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早上用过膳,玉旻齐便要秦晔为他更衣。这一次他穿了一身简单轻便的月白袍子,似乎要外出。
果然,不一会穿好后见他出来对蘅芷吩咐道:“我今日要出去一趟,只带着他,你守在苑里就好。”
不想蘅芷却跪了下来,面露为难道:“公子现在有婚约在身,这样随便出去,恐怕……”
本来这个小姑娘来了之后就对玉旻齐亦步亦趋,跟得很紧,让秦晔很是不爽。又听她这样说,便知她必然是宰相夫人派过来盯着玉旻齐的,便假意斥责道:“公子又不是闺阁小姐,不能抛头露面。再说了,有我在他身边你们还不放心?出去都要管,若把他逼急了,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
这话说得在理,玉旻齐不由得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你去禀告夫人,晚膳前必然赶回来。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找人在后面跟着。”
蘅芷听玉旻齐如此说,便也不再说什么,起身送他们出去了。
两人各骑了一匹马离开相府,走远了,秦晔方欣喜问道:“我们去哪?”
玉旻齐见他犹如笼子里关久了的鸟儿放飞出来一般,整个人都精神奕奕,扬起嘴角向他一笑:“跟着我。”便扬鞭纵马跑在了前面。
秦晔骑在马上走了一会才意识到一件事——
他原本在21世纪是不会骑马的!甚至连马的皮毛都没摸过。
——然而刚刚抬腿上马的时候,身体就像条件反射一般,很轻捷灵活便登了上去。而且摸着马鞭子、牵着马缰,竟像从前骑自行车摸着车把那样驾轻就熟。
神奇!
这个穿越过来的身体除了没有过去的记忆,在其他方面还是很值得夸赞的,时不时给他一点惊喜。
到了人流熙攘的街市,两个人便下来牵着马慢些走着。
秦晔先前也离府几次,但都匆匆出来、匆匆回去,来不及赏玩这街市上新鲜的玩意。今日跟着他出来,只想时间能过得慢些,好痛痛快快玩一回。
但他的主子实在太招人注目了,一路上总有年轻的小姑娘偷眼瞧着他。秦晔从前觉得自己也是帅哥一枚,在班里好歹也是班草级别的,但跟他在一起,就跟个路人甲一样。
可巧走过了一个小摊子,有个中年妇人卖着些木梳、簪子一类,瞟过去竟还有几幅面具一样的东西,便唤玉旻齐留步。
这东西很精巧,能遮住上半张脸,颇像现代化装舞会上的那种。秦晔拿了一个通体银白的在手中,似乎是某种金属制得,倒也轻薄有光泽。
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还很合适。
秦晔便向老板娘扬了扬手,“这个?”
“一吊钱。”
秦晔摸出一吊钱便给她,虽然心里觉得这薄薄的一层金属大概值不了这么多钱,但也不与她计较。便把那面具拿在手中,看着玉旻齐:“这个怎么样?”
“你买这个做什么?”
秦晔见他一脸的茫然,想着他也有被自己耍弄的时候,不禁心里就有些得意起来。
秦晔躬身行礼:“徒儿的小小礼物,还望师父笑纳。”
然而玉旻齐却没直接拿过来,停了一会抬头看时,见他面上竟有些红晕,似乎是恼了,赌气牵着马走了。
“谁稀罕你的礼物。”
但秦晔偏偏快步走过去拉住他,也不管路人的眼神,就把那半副面具带在他脸上。
“不许拿下来!”又瞅着他笑道:“这样倒更好看了。”
玉旻齐瞥了他一眼,长睫微动,“我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徒弟。”却也并不摘下来。
那卖东西的妇人看着一前一后两个年轻俊俏的公子走了过去,方才那人竟直接将那面具戴在他脸上——
他难道不知道这是上元灯会,男子赠予钟情女子的信物么?不禁微微摇了摇头,这世道她也是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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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走到外城,人烟渐希,主仆二人便纵马出城。
越走视野渐开,但荒野茫茫,秋风萧瑟,满目的颓败凄凉。偶尔见到有炊烟的人家,却也是断壁残垣,倚着老树枯藤。
秦晔跃马上前问他:“我们去哪?”
玉旻齐却并不看他,只看着四野的荒原。
他薄唇轻启:“乱葬岗。”
秦晔心下一惊,脱口问道:“谁死了?”
“去了就知道了。”
说完便又牵着缰绳挥鞭疾行,秦晔见他左手那伤口才刚要愈合没几日,怕是又要裂开了。
很快便到了一处土岗,四周都是白杨树,远近也无人家。两人便骑着马慢慢走着。
白杨树丛间远看并无什么异常,但走进看时发现那土岗上歪歪斜斜立着一些墓碑,更有直接把棺材就放在外面的。
但更有甚者,也有没有棺材的,似乎是被杀掉之后随便弃置于此,掩在半人高的枯草中,尸骸可怖,还有些腐臭作呕的气味。
玉旻齐下马将缰绳拴在一棵白杨树上,秦晔便也跟在他后面,将自己的马也拴起来了。
他轻声道:“过去看看吧。”
秦晔皱着眉头分开那些枯草,同时小心避开脚下的尸体,玉旻齐似乎在找寻什么。果然,不多时,他在一具女尸跟前停下了脚步。
这女尸身形有些熟悉,只是身着缟素。
但她此时面朝下,背上插了一把刀,流出的血早已干涸发黑,便知已经死去多时了。
玉旻齐俯下身便想将她背上的刀拔下来,秦晔蹲下来柔声道:“我来吧。”
尸体已经僵硬,秦晔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刀子拔下来。看位置应该是从后面捅到了左边心口。
翻转过来时,看到她的容颜,赫然是绿萝!
那个一周前还还给她银子的小姑娘!
“这——这是谁干的?”
秦晔手都发抖起来,曾经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小姑娘却这样惨死,又被丢在了乱坟岗——
不由得心里面又心惊又心寒。
“你看她穿着孝衣,想是跑出来之后家里面有人死了。可是她私自跑出相府,坏了相府的规矩——”
玉旻齐没有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们就杀了她?”
玉旻齐望着他,眸子里一片沉静。秦晔方知自己口不择言,将他作为相府的主子一并斥责了,便垂首道:“对不起。”
将绿萝埋葬之后,秦晔看着满手的泥土,坐在坟前竟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
“家奴的命就这么低贱么?”
玉旻齐也坐到他身侧,目光看着前面横七竖八的墓碑,淡淡道:“人命都是这么低贱。”
秦晔也望着那些墓碑出神。
“你杀过的人,是不是比这要多得多?”
“是。”
“你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玉旻齐转身望着他,“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不过都是要活下去。你觉得绿萝可怜,可是她自己何尝无错?她若是肯将实情告诉我,我必然会给她银子,让她安置家人之后再回来。可是她一来因为见我伤人害怕,二来又着急,反倒给了他们杀她的把柄,将自己害了。”
“放她走不可以吗?何必非要杀人灭口?”
“她先前在我跟前,谁又知道她跑出来不会是为我私通消息?”
秦晔低声道:“对不起。”
“如果我有一天早早死了,多半也是拜你所赐。”
秦晔伸手捂住他的嘴,知道自己脑子转圈慢又惹他生气了。但虽然是玩笑话可也不想听他这么说。谁知道满手的泥土都沾到了他唇上,惹得他“呸呸”直吐口水。
但秦晔也不去给他擦拭,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竟觉得本来阴郁的心情好了大半,便跑到白杨树下去解开马缰。
“你饿不饿?我快撑不住了。”
“呸!在这里也能说肚子饿。”
临别时秦晔又回望了绿萝的坟堆一眼,隐在白杨枯草中,日光洒下来,静默得好似不曾存在过一样。
人命都是这么低贱——保护好自己、守护好自己珍惜的东西,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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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内已是暮色四合,街上行人不多,但酒楼茶馆都灯火通明得亮着,一派喧闹繁华。
玉旻齐此时说这面具戴久了不舒服,要摘下来,秦晔便也不去理他,反倒是在一家卖兵器的店铺前挪不开步子了。
玉旻齐将那面具拿在手里,见他拿着一柄长剑摩挲着,不禁想笑他。
“才会了几招,你急什么?”
秦晔正想转身拿剑舞几次给他看,却听他突然叫了一声,忙转过身,见他两手空空。
“——你的礼物被抢了!”
what?秦晔只愣了一瞬,便看到有一道黑影向着南边逃窜去了。
他立即反应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秦晔迅速摸出一锭银子扔给店老板,“不用找了!”便拿起剑飞身上马。
“你在这等我回来!”说完便一骑绝尘而去,留下玉旻齐有些愣愣地站在原地。
但很快玉旻齐也想到了什么,对着店家勾唇一笑;“他方才用的我的银子,剩下的钱——你给我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