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改题让赛场一片唏嘘,而霞光只冰冷地用套话回复——“主办方有自主定题权,轮不到你们插嘴,不满者出局。”
霞光是当地水神殿的一位新晋行政官。她为人严格,兢兢业业十余年才从地方调入水神殿,管理整个临水镇,虽然是神殿的行政官,可背地里不少人叫她“鬼见愁”。
这位“鬼见愁”临时改题,明摆着就是不满。她最讨厌不守时的人,又是极度的急性子,入场一小时恨不得能压缩到十分钟把剩下的怠惰者统统关到门外吃灰——在她眼里,八点考试不六点钟就提前到考场等着的人都是怠惰者,不该有任何荣誉。
而且鬼见愁本人长得并不好看,很多人嘲笑过她狭长的脸型,让她终日戴着黑色面纱、穿着黑色长袍,一素到底,冰冷冷如同死神。久而久之,她变成了主张朴素的一派,痛恨有漂亮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从眼前路过,凡是这样的女孩都被她冠以几个字——伤风败俗。
所以她紧盯着神态自然、可爱到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林露可,脸上一片凶戾之色。
初试可以淘汰掉七人,加上她临时改动的这一条,她非常有把握林露可活不过这一轮。
五样任选食材做出让评委满意的菜,先到先得,按登记顺序——到了林露可这最后一个到场的时候,前面还剩下什么了?
先到场的人好像捡了大礼包一样开心,争先恐后地用篮子带走了鲜嫩的猪肋骨、活蹦乱跳的龙虾、油亮的菠菜……挑选区的案板上,适合做出美味料理的食材正在不断减少。
能脱颖而出、将酒馆发展至二星的人都有一定的烹饪水平,眼光自然是不差,大部分人都能一眼分辨出哪些新鲜,哪些美味,哪些是比赛方故意加进来但是不能吃的,将残次品全部扔在了外面。
没错,为了干扰比赛者,主办方还特意加了些不能吃、有毒或者极难烹饪搭配的食材放进去,但现在已经陆续被一波波的人挑选出来,越堆越高。
还剩下最后十人挑选的时候,挑选区内就已经没什么好东西,几乎全是有毒的和残次品了。
有两名比赛者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挑来挑去全是残枝败叶,心态直接崩了,主动放弃,离开了临水镇。而其他挑选者还在皱着眉左捡右捡,哪怕清楚地知道这是在浪费时间,也要坚持到撞南墙的最终时刻。
那个最后一名的老板娘该怎么办。观众们很多人带着惋惜神色看林露可,他们是真心觉得不公平,可又无可奈何,有人甚至想下场地给她送块毛巾擦擦眼泪。
然而反观林露可,她不仅没被气哭,全程好像都没有太大的表情动荡,只是专心致志看着剩下的东西,好像在思考。
倒数第三的人已经走了过去,垂头丧气地挑选了几样尚且能吃的,又看了看场上仅存的一两样还算常见的食材,忽然手肘一弯,将一小盆挑剩下的泥鳅打翻在地。
“哎呀呀,手滑了,好讨厌,救命!”
倒数第三的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奋力踩着那些泥鳅鱼,毫无怜悯心地一一踩死,随后道了个歉,路过倒数第二和林露可时若有若无地冷笑了声。
“你!你……”
倒数第二名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活到现在还没怎么遭受过挫折,看到原本打算忍一忍用来做菜的原料居然毁掉,顿时手无足措,站在原地眼泪打转。
霞光那边神色阴郁,眼看着就要觉得她浪费时间,发淘汰令。
“别哭了,快去挑。”
“可是……可是已经没有什么能吃的……”姑娘抽噎着。
“你相信我吗?相信的话……”
林露可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这位年轻姑娘顿时不哭了,颇感迷茫地望望林露可。
这些话太神奇了,可林露可脸上的温暖笑容又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她选择赌一把试试。
“……谢谢你,姐姐。”
年轻姑娘装到筐里的是剩下的边角料——一对枯萎的芋头,几颗干瘪栗子,两朵干巴巴的苦藤花,几片香菇,还有一截谁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黑乎乎原料。
众人顿时一阵轰动,苦藤花?那东西不是全身都发苦、随便放朵花进去都苦得没法吃吗?这姑娘竟然拿了这种东西?
“别是受老板娘怂恿吧,看人家年纪小就装老好人暗算。我看她根本不怎么样,被淘汰了也活该。”
刚才被比下去的红玉又抬起头了,在场外阴阳怪气,有些围观者觉得有道理,跟着点头。
可结果很快就让他们闭嘴了——这位年轻姑娘手脚麻利,飞快处理了那截黑乎乎一团的东西,将外皮割开,里面竟然装着近似牛奶的液体,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气。
众人轰动。
有见识的人马上看出原来那是泥浆藤果,这种东西是苦藤的一部分,深埋于泥水之中,诞生于交错缠绕的藤茎,周围又都是深深的泥浆,平时很难采到一两颗。可这东西营养价值很高,是美容佳品,被称为“地底长出的牛奶”,属于食材中的珍贵级,是市场上难得一见的珍品。
这东西一出,顿时测试者们的眼神全变了,他们都看着流入煮锅中的纯白液体叫苦不迭——他们都去疯抢常见的好东西了,谁也没注意这一团黑乎乎的,还以为是泥巴球……怎么会给后来者留下这么罕见的珍品?岂不是白给竞争者送分?
而且苦藤花融入其中,反而能消除泥浆藤果的涩,颇有些“原汤化原食”的味道。
“暗算?怂恿?给竞争者挑选了这么贵重的食材,活该被淘汰?”
红玉被用周围人用自己说过的话捶打了三次,顿时不出声了,面红耳赤,其他站错队伍的也沉默了一阵,纷纷为老板娘竖起了拇指——一瞬之间,他们都变成了老板娘的粉丝,开始为她担心起来。
这么好的东西送人,那她用什么?
林露可依然不慌不忙,无视其他人蒸煮煎炸进行了一半,认真挑选。
她放入筐中的是两根葱、一块蔫巴的生姜、同样的两朵苦藤花,一小把细密的龙涎草——
龙涎草?
场内外再次轰动,有观众惊得都站了起来,那不是被特意扔进去当干扰项的知名毒草吗?
这种长着丛生的细长叶子、常年流出液体的植物有毒,接触到液体会令人神经麻痹,严重者呼吸困难,心跳骤停。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刻意接近过这东西,大家都当毒物敬而远之。
这位老板娘是不认识?还是想拿其他的东西……拿错了?要不是围观的人不能乱说话干扰选手,很多人都要站起来喊了。
之前踩扁泥鳅的那个女人嗤笑一声,认为林露可败局已定,还阴阳怪气地在她旁边插言了一句,“哎呀,一会儿多煮点,你自己也尝尝,味道好极了呢。”
观众们一阵骚动,被侍卫们推攘回去。
林露可只是笑笑,没有回应,抬手将最后一样食材放到篮子里,这样东西更让大家大吃一惊。
那是一条很大的利口鱼。但是这条鱼已经死了,死透了,鱼眼浑浊,浑身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利口鱼是一种鎏金水域的常见鱼类,头扁体长,杂食,性凶猛,有一口尖利的牙齿,经常攻击其他鱼群甚至攻击捕鱼人。但是利口鱼的肉质也格外细嫩,尤其是用来煲汤简直是一绝……可它已经腐臭,完全不能成为食材了。
主办方那位亭长都捻着胡须摇摇头,对这个选择不抱任何希望。可就在他的细长眼睛越向其他位置时,他错过了全场最精彩、最离奇的一幕。
林露可手持一把剔骨刀,以娴熟的手法开肠破肚,不多时,竟然从死去的利口鱼腹中挖出了一个巨大的东西。
众人哗然。那是一只玛瑙色外壳的螺,满身都是粘液,但敲敲它的外壳还能伸出触角……它还活着。清洗过后,玛瑙色的外壳更加剔透,在阳光下放射着一圈圈彩晕。
这种螺很少有人见过,很多人不知道叫什么,可亭长那边看到的时候心跳却停了一拍。
那是只相当罕见的八宝红云螺,只有在水质清澈又深的淡水区域才偶尔可以见到。尤其是今年水质变得恶劣,已经有一年没有见到这种东西出现了,没想到这只贪吃的利口鱼怎么会吞食掉一只?而且是这么大的一只?
亭长之前一年不过也就能入手四、五次这种东西而已,如果按照稀有度来说它可以算是黄色珍贵级别……可大到需要双手捧住的螺,他还是近二十年内第一次见,所以惊讶得连眼睛都睁开了些。
这一只螺的评级已经足可以上升至罕见的紫色品质了,选手要怎么处理?
林露可手里的刀没有变化,可如果靠近仔细看,就会发现刀刃像是附了层水波一样,乍一靠近,红云螺便没有抵抗、无痛苦地死去,称得上瞬间去世。
这是二阶空灵魔法阵的效果,返魂。空灵附体的刀刃可以对付极大部分作为食物的食材,瞬间带走它们的灵魂,令其重入自然循环之中……对于厨师而言既省时,又能减缓些心理压力。
没有魂灵,眼前的红螺就是块硕大鲜美的螺肉。
林露可将龙涎草洗净、煮沸了几次,烫了又烫,每次时间都在十几秒左右;越是烫下去,汤汁颜色越淡,最后从煮沸的褐色水变成了浅淡的颜色,有点像是注入一小杯葡萄酒。
这时林露可才将笼屉拿出,将已经用葱、姜、少许盐、清酒处理过的螺肉放入锅中,和苦藤花一起蒸,下方的汤汁一直煮沸状态,散发出有些刺鼻的白气。
但不久,白气就变得醇香,清蒸螺出锅。
螺不能久蒸,五分钟恰到好处。而林露可呈上去时上面扣着银盖,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样,所以众人更加期待,连镇长都站了起来。
“一只螺能好吃到哪里去。”霞光嘲笑,“还可能有寄生虫……”
“没有。八宝红螺是干净的淡水螺,何况已经净化处理过了,放心食用。”
霞光不悦地看了眼认真解答的林露可,伸手掀开银盖子,随即忍不住发出了声低声惊呼。
螺肉竟然是半融化状态,越发绵软,好像变成了果冻般的胶质一样,能从壳里触之即滴。
“这是……”
连亭长都震惊了,望着林露可,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龙涎草有毒,但是过水挥发后会消散大部分毒性。只保持少许蒸汽的话刚好用来溶解偏老的螺肉,不但不会中毒,还能附加一种醉酒的效果……我将它称呼为‘龙涎醉螺’,你们尝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