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文瀚跟原主差不多,是个忠厚有余精明不足的。初到工部当差,他一直秉承着老实办事低调做人的原则,看到什么都不多言。
倒是旁边一位素与上峰督给事中毛大人交好的开了口,“怎么了毛大人?”
毛大人摇摇头,收回视线,“没事,许是本官看错了。”那人早该藏生四年前那场动乱,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且二人至多只有四五分相似,不过凑巧而已。
他却不知,远去的马车中,两人也正谈到他。
“那毛岐山原是先太子詹士府之人,曾有幸见过先生几面,会不会认出先生?”
一个人占去马车半数空间的肥胖男子笑着摇了摇手中折扇,“罗某如今这副模样,即便殿下在世也未必敢认,邓兄不必担忧。”
“敢问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
“咱们在京中的势力这次被那小儿顺藤摸瓜剿灭近半,短期内不得妄动。罗某猜测他可能已经看过那账本。不日两淮便会有大动作,需得前去坐镇,此来正是与邓兄告辞的。”
“还劳先生珍重,万一事不可为及时抽身。”
“多谢邓兄好意提醒,必要时罗某自会选择断尾求生。”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隐藏在?n?n的马蹄声中,连赶车的车夫亦听不真切。
初八这日,辛家邀请的客人要下了衙才能登门造访,紫禁城出发去行宫的车架则是一大早上的路。
先帝做藩王时便极为宠爱侧妃燕氏,及至登基,更是除了皇后和太子之位,要星星不给月亮。
熙和三年与熙和八年,他两度提出晋其为皇贵妃,皆因许家极力反对宣告失败,只得建造了这西山行宫以做补偿。
熙和十二年后,先帝每年都有大半年带着燕淑妃住在行宫之中,燕淑妃也自此愈发肆无忌惮,折了先帝不少子嗣。所以当初先帝把尚不满百日的十皇子过继给皇弟福王,宫内宫外都在猜测他这是在给不惑之年才得的小儿子谋一条生路。
先帝这一生,最为人诟病的就是他后宫那笔烂账,原主进宫时他已经离翘辫子不远,辛虞自然也没机会吃这过期瓜。
一路风尘仆仆,时近中午,一行人终于抵达行宫。
由于昨日下午各宫便派了人带着一部分东西提前过来布置,辛虞进到分给自己的夜阑听雨时,里面已经可以直接入住。
她在种满芭蕉的院子里站定,抬头望望雕梁画栋的精致二层阁楼,又四顾院内宽敞的空间,感叹艾玛,在容淑仪手底下讨生活快一年,她终于过上独门独院能自个儿做主的日子了。
屋前这一块地方十分平整,以后想打拳打拳,想跑步跑步,再不用偷偷摸摸憋在狭窄的室内。
唯一不怎么美好的,大概就是夜阑听雨和严婕妤所居的杏林深处比邻。虽则行宫里一处一景,她们间还隔了半个杏林一座假山,但出入时难免遇到,真是摆脱不掉的孽缘。
吃过午饭些过午觉,辛虞收拾一新去了皇后的梧桐别院问安。一众后妃闲话几句,还未起身去往松鹤仙园,太后身边的程嬷嬷先来了。
她进门规规矩矩行礼,道“太后娘娘赶路乏累,还在歇息,叫免了今日的问安。另外,娘娘说难得出来,让诸位娘娘小主也好好松快松快,不必同宫里一般,每月初一来陪她老人家坐坐便是。”把一月两次的请安缩减为一次。
位分低的本就没那资格,能去的几个主位也无可无不可,只面上关切几句。反正有许嫔这个娘家堂侄女专美于前,其他人想巴结也巴结不上,何必白费那心思。
倒是皇后十分上心,叫太医去请了脉,知道太后一切都好这才放了心。
太后那边都改了规矩,皇后也顺势把请安更为每五日一次,“这行宫不比紫禁城,地方大,往来一趟要多走不少路,本宫可舍不得诸位妹妹每天顶着日头走那么远。”
别人如何不得而知,反正辛虞听后心情十分飞扬,默默给皇后又发了一张好人卡。
虽说生物钟让她完全睡不了懒觉,但晨练还是能如火如荼地搞起来嘛。这行宫风水不错,旺她,一来便什么都顺心顺意了。
大概襄妃跟她是差不多的想法,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当晚便下起了雨,电闪雷鸣,胆小些的都躲在屋里不敢露头,足一天一夜才停息。她又耐着性子等了等,听下面太监说马场那边地面已经干了,终于再憋不住,去跑了个痛快。
来行宫第二天辛虞就应景地享受了回什么叫夜阑听雨。说实话感觉不是太美好。
什么雨打芭蕉的意境她完全体味不到,只觉得吵,还有无聊。
这让她怀念起了自己那对鹦鹉,同样是吵,大绿和小绿可比这雨声有趣多了。
遗憾的是它们留在宫里和看家的琥珀作伴去了,也不知二满跟珍兽园学养鸟雀学得如何,那俩外貌协会可不太好伺候。
想到太监二满,她又想起他一家的奇葩名字。
大福,二满,三多,福满多,这谁这么有才?
只不过一个是福气,两个便满足,三个就多了,想必生活得十分不易,不然也不会舍得把儿子卖进宫里来。
长平帝独自在四海升平歇了两日,又到皇后的梧桐别院宿过一晚,开始恢复他性福的种马生活。
离了紫禁城,妃嫔们的心也和这行宫里的天气一样,逐渐热络起来,充满了各种躁动。时常有新八卦迫不及待来填充辛虞的业余生活,让她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今天长平帝在马场偶遇襄妃,被其骑马射箭的英姿吸引,明天音贵人得了本古琴谱,复原出唐时霓裳羽衣曲邀长平帝品鉴……
渣皇帝不找她,她也不主动送上门去挨虐,小日子十分滋润,大概仅有的烦恼就是她隔壁住着的邻居有点不太文明。
“这都弹了一上午了,严婕妤不觉得手疼吗?陛下又没来,她这是要给谁听呢?”杏林那边不停有铮铮琴声传来,玲珑个急性子最先受不了了。
辛虞揉揉眉心,也觉得有些不耐,“声音能传这么远,一定是把值不少银子的好琴,只是……”她话音一顿,目露不解,“她不怕吵到肚子里的孩子吗?”
“严婕妤此举也不是全然无用吧。”珊瑚小声道,“杏林深处比邻藕香水榭、桃花山庄和咱们这儿,万一陛下……不就听到了吗?”
玲珑闻言,脸上立马现出个果然是心机婊的表情,辛虞却没兴趣管对方到底要闹哪样,“小凌子,准备钓具和饵料,我要去钓鱼。”
辛虞带着人朝一座湖去,途中刚好经过路过杏林深处,发现严婕妤仍然很有兴致地在抚琴。只是此时杏花早谢了个干净,满目青翠树叶和小果子掩映间,不仅对方的姿态不够优美,近距离听,琴声中还含了气急败坏。
辛虞加快了脚步,一溜烟儿打杏林边过去,绕过襄妃的藕香水榭,再行不多远便是碧空下微波粼粼的一座湖。
额,别误会,这湖的名字就叫一座湖,跟这是剑、有间客栈之类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辛虞坚持认为这是起名之人大量脑细胞死亡导致江郎才尽,懒得再费神思考,所以取了巧,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藕香水榭临水而建,紧挨着那片荷塘,其实是一座湖的一隅。
湖边凉亭廊桥,还设了个小小渡口,泊着几只小舟,随着水流轻轻飘摆。
辛虞在凉亭里坐了,架起钓竿,交托重任般在上面拍了拍,“今晚夜阑听雨能不能吃上烤鱼,就全靠你了。”也不用人服侍,自己上了饵果断甩竿。
玲珑忍俊,“这里平常又没人来钓鱼,鱼早就被养傻了,一准儿咬钩。小主尽管钓,说不得有了加餐,琳琅那丫头也能吃个饱呢。”
才从湖里舀了半桶水准备装鱼的小凌子一听,立马苦了脸,“玲珑姐姐你可饶了我吧。就我这小身板,小主能钓上来,我也拎不回去呀。”
离了威严肃穆的紫禁城,辛虞心情愉悦,连带着身边的人也跟着轻松起来。她笑着赶二人,“要闹到一边闹去,别吓跑了我的鱼。”
两人忙住了口,恭敬立在一边伺候。
辛虞小时候跟着辛爸下河摸鱼,用的多是渔网,如此复古的钓竿还是头一次用,半天才找到些诀窍。
哗啦一声,近尺长的草鱼甩着尾巴被拉出水面,小凌子忙上前将其自鱼钩上取下来丢进水桶。辛虞一面放饵料一面瞟了眼,叹气,“才三条。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什么意思?”玲珑一脸懵。
辛虞正要解释两句敷衍过去,远远行来一群人,一高一矮两名少女前呼后拥,看目的地,正是她所在方向。
出于礼貌,辛虞放下钓竿净了手,果然对方行至近前,见凉亭中有人,先来与她打了招呼,“问小皇嫂安。”
这什么称呼?辛虞无语,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微笑,侧身避过,又回了半礼,“见过两位公主。”然后自我介绍,“我是长春宫昭容华。”
没错,来人就是先帝六公主和九公主姐妹俩。
离宫前,太后提出想带上两位公主和七皇子,长平帝没反对,只是几人住得远些,与一众后妃甚少能碰上面。
今儿也是巧了,六公主和九公主要到湖上泛舟,这才遇到。
毕竟彼此陌生得很,三人闲话几句,那边六公主和九公主解了小船渐渐远去,这边辛虞又钓了会儿,突然吩咐小凌子,“去找个捞鱼的网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