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帝王的健康问题,在当下,在外界看来,都是透着一股子神秘。
窥探宫闱之罪,罪可处死!所以李月感念纪言一片热忱之心,颔首道:“子默有心了。”
往日口齿伶俐的纪言,站在李月面前,垂着头,腼腆的说不出话来,不过话还是要说完的,纪言默了默又道:“景王以宗人令之位,拉拢了吴王。”
宗人令相当于皇族的族长,一般情况下,皇上的儿子们是不可能当宗人令的,只有皇上的平辈甚至是皇上的长辈,才可以胜任,比如现在的宗人令宁王,是皇上的弟弟。至于一个宗人令有多大的吸引力,可以参考宣国公府所在的朱氏一族,朱钦是宣国公,不是这一脉朱氏的族长,朱钦每一次见了那族长,都会很亲近的叫一声‘老哥哥’。皇族的宗人令是留京的藩王,如此一来,景王和吴王,是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再由此及彼的想到纪言现在成为了吴王的女婿,李月平平静静的扫了纪言一眼。
而这一眼,让有神童美誉的纪言,瞬间就意会了,纪言顿时就慌张了起来,道:“小生……小生……”额间冒出了虚汗,纪言把眼睛一闭,羞愧的说道:“小生家境贫寒,小生只会读书,于钱财一道上也不大通,所以小生是浅薄的,想娶一个王侯之女,互为补足,才在师座的提点下,肖想了吴王之女。小生一直以为,吴王对景襄二王从来没有偏颇之意,近日才得知吴王的倾向,小生辗转难寐数日,实在无法与泰山大人苟同。”
这一连串的‘小生’,让李月转而笑道:“子默还很年轻呢……”所以看不清楚官场的局势,在此之前,一直认为吴王是万年和事佬来着。
年轻二字,明明是李月毫无邪念的那么一说,纪言听得竟然羞红了脸,越发把头低了下去,诚心说道:“小生私以为,景襄二王,当是襄王殿下更有人君气度。”
李月没在意这种细节,只把纪言对襄王投诚的话记下来,也就离开了。
纪言只敢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李月明紫色的裙面,平生从未有过的遗憾,占据了纪言所有的心智,然后情绪百转千回。
君生我未生!
纪言遗憾自己晚生了二十年,若是他能早生了二十年……早生了二十年又如何,那么他就不会得到李夫人的资助,他还是一介清贫的学子,要读书,得先赚钱,他功成名就的日子,或许就要顺延二十年。
那样想来,纪言就不觉得他和李夫人之间的年龄差距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他觉醒得太晚了。在此之前,李夫人一直以男装出现在纪言的面前,因此在年少纪言的目光中就模糊了性别,纪言一直把李夫人当长辈敬着。然后一别数年,他长大了,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成为了皇后都赞誉过的青年俊才,李夫人以焕然一新的面貌再次出现,唤醒并且冲击了他整个情感世界。如今李夫人又再度有了丈夫,而他,即将迎娶吴王的女儿,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便只能生生的错过,空余一声叹息。
……
当天晚上,李斐一边擦着玫瑰露一边就和赵彦恒说起这话来。皇上的身子骨就不多说了,朝野朝外有多少人等着改天换日,只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让多少人只能耐着性子等着这颗紫微星自然的陨落,而不能作为。赵彦恒和李斐就是不能作为的人,因为他们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儿媳,做不出那等大逆不孝之举。所以李斐就匆匆略过皇上的身体状态,说起了吴王的倾向来,别说纪言被点中了仪宾之后,才知道吴王和景王好在一处了,李斐也是今日才明确的知道了吴王的态度。她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只能如此了,我是不怎么乐见吴王做宗人令。”
赵彦恒从不曾和吴王有过一刻过密的交往,也可以料想到他的二哥六哥是拢到一起去了,他坐在红木三多纹罗汉床仔细的擦拭自己的佩玉,道:“你对二哥的意见还挺大。”
李斐匀面的动作一顿,随后又如常的顺着肌理匀摸道:“我大姐夫的祖籍就在吴王封地,大姐今年初来襄阳,和我细细的说起过吴王治下,风评着实不佳。”
赵彦恒不喜欢李斐这么含蓄的和她说话,在李斐看不见的背后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就说,二哥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做不得宗人令,也就得了。”吴王最大的特点,他贪财,他敛财,否则他也不会召集一帮道士,炼点石成金之术了,换回来的真金白银一箱一箱的守在吴王府的地窖。
李斐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笑靥,道:“我是做媳妇的人,这话你说得,我说不得。”
赵彦恒看着手上这块莹绿剔透的碧玉螭龙玉佩,顺口说道:“这个纪言,你好像很是看中,那天从母后宫中回来,你就说了此人怎么怎么地,说了好些话。”
李斐倏地把头扭过去了,奇怪道:“不是你说,给永安找个好男人吧,我是没有眼力劲儿,所以多在你面前说说此人的言行举止罢了。”
赵彦恒这才将那天的一丝丝不痛快放下了,微笑着问道:“纪言和李家有什么渊源吗?怎么说,他现在也是二哥的女婿了,你们对他说过来的话倒是深信不疑。”
李斐没有说话,她缓缓的站起身,只用了一点花露的素颜泛着莹润的光泽,身上穿了一件浅青色长裙,裙摆重叠挽迤于地三尺有余。
赵彦恒把目光从李斐身上收了回来,讪讪的说道:“我就是随口问了一问。”
李斐的脚步无声无息的走到了赵彦恒面前,轻语道:“罢了,我和你既然成了夫妻,我娘家有多少底细,你总是要知道的。”
赵彦恒的心,滑过一股暖流。
“大致十年前吧。在母亲贩卖香料的生意,账面上不至于捉襟见肘之后,母亲就开始资助了云贵,两广,两江一些家境不怎么样的学子举业读书。到了如今,按母亲的话说,以纪言最为出众。二十出头的年纪,学识,官位,以及人情世故,纪言是最出众的了。”
短短的两句话,平淡的道尽了李家二十年挣扎。
从首辅之家贬落到西南戍边,要彻底消磨的是李家昔日的辉煌。试问,有哪一个家族能经得起这样的跌宕,先祖留下的遗泽,到了孙辈李迅李速李迪这一辈,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李月在前十年,努力的积攒财富,就算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把昭贵妃留给李月的东西都送入了典当行挪用了,也要走出发家致富的一条路,然后再用财富,去铸造一对羽翼。将来,或许,李家的后人再不能如李家先祖那般,扶摇直上,也能从中借助一二。
“原来是这样。”赵彦恒揽着李斐的腰肢,道:“岳母大人深谋远虑。”
李斐捧住赵彦恒的脸,道:“再如何的深谋远虑,也不及殿下与我,金风玉露一相逢。”
赵彦恒把臂将李斐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和她轻抵着额头道:“你放心,六哥找了二哥,我就去找三哥过来助阵。”
李斐笑出了声道:“乍然听来,你们兄弟几个,是要约着打群架了。”
“现在,不就是比一比谁更人多势众?”赵彦恒的目光沉稳,声音淳厚,道:“父皇会想清楚,他要把江山后嗣托付给哪一个儿子,便是父皇一时神志不清了,母后也会守着。”
想到母后在知道了赵迈淜有可能不是方家外孙之后,这阵子对赵迈淜日益宠爱,这种在李斐看来乃是反常的行为,就让李斐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赵彦恒忽得转而说起来,道:“郭坤之事,我已经再度向父皇恳请,父皇也已经应允了,待郭绍承继承了爵位,郭坤那边送去一两个侍妾服侍他,也使得。”
李斐合手道:“双鸳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的双鸳得知了这一消息,当即就对李斐王妃感激涕零,还抢了幽露的活计儿,要给李斐做针线。
这不是说双鸳之前就没有这份孝敬李斐的心,只是她一进京遭到了郭坤被囚的打击,整个人就如生无可恋了一般,没有几天就暴瘦了下去,而今有了指望,才活了过来,生气无限。以至于幽露和她面对面干起活来,还要劝着她道:“双鸳姐姐歇一歇,我们出去走走,伸伸脖子。”
双鸳很懂规矩,自认不是客,也不是襄王府中人,除了到幽露这里来,就天天蜗居在屋里,此刻便收了针,揽了做了半件的裙衫儿道:“那我回去了。”
“姐姐……”
幽露是得过李斐嘱咐的,硬拉了双鸳出屋,在廊下散散步。
竹黄欢欢喜喜的跑过来,道:“吴王府抬了两担喜果子来,王妃说让诸位姐姐分一分,两位姐姐过去拿喜果子啊。”
双鸳和幽露虽然是奴婢之身,见识却不输等闲的官家小姐,双鸳道:“吴王府家的郡主,出嫁倒是极快,这没个一月,就置备妥当要出嫁了。”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幽露是乐见其成,道:“有这一桩婚事操办着,最近让诸王离京的声音都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