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6年,中国杭州。
“哟~大爷您一个人遛弯呢!”一对中年夫妇刚跨进老年疗养院的大门,就冲树下扭腰甩手的大爷笑道。
大爷听到声儿,做操的动作一顿。只见他慢悠悠地把脖子上挂着的耳塞重新塞进耳内,听见里面电子女声的韩语翻译后,这才笑着抬起手冲快要走到跟前的夫妇摆了摆。
中年夫妇走到跟前,丈夫先一步开口道:“大爷,我妈说您前几天想韩牛了,我这次来特意给您带了几斤。”
丈夫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搀扶起老爷子,三人热热闹闹地往住院部走去。
这男的名叫成宋,媳妇叫刘阮阮。刘阮阮的父母前几年就过世了,成宋的父亲也在他高中的时候因为车祸意外离世。现在在这疗养院住着的是成宋的母亲宋忆晨,至于他们打招呼的老爷子,则是住在宋忆晨楼上的韩国人,名叫全志龙。
“不用专门给我带吃的,你给你妈带就好了。”全志龙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下手,按理说他是很讨厌别人碰触的,但成宋主动扶他却让他觉得很舒坦。
如果没算错的话,自家那三个儿子已经两个月没来探望自己了。倒是这小老太太的独苗,却是每周都带新奇物事来孝敬自家老娘。两厢一对比,全志龙心里未免有些落寞。
“嘿!咱妈可不能吃这个。前几天那大夫不是说了么,她现在血脂血压都偏高,尽是平时肉吃多了。”一直没吭气的刘阮阮接话道。
“可不是,”成宋也跟着附和,“不过我妈从小就贪吃,一顿不给她吃肉她就能赌气不吃饭。”
全志龙听着夫妻俩的话,嘴角也不自觉地裂开了。一想到那圆滚滚的老太太,他就没来头的心情好。
都说心宽体胖,这住在他楼下普通间的小老太太宋忆晨可是一奇人。明明都是73岁的人了,却每天缠着小孙子教她怎么调戏机器人。今天去疗养院花园里采采花,明天找别的小老太太一起排出话剧,生活别提多有滋味了。可见人家是一点都不服老。
“你妈啊,她牙好。”全志龙说完这句话,下意识用舌头舔了舔嘴中没剩几颗的牙,想吃韩牛的热情一下子退下去一半。
旁边走着的刘阮阮看出来老头子的想法,笑着道:“也就是您不愿意安排假牙,您看看这栋楼,除了我妈牙口是真好,剩下谁不跟着潮流镶个纳米牙,又轻便又好。”
全志龙摸摸鼻子,有些害羞地笑了。如果此时有年轻时候的朋友看见,一定会惊叹这个表情跟五十年前一模一样。
“嘿,你这人,我看全大爷这种思想才是对的!”成宋假意生气地和刘阮阮拌起嘴来,“那些高科技产品哪有咱自带的好,而且咱这牙为咱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了七八十年,到头来说忘掉就忘掉,哪儿有那样的事。我娘从小就教导我,人呐,不能不感恩。”
“得得得,就你知道感恩,那你跟你那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的牙过去吧。”刘阮阮鼻子一皱,当家主母的架势就摆了出来。
“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呢。”全志龙被两人夹在中间,不知该劝谁,正想着怎么缓解这气氛时,他就看见那圆滚滚的老太太正迈着腿,风一般地走了过来。
全志龙有些羡慕地盯着宋忆晨那双交迭迅速的小腿,再想想自己因为早年过度跳舞和劳累而经常疼痛的膝盖,不由地叹了口气。
宋忆晨这一走到跟前就听到全志龙的叹气声,下意识就觉得是自家儿子闯祸了,眼睛一瞪,单手叉腰,右手“啪”地一巴掌抽向儿子的后脑勺。
成宋冷不丁挨了一巴掌,眼睛瞪得圆圆的,十分委屈地看着自家娘亲。
“咋了,你不服?”宋忆晨把原本有些小的眼睛瞪大,怒视自家儿子道,“你全大爷一把年纪了,你不知道说点好听的,要是再让我看到你胡咧咧,老娘还抽你!”
说着,宋忆晨又示威性地挥了挥拳头,直到全志龙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扯开。
“不关成宋的事儿,我这是年龄大了,就容易叹气嘛。”全志龙见成宋还是一脸委屈,有点心疼地帮他辩解。
“臭小子……”宋忆晨知道自己弄错后依然不满地瞪了成宋一眼。
全志龙看见宋忆晨这老小孩的模样,不由得咧嘴笑开,“刚刚成宋说给我带了韩牛,孩子可真是……费那钱干嘛呢。”
这边一打岔,宋忆晨果然被调开了话头,接道:“带来了你就吃,虽然我家没你家有钱,但也不差这点肉。”
要说这个年代已经不是2000年出头的那个年代了,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一强国,而杭州也是以环境宜人闻名全球。至于建立在这里的唯一一所疗养院更是富商权贵的聚集地。
当然,这里面也有例外的,比如宋忆晨。宋忆晨从小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路人甲,二十八岁的时候嫁给了小小公务员成盛,三十岁生下成宋。后来,成盛出车祸去世,宋忆晨就独自将成宋拉扯到大,也一直就没再找。
按理说,宋忆晨这种小老百姓是无法踏进杭州福瑞疗养院的大门的,但五年前国家开放政策,所有杭州市民享受优惠待遇,可以用低保的价格入住杭州福瑞疗养院。
虽然住的是很普通的两人间,但这医疗设备和相关工作人员,可都是全世界最先进的。
宋忆晨本来就嫌自己给儿子媳妇添麻烦,所以这小孙子一带完,立马收拾好包袱搬进了疗养院,美其名曰享受人生去。
成宋和媳妇刘阮阮有心阻拦,却最终拗不过说一不二的自家老太太,无奈只能尽量每周末过来探望,陪老太太说说话的同时也关注一下周边老人的心理发展。
至于这全志龙,他原本住在宋忆晨楼上两层的单人VIP房。而且身为一名韩国人,即使有同声传译的高科技软件,在交流上还是有些困难的。所以别看他住进来快十年了,可真正能说上话的朋友几乎没有。
这种孤独的情况一直到一次院内组织看话剧,宋忆晨主动给他递了一块橘子才算终止。
“倒不是钱的问题,我这不是咬不动嘛。”说到这里,全志龙又不自觉叹了口气。
“什么咬不动,上次我亲自下厨给你煮的肥肠粥你不是喝的都快把碗吃了么,这次这韩牛还能比肥肠难咬?”宋忆晨想到那回全志龙喝粥的模样,笑了起来。
全志龙听宋忆晨在成宋和刘阮阮的面前揭了自己的老底,不由得老脸一红,嗫喏道:“那不是你亲自煮的么,而且熬了十几个小时,怎么可能不烂。我的护工虽然也尽心尽责,但做的饭总是不够软和。”
“嗐!这有啥!”宋忆晨拿过自家儿子手中的礼品盒,放在柜子上摊开,道,“她做的饭不软和不有我呢么,让我瞅瞅这国外的牛肉和咱中国的牛肉有什么不一样,是有三头六臂还是能上天啊,让你成天这么惦记。”
“这不是……有家的味道么……”全志龙跟着撑头过去看,明明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物事,但和这小老太太一起品评家乡的韩牛还真是第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