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昌侯府是大夏朝堂上一个奇怪的存在,当年开国封侯,如今在上京不过三流。一百多年了,多少风流雨打风吹去,英雄出了几波,没一个姓温,但温家依旧屹立不倒……
好好内心唏嘘感慨,见到温侯那一刹那,却又立即明悟:老天爷赏饭吃,谁都拦不住。温家男儿大约有着一般人家女子的作用,联姻捐躯……
她忍不住想温如玉当初参加选女婿,是不是屈服于王府的淫威。
温如玉现在才三岁,在院子里蹒跚着追一只球。那是绣布加皮革做成的蹴鞠,打在身上也不疼。现在已经是秋天,红树林里彩叶飘飞,温如玉穿着乳白底子红枫叶绣纹的衫袄跟几个丫鬟玩。清脆的笑声远远可闻。
好好截住了他的球,弯腰逗他:“要不要?阿玉过来。”
“安荣殿下。”众人跪下请安,好好叫起,让温如玉走过来,这小家伙愈发粉雕玉琢了,瞧着人的时候温驯可爱,仿佛一只刚出世的小羊仔。粉面星眼,白瓷般的肌肤,像个小姑娘。
温如玉跟她已算熟悉,在姐姐的提示下,腼腆的问好。
“阿玉想要球球吗?”好好拿着蹴鞠逗他。
温如玉点点头,好好咯咯一笑,把腮帮子凑过去:“那你亲我一下。”
温如玉小心翼翼的亲了一下。
“真乖。”好好摸摸他的头,“我们一起玩吧?我踢球踢得可好了。”
温如玉将信将疑的抬头看她,甜声细气:“真的吗?”
好好嘿嘿两声,一个鹞子翻身,把球顶出,左右脚飞快的轮换抬起,球上下翻飞,却不离好好周身,她又还能背身踢,旋转踢。“好!”不仅温如玉,连旁边的侍女都看呆了,纷纷鼓掌喝彩。
好好有心在男人面前展示一番,她稳住脚下,笑道:“看我能倒吊金钩!”她忽然出手高高将球飞出,紧接着追上几步,一个梯云纵踩树借力,翻身一跳,嘭!准确无误的踢中了半空中还未落地的球,自己稳稳一字马落地。
“好!好棒!”温如玉兴奋的小脸红红。“公主好厉害。”
侍女纷纷来搀扶,给好好整理衣服,擦汗递水:“公主好身手,比那些小子们玩得还好。”
好好毫不谦虚的领受了这些夸奖。“等这次秋猎,我射一只羊给你!”
“现在已是秋天,恐汗落了着凉,公主还是去屋里休息一番吧。府中刚炸了只野鸡,乃是侯爷前些天在西山上捉的。炸成了嫩肉丸子,配合着新酿的桂花酒,足以消磨这午后了。”
说话的人是侯府嫡出大小姐温如兰。她并不比好好大多少,但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听说她才七八岁的时候,就跟着母亲的陪嫁妈妈学习看账本,管内宅了。端庄的弯月髻,珍珠小凤,粉红小夹袄乳白绸裙,温柔可亲,一幅长姐风范。
刚出锅的鸡肉丸子金黄明亮,称着两片碧绿的生菜叶子,搁在金边红花福字碟里,焦香扑鼻。温如兰拿过铃兰花银质小勺子,亲手喂给她。轻轻一咬,眼就亮了,外面是酥脆焦嫩的黄皮,里面是喷香嫩滑的鸡肉,精细的白肉颗粒,金黄的面裹,又中看又中吃。
“鸡肉丸子我吃过不少,但这么外焦里嫩,满口酥香可是不多。”
温如玉双眼亮亮:“是我大姐姐亲手做的。”
好好当即拱手:“温大姐竟然是易牙高手,失敬失敬!”她满斟了一杯桂花酒递过去,温如兰忙站起领受,一饮而尽,腮上微微发红,分外娇艳。
她抚摸着幼弟的小脑瓜,笑道:“公主过奖了。闲着无聊,打发时间而已。在肉馅里头加点馒头沫,可以炸的更松脆。”
“我回去请母妃试试。”
好好话音刚落,温如玉就叫起来:“公主,你的镯子呢?”公主刚刚牵他的手,袖子回落,清楚的露出一个大红镯子。现在却没有了。
温如兰面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镇定下来:“公主在红树林里玩球,又一路走到这里,也没到过别处,定然是落了。您先用着,我这就派人去寻。”
她心知什么小事牵涉到皇家都变成了大事。今日这镯子找到便罢,找不到可要生出事端。却不料,人刚打起帘子,迎面就撞到了温侯。“爹爹?您不是受柳梦梅之邀去了浣花阁吗?”
温侯爷却没顾得上搭理女儿,当先给好好行礼:“公主金安。”
“侯爷免礼。”好好客客气气的把自己未来老丈人请起来:“我就是随便逛逛,倒是劳动了侯爷。”
温如玉已扑到他怀里,抱住了袍角:“爹爹,公主的镯子掉了。”
“这镯子?”温侯常年温润如玉的脸上显出一丝焦躁:“这镯子真是公主的?”说完才发现这句话有点不妥,忙补充道:“小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这镯子是三姐姐送我的。我戴着有点挂不住,甩脱了。”
“她送您了?”温侯爷有点愣怔,半晌后才勉强笑了笑,“原物奉还,公主仔细收好。”好好随意的挂在了手腕上,仿佛一点都不担心它会再次丢掉。
温如兰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伴,瞧他神色有异,不由想到一件往事。她性情稳重倒也罢了,温如玉年纪小,却藏不住,他拉着好好的手细细看那只镯子,回头冲父亲笑:“我记得爹爹也有这么一个镯子。红红的,石榴籽似的。”
好好扭头看温侯:“你说在哪里曾看到,就是在自己家里吗?”
温侯怕了这嘴上不饶人的公主。有点尴尬:“一段少年往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将这镯子送了殿下,可见已将往事放下,这是好事。”
“好事?”
“嗯,好事。”温侯随即抽身走人,背影颇有些仓皇。温如兰起身相送,看上去有点担忧。好好摆摆手道:“你要是担心爹爹就去看看吧,我这里不要紧,跟小羊玩一会儿就自去了。”
温如兰迟了脚步,又给好好斟上一杯酒:“父亲大约想自己呆一会儿。”好好笑了,摇摇手上的镯子,“有故事的镯子呀,难怪戴起来沉腾腾的。”
温如兰仔细看看好好,又看看那只镯子,笑道:“大约说了也不要紧,既然三公主把它归了殿下,应该也想到了殿下会寻根究底。我也是听家中一些老人讲的。我父亲曾经与三殿下两情相悦。太后也略微知情,只是没有明确表态,但元宵节的时候,却赐了一只镯子给三殿下,同样的镯子也赐一只给我父亲。说是同一块鸡血玉切割雕琢的。当时老人还开玩笑,说让他们各自挑心仪的人送了。”
好好恍然大悟:“那个时候,三公主和温侯必然以为得到了老人的肯定,好事有望,欢欢喜喜要送给彼此。”
“对,但是后来,一模一样的珊瑚红手镯却出现了帝师府里,不久后就有了陛下赐婚的旨意。”温如兰笑道:“我是后来见到我母亲柔情脉脉抚摸珊瑚镯子,瞧她又幸福又得意,便好奇询问,我母亲就告诉我了。”
好好嘴角噙笑,明白了这大姐姐为何忽然讲起了长辈故事。她自幼早熟,特意说出来,显然是替自己母亲骄傲,叫她这个出身皇家的别太得意,公主又如何,爹爹的真心还是给了我母亲。
好好拉住温如玉的手轻轻一脱,那鲜艳的红镯子就跑到了他的手上,因为太大,看上去颇为滑稽,“套住了你了!”
好好笑道:“既然这俩镯子本是一体,便叫他们在一处好了。如今都归了你们侯府。”
温如兰不意好好如此反应,当即吃了一惊,颇有些羞惭,敛袂行礼:“公主胸襟坦荡荡,臣女不及。”
好好并不在意,她天生一段蒙昧心智,唯喜好美色,却不高看情爱,心道所谓真心价值几何?你当娶我当嫁,几年后有儿有女,各自成家,逍遥快活,吊一人在心上,累也不累?做出苦情相,又给哪个看?到上林苑跑马射箭,强胜过痴男怨女叹无缘。
宣和帝每年都有游猎,带着他的文武大臣,皇亲国戚,龙子龙女一起参与。好好头天晚上养精蓄锐,第二天黎明起身,洗漱更衣。她叫折梅仿照男子发髻,给自己挽了一个冬菇髻。
“公主今日戴太后赏赐的花冠吗?这种场合,还是要有来历的才压得住。”折梅兴奋的捧出了当日广泽殿太后的赏赐。
采菊笑道:“论细腻我不如你,论了解主子,你比不过我,依我看,公主还要戴那对樱桃。又简便又灵动,还是小王爷亲自送的。只怕比太后的奖赏更合心意。”
折梅有点不服气:“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公主到王府玩了几个月,脸上笑容多了,身子也更结实了,个头还长高了些呢。”
好好嗤得笑了:“倒不为那是小王爷送的,只为着太后那冠上有小流苏小垂珠,跑马的时候定然会晃动,叮叮当当的,哪里还能狩猎。”
话出了口,心里却微微一动,爹爹送她礼物,她送男人礼物,却都不曾回过礼。温如玉也罢了,年纪又小,侯府也没什么稀罕的。爹爹那里,若不表示表示,可是有点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