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蓉第一次见到景飞鸾生气，不像被吓得寒颤瑟瑟的余老汉和那两个小娃娃，反而觉得而有些新奇。
回了琳琅食馆之后景飞鸾的眉目都没有舒展开来，纪蓉打发其余人各忙各的，口称要和景飞鸾散散心，硬拉着他出了食馆，沿着小径往食馆东边的小河走。
河流缓缓，游鱼纷纷。纪蓉和景飞鸾并排走，边走边打量景飞鸾的神色。
刚刚的怒气已经消散不见，如今在她面前的，又是那个长身玉立，仿若修竹的男子。纪蓉想问问他是怎么知道纪瑶要嫁的那人名叫罗封平的，又想问问景飞鸾到底有什么计划，可看着他一声也没有出，只是一个侧脸，纪蓉就觉得，他一定还在默默的生气。
是为了纪瑶么？纪蓉心下微微有些不爽，她再怎么心大，听了纪瑶诬陷的那些话也会生气，什么叫为了气纪瑶才去纠缠景飞鸾？这般颠倒是非的能力，不去宅斗可真是可惜了。
若按着从前那个纪蓉的脾气，纪瑶说的这番话还真的十分贴切，让人不得不信，可她早已经不是从前的纪蓉……
这一次她想的时间不长，景飞鸾已经主动和她说话：“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纪蓉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也没什么，今天天气好，风吹得很舒服。”
景飞鸾看着纪蓉眼睛亮亮十分秀丽可餐的样子，苦笑着点点头：“今天的确风爽日丽。”然后就不说话了。
要不要问问他呢？纪蓉心里也是拿不定主意。
她实在太好奇了，景飞鸾对从前的纪蓉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从来没问过。可她顶着纪蓉的壳子，又没有问的资格。所以想来想去，到底怎么说才能探听出景飞鸾的心意……
是直接坦白交代，还是装作已经改邪归正？算了，他这么厉害，若是一个说漏嘴……让他以为自己是移魂过来的一方魂魄……
两人心中各有各的主意，目光不经意相撞，居然黏在一起纠缠不开。
半晌，景飞鸾微微笑了一笑。
纪蓉觉得他这一笑高深莫测，仿佛颇有深意，立刻起了些警惕之心。
景飞鸾却觉得自家小妻子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十分有趣，连心虚的样子也特别有意思。
“蓉儿，你出生在什么地方？”
“呃……”纪蓉觉得自己莫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当然是晔湖村。”她指了指晔湖村的方向。
“奇怪，怎么与我知道的颇有出入？”
纪蓉心里一慌，急忙翻腾原主的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方面的记忆了。
“我……其实……我从来没有问过爹娘，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出生的。”磕磕巴巴解释了一番，声音里面带着颤儿，听着可怜巴巴的。
景飞鸾看着纪蓉指手画脚解释的样子，心里面有些不忍，硬着心肠点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你以为自己就是在这晔湖村出生的，对不对？”
纪蓉点头。
“你不是在这里出生的，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会走路了，大概四五岁的模样，据说一直被养在亲戚家，大了才接回来。”
纪蓉“哦”了一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景飞鸾提起来做什么？
“你不记得这些自然有原因。我觉得，你同我记忆里的那个蓉儿，有许多不同。是不是那一次你撞了墙，所以伤到了脑袋，忘了部分的前尘，这才有了变化？你还记得你撞墙之前的事儿么？”
纪蓉点点头，又摇摇头：“记得，记得一些。”
她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打死她都想不到景飞鸾会忽然提起这件事，早知道就不拽着他出来了，在店里忙一忙，研究研究新菜式多好，为什么要出来找死呢？
若让景飞鸾发现她是个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魂魄，会不会把她当鬼处理了？
她之前写的那些神神鬼鬼的《聊斋志异》，景飞鸾每每拿出来读的时候眼睛就偶尔会从她身上飘过，莫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在怀疑自己了？
纪蓉揪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她怎么这么傻啊……
“虽然记得一切，但是变化太大，实在与从前的纪蓉对不上呢。”一反往日的温柔，景飞鸾脸色变得十分严肃。
什么？
竟真的怀疑上了？
纪蓉的眼睛，顿时瞪得好大，一眨呀不眨地望着景飞鸾。
景飞鸾一句话吓了她一跳，又忙放柔了语气，缓缓道：“不要怕，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自然会分辨你是否是脑袋受了伤，才会变了这么多。”
纪蓉迷迷糊糊的，被景飞鸾带着笑意的漂亮样子晃得眼花：“你说……”她困难的说：“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果真？”他凑近她，长长的黑发从背后流泻到身前，黑绸子一样。“蓉儿当真什么都肯告诉我？”
纪蓉看看景飞鸾，再看看自己的鞋面。
面前这人不让她逃避，微微抬她的下巴，把她搂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的抚摸她的后背，似是怕她害怕。他身上有一种清冷冷的寒香，纪蓉被他抱在怀里，明明已经身不由己，可是一点儿也不害怕了。
夕阳在天空染出大团大团红色的游云，他们离开餐馆有一段儿路，一路上长草悠悠，绿树芳汀，整片天地再也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
景飞鸾叹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很低，纪蓉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眼前一暗，他的唇——落了下来。
这是一个极尽温存的吻，缠绵入骨。
春风吹动发丝，滑过脸上凉凉的，纪蓉抬起头重新看向他，两个人的发纠缠在一起，她以为自己没有勇气回答他，可景飞鸾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你不会织布，也不会纺纱，绣工也不是很好。”
纪蓉点点头。
景飞鸾道：“纪家生活艰辛，纪蓉和纪瑶两姐妹从小就要靠织布纺纱赚些家用，你撞了头之后就再也不会这些，若你和从前的纪蓉一样，怎么会不会？”
纪蓉使劲抽抽鼻子，呆呆看向他：“我……我许久不动手，手生的很，所以慢慢不会了。”
景飞鸾摇头：“从前的纪蓉虽然性子不好，但拔尖要强，绣工在村子里也是头一份，你撞了头之后，送给我的衣服针脚虽细密，但一看就是出自新学制衣的人之手，从前的纪蓉若看到那衣服，恐怕根本不会认是自己做出来的。”
“啊……怎么，怎么这样。”岂有此理，这纪蓉不是四体不分五谷不勤么，干什么非得有一身好绣活。纪蓉神情恼怒，撅起小嘴：“我好久不绣了，手生，缝衣服都缝不好了，你是不是嫌弃我送你的衣服手工粗糙？”
“你送我的，我若是嫌弃，就不会常常拿出来穿了。”
纪蓉一想也是，就挺满意的点点头。
“那你可记得，你从前根本对我无意，倒是对邻村的那位姓王的男子颇有兴趣，还为了他同我悔婚。”
纪蓉立即钻到套子里，连续的点头。
“你对我是有意？还是对他才是有意？”
纪蓉挠挠头，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我当然对你才有意。”
“那为何犹豫不说？为何又同我悔婚？”
“自然是为了考验你，看看你是不是也对我有意，我对那个姓王的胖子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兴趣，飞鸾……你还不相信我吗？”
景飞鸾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些，我却是信的。不错，我只看着你，也知道你对我有意。”说完居然略微得意的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啄，闹得纪蓉红了脸。
又过了一关，看来今天不会有事儿了，纪蓉得意洋洋的在他胸口蹭了蹭。
“不过……”景飞鸾话音一转，眼里闪过一道流光：“你从小得奶奶和父亲宠爱，这才性子偏颇。”
纪蓉连连点头。
“那你可知，你奶奶和你爷爷的名字是什么？”
纪蓉顿时傻了眼。
叫什么来着？从前纪蓉可记着呢，可她得了纪蓉的记忆之后，那些画面和声音只是在她脑海里残存了一阵子，渐渐地就被原先她的记忆慢慢覆盖占据了，纪蓉拼命的回想，那两个熟悉的名字似乎就在嘴边上……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纪崇善！刘莲枝！”纪蓉呼出一口气来，终于想起来了！
景飞鸾没想到她居然真的知道，不过他也只是想看看自家小蓉儿的可爱模样，就开口道：“虽然是想了一阵子才回忆起来，但似乎确实因为撞了头，对往事模糊了，这才差点儿忘了。”
纪蓉连连点头。
一番话稳下来，纪蓉磕磕巴巴，犹犹豫豫，不是胡乱回答，就是想了又想。
景飞鸾也不理会，只觉得蓉儿模样精灵活泼，漂亮可人，越看越是喜欢。笑道：“那蓉儿告诉我，从前的纪蓉许久不上学，连字都近乎要识不全了，又是如何忽然会写字，还写出本足以流传千古的好书？”
我是天才？天赋异禀？撞了头醍醐灌顶？做梦有个仙人将我点化，让我忽然就能写出来了？
顿时，纪蓉傻眼了，窝在景飞鸾怀里好半晌都说不出话。被景飞鸾当做鬼魂嫌弃的丢出去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一遍遍的浮现，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堪称气质美女的脸上立即浮现出几分孩子气的惊恐神色。
“蓉儿莫不是在想要如何骗我？”
偏景飞鸾还这样火上浇油。吓得纪蓉把刚刚想好的所有借口都一下子忘光。
“奇怪……莫非是真的换了个人？莫非我眼前的蓉儿，并不是从前的纪蓉？”
果然如此。
纪蓉低着头，噘着嘴皱着眉，就知道古人会害怕移魂之说，看看，连语气都有些变了，是不是已经开始害怕她了？
她又有些恼怒，怎么景飞鸾早不说，晚不说，非挑着今日来说。那时候她写出《西厢记》让景飞鸾帮她抄誊，景飞鸾也一直没提出什么异议啊，若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她……
纪蓉有些不敢想了。
若他敢骗她，就算他这般仙人模样，她也要生气的！
一双葡萄一样的眼睛，立刻瞪着景飞鸾。
景飞鸾见她问着问着被问倒了，居然默不作声的开始往自己身上撒气，忍着一肚子好笑，严肃地说：“不仅会写书，还会一手好厨艺。据我所知，纪蓉从不下厨，又是从何时学会做饭？炒菜、煮饭样样都会，有这一手出色厨艺不说，还对制……咳咳，还会一些炼丹之术。”
什么炼丹术？上回制盐？那是化学啊……不对，连化学都算不上，明明就是简单的过滤蒸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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