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皱了皱眉头,那胖子显然对我的表现十分不满,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抬手就把那一大杯威士忌灌到我嘴里来。 </p>
我被辛辣的酒精给呛得捂住胸口直咳嗽,那胖子脸色越发的不好了:“才一杯威士忌,今天这怎么回事,什么样的妞都往这送!”</p>
这时陪在络腮胡子身边的钟悦连忙站起来帮我解围,娇笑着朝那胖子抛了个媚眼:“兰心是新来的,杜老板别同她一个小孩子计较,就当是赏悦悦一个面子,让悦悦陪你喝这个酒……”</p>
她说着从杜老板手里拿过酒杯,仰头就是一杯威士忌闷下去,然后也不敢耽搁,紧接着又是一杯。</p>
但杜老板显然很记仇,不打算放过我,一把把钟悦推了个趔趄,扯着我的头发骂道:“老子是叫她喝,你来凑什么热闹?”</p>
我被扯得生疼,方才的一大杯威士忌酒意上涌,整个头都是晕乎乎的,几乎站不稳。杜老板看着我狼狈的样子,似乎很兴奋,扯着我的头发把我往茶几上拖,“刚才不是说唱歌么,唱啊,站上去唱!”</p>
我哪里还站得稳,被他这么一拖,脚上的细高跟鞋站不稳,一下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磕在了茶几的角上,身子往前一扑,正好扑翻了一杯啤酒,洒在了杜老板的衣服上。</p>
“妈的,这么不识趣还敢来坐台!”</p>
这一杯啤酒倒下来,在杜老板的西装裤子大腿处晕开好大一片水迹,杜老板顿时恼了,扬起肥胖的大巴掌就是一巴掌扇过来,扇得我的脸歪向一边,眼冒金星。</p>
我脑子轰鸣,努力睁大眼睛使眼泪不要轻易掉下来。敢情我好不容易逃出叶老虎的掌控,却依然要在这里受这种委屈么?</p>
那个瞬间我想到秦公子,我多么希望他像一尊天神降临在我面前,拯救我于此刻的水火之中。</p>
可是我忽然想起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他说过,所有的事情都得你自己去面对,我不会帮你。</p>
秦公子的脸一点一点在脑海里清晰,我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总有一天,我应该堂堂正正地站在叶老虎面前,再也不用躲着。我用力咬着自己的舌尖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扶着茶几爬起来,强忍着扭伤的脚踝,站了起来。</p>
我深吸一口气,红肿的脸上用力挤出一丝笑容,拿起纸巾,“杜老板,对不起,我给您擦擦。”</p>
钟悦也连忙过来赔笑, “杜老板,您大人大量……”</p>
“大人大量!老子是大人大量,也得看你们乖不乖!”他按着钟悦的头俯到自己的大腿上,“想帮她是不是?那你给老子舔,舔得干干净净的!”</p>
钟悦不敢反抗,只好蹲下身来,陪着笑脸一点一点舔他西装裤子上的啤酒渍。</p>
“告诉你们,老子这身西装是从意大利订做回来的,十多万,你们赔得起?”我看得出来他这身西装质地的确不错,彤姐先前也说了,九楼的客人都是有钱有势的。他若是真要我赔,我拿什么赔?</p>
这时周围的几个男人都笑着看热闹,没有一个人出手帮我一把,或者帮我说句话,仿佛都已经司空见惯,甚至脸上带着笑意,等着看好戏。</p>
杜老板笑得更得意了,“要不这样,今晚这个小妹就跟老子回去,伺候好了,这事,就这么算了……”</p>
周围的男人都猥琐地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p>
钟悦趁着这个空档悄悄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别跟他去,千万想办法逃跑,要不就毁了。”</p>
我听出钟悦的意思,想到来之前休息室里那些女孩们的表情,我猜之前一定出过事。我的耳朵到现在还在嗡嗡作响,强忍着泪水,低声嗫嚅道:“我……我是不出台的……”</p>
“不出台,嗯?”杜老板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按到墙上,用力在我的胸口捏了一把,我顿时疼得身子一缩。他腥臭的嘴凑了过来,“还他妈的装黄花闺女呐?告诉你,老子今天心情好,才想换换口味,别他妈给脸不要脸!”</p>
闹了这么一出,大概也没什么心情再唱下去了。杜老板一把拎起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拽,“老子心情都被你破坏完了,妈的,还不出台?现在就跟老子回去!”</p>
只要一离开Caesar,我的境况只会更惨,恐怕不会比被叶老虎抓回去好多少。</p>
我挣扎不得,被他拖进电梯里,顾不得这是我第一天上班,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跟他走,一定要逃!</p>
我的头越来越晕,几乎站都站不稳了。为了竭力保持清醒,舌尖都快被我咬出血来。</p>
当电梯门在一楼打开的时候,我看见一身黑西装的秦公子正站在外头,那个瞬间,他似乎正皱着眉头看着满身狼狈的我。</p>
我顿时热泪盈眶,像见着了亲人一样,“秦……秦公子……”话没说完,身子一歪便栽倒在了电梯口。</p>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在秦公子家里了,窗帘拉着,屋里一片晦暗,也不知是上午还是下午。我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头很重,昏昏沉沉的。</p>
我强自打起精神,把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的,这才走到客厅里,秦公子果然坐在客厅里抽烟。</p>
“秦公子。”我怯生生地叫他。</p>
他转过头来,语气平淡无波,“杜大同那个畜生,又往酒里下药。”</p>
下药?</p>
难怪我被他们灌了一杯那个威士忌,就头晕得厉害,我还以为是威士忌的酒精度数太高。</p>
不管是在夜总会还是酒吧里,给陪酒的女孩下药都是不合规矩的下作手段,这杜大同也太明目张胆了些。</p>
我脱口而出:“这样的客人,Caesar也不能拒绝吗?”</p>
“杜氏是省城最大的房地产商。”</p>
一句话就把我的话噎了回去。因为得罪不得,也因为他有钱,做生意的,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所以不管他手段多么恶劣,他照样还是Caesar的座上宾,被恭恭敬敬地迎进九楼。</p>
“委屈吗?”</p>
他不说倒好,他一说起来,我的委屈就排山倒海而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身体的痛楚也越发的清晰,我脚踝肿着,脸也火辣辣的疼。</p>
我跑进浴室里,用冷水拍打面孔,忍不住掩面哭泣。</p>
是他带我走进Caesar,却给了我一个更为复杂而且全然陌生的环境。</p>
我逃到省城来,就是为了逃避叶老虎那些令人恶心的举动和毒打,却没想到在这里我依然要面对这些,甚至更多。</p>
在安县,欺辱我的人暂时只有叶老虎一个,但在这里,是很多,他们人人都可以把我踩在脚下,甚至连领班的妈妈桑和女孩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p>
我还想起我的学业,我多么希望能够通过读大学来逃离这里,逃离这些令我难堪和苦痛的回忆。</p>
我好不容易考上的省重点高中,也许从此,我就要和我梦中的大学擦肩而过了。我不知道叶老虎对学校那边怎么说的,可是我不能再回去读书了。</p>
我的泪水落在洗手池里,浸泡着我满心的酸楚。</p>
背后有人轻轻抱住我,凉薄的怀抱,冰冷而修长的手指。</p>
“很难以忍受?”</p>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向他道谢,他淡淡地说这不是帮我,Caesar的女孩子本来就不能让人这么带走。</p>
杜大成在酒里下药,我忽然想起钟悦,她喝了两杯。</p>
“钟悦没事,我已经安排她回家休息了,她明天可以不用上班。”</p>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来:“她们好像都排挤钟悦?”</p>
“也会排挤你。”他漫不经心地,“被排挤不要紧,也可能都是暂时的。你慢慢用心去看,就会看明白其中的很多事,不是别人能教得了你的。”</p>
这天我没有再去上班,秦公子带我出去,去的并不是Caesar,而是一些相对偏僻的巷子,甚至有的看起来很破败。</p>
秦公子把车停在路边,指着马路牙子上满脸劣质化妆品、穿着地摊货搔首弄姿招徕过往男客的女子,“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么?她们在巷子里面那些最破旧的小旅馆和出租屋里和男人上床,很直接,什么样的客人都接。”</p>
他顿了顿,看着一个涂着鬼魅一样黑眼影和大红唇的女人拉着一个老头走了,“这些人,大多数年纪已经不小,有的还得了病,一次八十块,五十块,甚至更少。”</p>
他又指着另一个方向,相距不远的几间面积很小的门面,上头有“足疗”、“按摩”之类的招牌,里面亮着暧昧的红光。</p>
“在这里,一晚上可能一百块,年轻漂亮些的两三百,接的也是下等的客人,会胡搅蛮缠地讲价。而Caesar的红牌,钞票一叠一叠砸过来,连陪一场饭局都要提前一个月预约。”</p>
我抬头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和巨大的招牌,这城市忽然让我感觉迷乱。</p>
“如果忍不了,你可以离开,但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在这个城市,我相信你找不到比Caesar更好的下家。”</p>
他的语气很凉薄,我颓然,靠在他的肩头打了个冷颤。</p>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天带我去的是省城里著名的红灯区。在那里,有形形色色的夜总会,也有酒吧和KTV,还有隐藏在破落小巷子里的发廊和足浴店,以及最底层的,被所有人视为最肮脏的站街女。而Caesar,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他们完全无法比拟的,Caesar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省城最大的娱乐城。</p>
我不知道此时是不是该庆幸我的运气还不坏,我现在是一个孤女,我只有十六岁,高中都没毕业,身体瘦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我做不了一棵参天大树,我只是一株菟丝子,竭力去寻一棵能依附的树。</p>
而他,仿佛天生就有那种俾睨天下的气势,轻易就可以掌控我,让我像一个牵线木偶一样,心甘情愿地按着他想要的轨迹走。</p>
“你要记住,你现在遇到的这一切,这些都是暂时的,如果想要往高处爬,你不仅要做到别人做不到的,还要有比别人更高的修养和气质。你现在要做Caesar最优秀的陪酒女孩,但我要你做的,远不仅仅如此。”</p>
他低头看看我,我因为脚踝扭伤,为了舒适,在车里把那双细高跟鞋踢到了一边。他俯下身给我把鞋子穿好,“一个名媛,这一辈子都不要把高跟鞋脱下来,哪怕八十岁九十岁,穿高跟鞋也不会掉身价。如果不习惯,那就从现在开始习惯。”</p>
他的语气都是淡淡的陈述,却像一只小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心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