但不过两天,白天上课被高压管束除外,晚自习时,学生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

    “是啊。我亲口听陈佩的室友叶玲说的……她胸口被捅了一刀,血淌得满地都是,一直滴到了下一层……”

    “这个我知道!发现尸体的就是我哥们班上的女生!”男孩悄声道,“听说她一头扑到尸体上,被染了满身血,这两天请了假,都没来上课。”

    姚菲没有加入身边人的讨论,她旁若无人的坐在原地专心写作业,但如果有人仔细看她的作业本,就会发现她非但一个字都没写,颤抖的笔尖已经将纸张划得斑斑点点……

    “哎!庄易过来了!我们去问问他。”有好事者看到一个身影从教室外经过,忙叫他进来。

    有不认识他的人小声问道,“庄易是谁?”

    身旁人压低了声,“和陈佩一个班的,之前还追了她几个月呢。”

    庄易走进教室,赫然就是之前在晚自习讲夜话的少年。

    叫他进来的人之前和庄易同属校篮球队,有充分的革命友谊,他见庄易丧着脸进门,用力拍拍他的肩,“兄弟,别难过了,你们这也是有缘无分。”

    “没事,我就是觉得……哎,那天晚上,或许不应该跟她说关于三号教学楼的故事。”庄易似有若无地扫过头也不抬的姚菲一眼,继续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冤魂找替身。”

    姚菲手中的笔一软,她慌忙掩饰地拿起修正液。

    “啊哈哈。”身边人大笑着,“庄易你这是讲鬼故事讲上瘾了?”

    庄易打了个手势,幽幽地悄声道,“你们都不知道女生宿舍那边传来的消息吗?”

    “怎么了?”

    “在陈佩走的那天晚上,她们那一排寝室的走廊上,有个女声哭着重复地说‘你们都不帮帮我’,还带着抽泣声,要知道宿舍都是木门,隔音效果很差……当时有几个人听到声音不敢出去,结果后半夜,不知道陈佩为什么就出去了,然后就死在了洗浴室旁的走廊上……”

    “吓!好可怕。”

    “真的假的……”

    这种带着身边人的夜话最渗人,庄易描述时神情和语气很生动,极有画面感,让身边的人=里头,就算是男孩,也觉得毛骨悚然……

    姚菲颤抖着将头深深往下埋,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努力平复心情。

    没有人能懂得她的恐惧……

    身旁笑闹声依旧,“我说你还有闲心说鬼故事,看来我也不用太安慰你了。”

    “没人规定伤心不能夜谈吧,再说我这个是真实消息,谁有闲情编鬼故事……”

    庄易待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姚菲在这段时间有如被端上砧板的鱼,恐惧而煎熬。

    她也是外地寄宿生,但与陈佩不同,她的家境不太好,校园内便宜的食宿也令她不可能选择离开。

    那件事……

    是那件事被发现了吗?

    姚菲紧紧捏着手中的作业本,陈佩死了,要不要,要不要再去联系其他人……

    其实,会不会是她想得太多?

    陈佩性格那么横,当初被她欺负教训的人那么多,犯到谁身上,谁也说不清。

    应该是那个庄易,故意在吓人吧。

    对的,就是这样,她只是在自己吓唬自己。

    直到浑浑噩噩地回到宿舍,庄易的声音依然不时在脑中回荡。

    ——在陈佩走的那天晚上,她们那一排寝室的走廊上,有个女声哭着重复地说‘你们都不帮帮我’……

    “你们都不帮帮我!”

    “救救我啊,为什么都不帮帮我!”

    庄易的声音突然与脑中另外一个永生难忘的哭泣女音重合!

    姚菲煞白了脸,在心中大声地辩解,‘不,不是我先动手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想的啊,都是陈佩逼我的,我没有办法啊……你不要回来找我!’

    “姚菲,你今天是怎么了?”舍友关心地将手摸了摸她的头,“是不是感冒了?身体哪里不舒服?”

    “哦,我没事。”姚菲下意识侧头避开舍友的手,而后挤出一个微笑,“或许,确实是有点感冒?”

    她定了定神,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那件事……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既然感冒还是多喝点水吧。”舍友为她倒了一杯水,体贴地道,“要不要感冒灵冲击?我这里还有。”

    “谢谢。”

    庄易骑着单车回到小区门口时,一辆停在门口的轿车突然发动,亮起一道刺眼的远光灯打在他脸上。

    “草。”他猛然下车,握紧拳气汹汹地走向车子——

    车窗忽然降下了,刘勇好整以暇地露出笑容,朝他挥挥手上的警察证件,“庄易?”

    庄易倏然松开了拳头,眼神复杂地站在原地。

    “看来你也知道我的来意。”刘勇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来,坐下,我们谈谈人生?”

    “不用拐弯抹角了。”庄易平静地承认,“林清是我表妹。”他停了一瞬,“我承认,我是故意转到三中的。”

    口很干,还微微的发苦。

    鼻腔间充溢着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土腥气。

    姚菲睁开眼,头昏昏沉沉地厉害,对一切事物仿佛都隔了成厚帐幕一般。

    难道她真的感冒了?

    她扶着额头,浑身软绵绵的,寝室是四人间,她头顶的舍友这个学期没有再住校,因此她们寝室只有三个人。

    黑暗中的宿舍安静无比,仿佛就连躺着的小床也逼仄了起来。

    四周太安静了。

    说不清缘由,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姚菲躺在床上开始呼唤舍友的名字,“阿玲?叶子?”

    没有人回应她。

    姚菲提高了音量,“阿玲!叶子!”

    依然没有人回应。

    她努力想爬起身去叫他们,在身体抬起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她的床确实逼仄了……

    有个人,此刻就静静地躺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