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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在海边的渔人,靠海吃饭,靠天吃饭,大风大雨天不能出海捕鱼,只有等到天晴才能出海,捕捞鱼虾,拿回来换钱、养家糊口。当男人们出海的时候,他们的妻子只能在海边翘首以待,望夫石一般等着自家男人回来。

    又有商人之妻,同样是天晴丈夫便出门做生意去了,思念如蚕丝般纠缠。

    「如果没有晴天,那我的丈夫不就能永远陪着我了吗?」脑子里有时候会有这样一闪而过的蠢想法,女人们摇摇头就忘记了,可是从这些想法中,慢慢滋生出了一种妖怪——怨晴娘。

    怨晴娘,是女子思念丈夫思念到极致,生长出的妖怪,她没有面貌,没有形体,悄无声息附在想念丈夫的女人身上,只等她丈夫回来,便使出浑身解数殷勤对待,把男人伺候得快乐至极,恨不得死在温柔乡,此时她问,一辈子不要离开妾,好吗?

    男人只要有一刻迟疑,怨晴娘就会露出尖嘴獠牙,将男人拆骨入腹,吃得渣都不剩。

    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在我身边,在我身体里。

    这种妖怪上一次出现,还在安史之乱的唐朝,幸而有得道高僧将其制住,得以千年未现人间。时下,战火纷飞,华夏危乱,今日这小小饭馆之中,此妖竟然再现人世。

    真是天下大乱出妖精啊!

    出现在此处的这怨晴娘,功力不很深厚,想来出生不久,还没吃到几个男人。也是眼瞎,附身到一个男子身上,到哪儿吃去?她打在和尚身上的那一掌虽然痛入骨髓,却也没造成多大不可逆转伤害,和尚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了,双掌起势,纵身上前,两人纠缠一处,打了起来。

    怨晴娘不知使的什么邪法,屋内阴寒无比,她飞身而至,十指长甲如刀,和尚后撤一步,咬紧牙关抵住攻势,口中念咒,佛光大显。怨晴娘面色痛苦,支撑不住,从空中跌落,脖子里一样东西也掉了出来,和尚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被一到白光晃了眼,分了神,怨晴娘看准机会,一跃而起,一脚就踹在了和尚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和尚飞似的往后滑,撞在了桌子上,爬不起身来。怨晴娘仰天长啸,双目赤红,拔步紧逼而来。

    和尚心中叹气,难道我一代的高僧,举世的活佛,今日阴沟翻船竟要死在此处吗?

    高良姜从他身后钻出来,两手捧着一捧佛珠,问:“佛爷,这还有用吗?”她刚刚趁着怨晴娘没注意,在地上爬了一圈,把佛珠捡回来了七七八八。

    和尚大喜,好小子,你就好比是二郎神的啸天犬、唐三藏的小白马,你可太有用了!一把抓过高良姜手里的佛珠,一粒一字咒,念动六字真言颂:“嗡——嘛——呢——呗——咪——吽——”

    每粒佛珠都带上了佛性,跟弹子似的朝怨晴娘射去,佛珠一粒接着一粒,来势凶猛,猝不及防,怨晴娘被打得钗散鬓斜,痛苦地尖叫不止。最后一粒佛珠打出去,只听得一声再凄惨不过的女子尖叫,一股小旋风裹着寒气破门而出,那怨晴娘附的肉身轰然倒地,犹如死尸。

    和尚扶着胸口,大出一口气,逃过一劫。高良姜小心翼翼上前去查看那肉身,伸指探鼻息,微微有一丝气,回头问和尚:“佛爷,这小子还有一口气,怎么办?”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扔出去就算了,莫要伤他性命。和尚说。

    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现在把人扔出去,这哪是慈悲为怀,根本就是要人命。高良姜没听和尚的,把那人拖到了一旁长桌上,又给找了一床被子盖上,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和尚在一旁扶着心口看她忙活,忽然出声道:“你把他衣服扒开,里面有东西。”

    高良姜骨子里是个女孩儿,怎么好意思动手解大男人的衣裳,她就没动,和尚自己上前扯开那人的衣领,一个闪着银坠子掉了出来,和尚牙缝里吸了一口气,好啊,和着刚才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反光,差点要了佛爷的命!高良姜本来背过了身,听见和尚咬牙切齿地吸凉气,便转过头来看,定睛一瞧,眼睛睁得滚圆,这银坠子不是我的吗?

    只见光亮的银链子上,坠着一小巧的银麒麟,打造精巧,纤毫毕现。高良姜一摸脖子,她的银麒麟好端端在自个儿脖子上挂着呢。

    这东西难道是一对?回头要问问姥爷,当年到底从哪里搞来的这小玩意儿。

    和尚哼了一声,上楼睡了。高良姜帮这人把被子盖上,轻手轻脚也上楼了,东奔西走忙了一天,她是人困马乏,倒在床上,粘了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高良姜下楼一看,桌子上空的,大门虚掩着,那人不声不响走了。接下来的两天,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和尚安心住下了,写了几张单子,从菜肉的采买到家具的布置,他说要好好收拾一下这家店,让它兴旺起来。高良姜心说,这和尚倒像是高家嫡传的亲儿子,比她真用心多了。有人操心,她乐得轻松,拿着单子跑出去采买,花钱如流水一般。到了第三天下午那会儿的时候,东西都置办得差不多了,她想起来和尚特别叮嘱她,要买两只大红灯笼回来。

    灯笼自然是天桥边上“竹编张”家的做得好,走到天桥那块的时候,陈半瞎远远瞧见了她,吓得收摊子跑人。高良姜也瞧见他了,穿过马路跑过来,一把抓住了陈半瞎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问:“看到我,你跑什么?”

    陈半瞎举手求饶:“爷,您是人是鬼?不管您是人是鬼,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饶我一命吧!”这小子几天前明明看着是一脸死相,活不过当晚,怎么今儿个活蹦乱跳的,印堂发亮,面色红晕,看着比半瞎我都兴旺。可这脸色太旺了,阳极而阴,不该啊……要么背后是有高人护着,要么这小子自己就是那高人!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老头子我能惹得起的,呸,那天就不该嘴臭,说那么一句晦气的话!

    高良姜见他一脸后悔样,心说这半瞎想什么呢,脸色白了青的,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正想问,忽听得“噗”一声闷响,天桥那边有人嚷嚷开了——

    “不得了了——死人了——”

    “快过来看看,这谁家的姑娘啊——”

    “哎唷,您别挡着路。”“您让让诶。”看热闹的蜂拥而上。人都爱看热闹,越看热闹越不嫌事儿大,越是事儿大,看热闹的越热闹,天桥这玩儿的人本来就多,有人这一吆喝,呼啦啦全都围了过去。有几个人从高良姜边上冲了过去,她手一松,让那半瞎给溜了,连算命摊子都没收。

    “嘿,这孙子跑得跟兔子似的。”高良姜不明白半瞎怎么怕她怕成那样,照说两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结,下次可得逮住了好好问问。前面的路被人群堵上了,没法往“竹编张”摊子上去,看着日头还早,不如也去凑凑热闹,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要不家里老人说呢,没事儿别瞎凑热闹,尤其是人命官司。高良姜这一凑,还真凑出热闹来了。

    人太多了,挨挨挤挤的,高良姜虽个子高,也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她三两步一蹿,踩上了大饭馆夺魁楼门口的石狮子头,站得高望得远,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好家伙,一地的血!血泊中间躺了个女人,边上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人。那女人应该是从这夺魁楼最上面跳下来,死透了,砸得像个破布袋子。看她的衣着打扮也不差,一身光亮的旗袍,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要真是闺阁中的女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围观群众都是大惑不解,这时候有认出死尸身份的人喊了出来:“哎,这不是八大胡同的玉楼春吗?”

    有几个八大胡同的常客挤上前去,辨认一番,纷纷点头,真是真是,真是玉楼春,可惜了(liǎo)啊,这么一个绝色的佳人,都没尝过呢,怎么就死了?摇头叹息,围观的老少爷们也都跟着摇头叹息,好像自己也真去过八大胡同消费一样。

    八大胡同就在天桥往北不多点儿,一会儿玉楼春“家里”就有人来了,围观的老百姓还等着看一场哭戏呢,结果那几个“大茶壶”把人弄门板上,抬着一溜烟就跑了,一句话都没多说。人群渐渐就散了,高良姜看到那抬门板的四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尾子。尾子以前常来店里打酒喝,这事儿不愁问不到,她跳下石狮子也走了,往天桥下卖灯笼的那家去。

    只是奇怪,一等二等的妓.女,一般都在八大胡同,天桥这儿只有些不入流的暗.娼,那玉楼春姑娘看着可像是有名的角色,怎么会死在这儿呢?

    挑了俩大红的灯笼回去,进了屋,和尚盯着她看却不说话。高良姜被他看得发毛,心说难道被他看出爷我女扮男装的小秘密了?难道这和尚要蓄发还俗,娶爷不成?被自个儿的想法寒到,她打了个冷战,搬梯子把俩灯笼挂了上去,点亮了。

    和尚取了两粒佛珠,低声念了两句,将那俩佛珠分别挂在了灯笼上,灯笼里的火“忽”地旺了,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门口这俩灯笼显得格外明亮喜庆。

    高良姜拍拍手,叫好。

    和尚盯着她看,皱着眉,问:“还没开业呢,你咋背了个客人上门?”语气里很是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