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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体天底下最有口福的就是皇帝,平常人见也见不到的好东西,全成了贡品流水一样送进紫禁城。可对于纪明彻来说,程序繁琐精致讲究的御膳,跟宫里那些用美貌、家世、端庄、贤淑包装起来的后妃们有何区别?偶尔吃吃尚算享受,顿顿如此,却只觉失了本味。

    纪明彻没接辛虞那话,慢悠悠饮尽一杯,将空杯子推过去示意辛虞再倒些,“本来叫温了壶上好的玉露白准备与你共饮,你既带了这核桃露来,便罢了。”

    玉露白?传说中的御酒?

    辛虞忙执罐将杯子满上,殷勤地双手奉上,“那岂不是浪费了不如陛下赏了嫔妾,叫嫔妾也回去尝尝这御酒的滋味。”

    “朕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这么没出息?”

    辛虞一不小心嘴太快,“有好吃好喝,要出息干什么?”

    纪明彻险些叫入口的核桃酪呛着,抬眸瞪了她一眼,“朕不用,自然是赏了下面的奴才,堂堂天子妃嫔,你还要同奴才抢东西不成?”

    辛虞接收到那一瞪,求生欲终于起了作用,忙摇头表示当然不会。

    纪明彻最后还是没叫辛虞顶着夜晚的寒风回去,两人合力干掉一小罐核桃酪,梳洗过并肩躺在一起,头一回什么都不做盖棉被纯睡觉。

    除了皇后,辛虞是第二个不侍寝也陪纪明彻共度一晚的女人,说实话感觉略新奇,但并不令人讨厌。

    身边的女人没心没肺,全然不见兴奋、紧张或是忐忑,沾枕头不多久便自顾自睡得香甜。寂静的帐幔之中,她的呼吸均匀又绵长,像一曲催眠曲,他听在耳中,渐渐也有了困意。

    第二日从乾清宫回去,辛虞还在可惜措施的那一壶玉露白,谁知上午从坤宁宫请安归来,竟收到了满满两坛子,顿时觉得不干活也给奖金的长平帝或许不是个好丈夫,却尚算个好金主,哦不,是老板。

    行了,就这么过着吧,不走心自然也不会伤心。成长便是学会妥协,既出不了这个牢笼,有些东西就得先放放,不能一味跟别人也跟自己过不去。

    严婕妤死了孩子,自是痛不欲生,汪才人也难免想到自己早夭的小皇子,闲时就窝在自己殿里抄经,准备在小皇子周年祭时烧给他。除此之外受影响最多的,却是容淑仪。

    没两天便是二皇子的周岁,这宴席这抓周,她到底办是不办?

    更让她怒恨的是,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在宫内传起了谣言,说二皇子命格太独,怕是天煞孤星转世投胎。他一降生,就不允许再有弟弟妹妹,后面的皇嗣这才一个个出了事。

    容淑仪也不含糊,憋住气叫自己的宫里人盯着,抓到有宫人议论,也不管是谁的奴才,直接押去皇后那里好一通哭诉,“二皇子刚出生那会儿多灾多难,嫔妾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好容易才养到这么大。这些人分明是想要他的命啊,他才不满周岁,怎能承受得了?还求皇后娘娘为臣妾和二皇子做主。”

    宫里接二连三地死孩子,对皇后有害无益,她也刚听说此事,正准备抓几个处置了压上一压,不想容淑仪就求上了门。

    “事关龙嗣,本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她叫人扶了容淑仪起来,软言安慰“淑仪不必如此,流言止于智者,陛下和本宫都不是会听信这些的人。叶贵人腹中的龙胎好着,本宫的大皇子好着,这样的无稽之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是臣妾失态了。”容淑仪用绢帕拭了拭泪,“可这些人如此诋毁二皇子,臣妾实在是又怕又怒,想必同样身为母亲,娘娘一定能理解臣妾的心情。”

    皇后颔首,“让你受委屈了。”又安抚几句,眼神一厉,转头望向下手跪着的两个宫女,“你们是哪个宫里的?在谁那里当差?”

    两个宫女被抓到时就慌了,又是解释又是求饶,但还是一路被带到了皇后面前,此刻都白了一张脸。年龄小些的那个更是哭得呛了风,鼻子眼睛和脸都红通通不说,还死命压着哭嗝。

    见问,两人俱伏地叩首。

    “奴婢是寿昌宫田容华那里的。”

    “奴婢是翊坤宫洒扫上的,平日、嗝、负责叶、叶贵人那里。”

    田容华,叶贵人,皇后将这两个人在心中过了一遍,又问“关于二皇子命格的谣言,你们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那哭着的小宫女立即看向年龄偏大的宫女,对方却是眼神闪了闪,将头垂得更低,“回皇后娘娘,最近宫里都在传,奴婢听好多人说过。”

    皇后见状,直接问那小宫女,“是她跟你说的?”

    “回娘娘,是。”

    不等她说完,那年长些的宫女已急急辩解“是桃果来寻奴婢讨零嘴时说起这件事,问奴婢知不知道,奴婢才说与她听的。”

    “奴婢没、嗝、没、嗝……嗝……”叫桃果的小宫女一听急了,可越急就越说不出话来,啪嗒啪嗒直掉眼泪。

    皇后哪有心思替她们断官司,直接打断两人的话,问那年长宫女,“你又是听谁说的?总不会才这么点时间,就忘了吧?”

    听出皇后声音里的不悦,那宫女也不敢再耍小聪明,思索着报上了两个名字。

    皇后派了人去将两人带来问话,缓了语气对容淑仪道“还请淑仪稍等。”

    容淑仪忙起身一礼,“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不必如此客气,”皇后摆摆手,“本宫分内之事而已。听闻淑仪要给二皇子举办抓周,正好本宫这里有本梁舅爷亲笔所书的《三字经》,你拿去用吧。”

    容淑仪脸上露出喜色,“林梁之老先生可是当世名儒,著书无数,能得他老人家一本真迹,是二皇子的福分。还是您这个做母后的疼他,臣妾就算想寻,也寻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两人闲话几句,又用了一盏茶,下面的人终于急匆匆把两个宫女带到。只是盘问之下居然无一人承认,有一个甚至还反指那年长宫女是因与自己素有仇怨故意诬陷。

    皇后被吵烦了,干脆都叫人拖出去杖责,“打到肯说实话为止。”

    恰在此时,毛尖面色凝重进来,在她耳边悄声道“娘娘,大皇子那里的屈嬷嬷有急事求见。”

    容淑仪还在这里,皇后也不好叫人进来回话,只问“是什么事情?”

    毛尖也早料到她这里恐怕有些不方便,已经问过,闻言道“说是大皇子突然腹泄,一个时辰内已经拉过三回了。”

    俗语道“好汉架不住三泼稀屎。”何况一个小孩子。因为拉肚子发起热最后没了命的又不是没有。

    事涉亲子,皇后也无法淡然,微蹙着眉头,她犹豫着看向容淑仪“大皇子那边出了些事情……”

    她才开了个头,容淑仪那边已经闻弦歌知雅意,“什么事能比大皇子更重要,娘娘放心去吧,这里有臣妾。”

    “也好,这里你看着些,本宫去去就回。”

    留下些人手供容淑仪使唤,皇后匆匆赶到乾东五所时,大皇子正蔫蔫地躺在炕上,见到她人,再绷不住面瘫的小表情,扁扁嘴喊了声“母后”。

    皇后当时便心疼得什么似的,忙搂了他柔声哄着“母后在呢,峋儿听话,一会儿乖乖吃药,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大皇子虚弱地点点头,觑着她的神色,低低又唤了声“母后。”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带在身边养到了六岁,皇后对这个儿子还是有些了解的。如此情状,怕是做了什么错事在心虚,她神色不变,用帕子抹了抹他额角的细汗,“怎么了?”

    “您别罚他们,都是儿臣不好,不关他们的事。”大皇子不敢直视皇后温柔的目光,“是儿臣贪玩,吃了垂挂在檐下的冰,这才……让母后担心是儿臣不对,儿臣以后绝不再犯。”

    吃了垂挂在檐下的冰?皇后一股火上来,可看着儿子那又自责又害怕的模样,又强行压了下去。

    “知错能改,勇于承担责任,你是个好孩子。”她奖励般摸摸他的小脑袋,“但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能说道做不到。你不爱惜身体,生了病,不但母后,你父皇,还有你妹妹,都是要跟着担心的,你明白吗?”

    大皇子点头,“儿臣知错了。”

    “那就赶紧养好身体,把落下来的功课补上。”

    “恩,儿臣一定不让您和父皇、妹妹失望。”

    因为大皇子求情,皇后到底没有重罚,只将撺掇得罪欢的那个杖责一顿退回内务府,其他各打二十板子依旧留下来当差。

    可回坤宁宫的路上,她的面色却冷凝下来,“毛尖,你跑趟乾清宫,将大皇子这里发生的事和宫里的谣言一五一十禀报给陛下。”希望是她多心了,这宫里,可别再起什么风浪才好。

    而容淑仪见皇后回来后对自己态度一如既往,也松了口气。

    流言甚嚣尘上,这个时候大皇子再有个万一,她可真怕皇后会因此信了那命格之说。还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