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长平帝其实有双很深邃的眼睛,瞳仁尤其黑。定定望着人的时候,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能把灵魂都吸进去,却很少有情绪外泄出来。

    皇后舒静娴与他少年夫妻,两人大婚至今不说琴瑟和鸣,也能称一句举案齐眉。可他真想隐瞒时,她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何况才与他相处没多久又不擅察言观色的辛虞。

    但脑筋直也有脑筋直的好处,至少不会时刻试图去猜对方的心思,往往累死无数脑细胞却猜错了方向。更甚者,别人还没把他怎么样呢,自己就将自己吓了个半死。

    辛虞非常老实地点头承认,“嗯。”

    虽然她本没打算让对方知道,但既已被发现,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往生咒》不是念的吗?”纪明彻似有不解。

    额,原来宋嬷嬷说的是真的……辛虞莫名感觉很扎心,忙试图将自己从无知的形象中解救出来,“嫔妾有念的,在心里。不过写下来的话可以留着三皇子头七那天烧给他。都说头七那天死者魂魄会返家,到时烧些《往生咒》,总比烧个梯子效果好。”

    她这张脸本就生得不染凡俗,为增添说服力还绷得十分严肃,说这番话时总给人种一本正经讲鬼故事的诡异感觉。

    屋内伺候的几个宫女都听得毛毛的,总想下意识去搓手臂。

    纪明彻对此倒没多大感觉,事实上,辛虞这番解释他一个字都不信。

    说的好听,不过是想借此博得个好名声或者干脆只是做给他看罢了。

    念经一千遍一万遍,不故意宣扬也无人得知。抄经却不同,有实打实的东西作证明,策划得好,还能让人觉得她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

    如此缜密的心思,说她毫无心机,谁会信?估计之前的单纯无害,甚至傻,都是她用来迷惑他的假象。

    派人暗里观察了一阵,发现辛虞并无异常本已有些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的纪明彻,再度怀疑起辛虞,且这一次,将她的可疑指数蹭蹭蹭又提高了好几个等级。

    辛虞尚且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已经是个城府颇深演技爆表的心机girl。她说的基本都是实话,自认态度也够郑重,谁知一脸真诚地等了半天,就只换回一句“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顿时有些急了,“嫔妾绝无半句虚言,真的。就算嫔妾敢糊弄陛下,也不敢糊弄佛祖不是。”

    她越如此,纪明彻越认定她话中有假,墨眸危险眯起,“糊弄朕?”

    话说得太快没过脑子的辛虞qaq我现在吞回去还来得及吗?

    “嫔妾当然不敢糊弄您,只是打个比方。”她鄯善解释,怕对方介意自己将他排在佛祖后面,又补充道“陛下是天子,受天命而来,嫔妾总听人说老天保佑、佛祖保佑,猜测他们可能是一个辈分的,所以才……”

    辛虞对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水平实在没啥自信,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眼中明晃晃写着“你编,尽管编,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样来。”话到一半自己就说不下去了,生硬地做了个结束,“反正嫔妾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纪明彻不说话,冷眼瞧着她在自己面前表演。

    辛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也沉默下来,低头做鹌鹑状。

    过得一会儿,惊觉周遭的分为愈发压抑,她又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拿出比赛时那种奋不顾身的拼搏劲儿,走过去扯了扯男人的衣袖,“陛下,您生气了?”

    撒娇技能运用不熟练,辛虞一不小心力道用得有些大。纪明彻没防备,手臂被带得一甩,更不想说话了。

    辛虞也被惊了下,忙放轻动作,小幅度摇了摇,“陛下,您真生气了?”生硬的语气动作再配上仙女风格的面容,怎么看怎么别扭。

    纪明彻绝逼是个真汉子,竟能面不改色由她发挥,还配合地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辛虞“宰相腹中尚能撑船。陛下贵为天子,心胸之宽广,定可纳世间万物,容他人之所不能容。陛下的胸襟气度,远非嫔妾这等后宫妇人所能及,嫔妾佩服之至。”

    辛虞已然超常发挥,纪明彻却只觉这是自己听过最不走心的赞美,和上次夸他英明睿智神武不凡时简直如出一辙。

    他有些搞不懂她这般作态是为了什么。故意挑起他的征服欲?她也不怕一不小心玩脱了真将他惹怒?

    几次给眼前这个女人下过定论,又几次因她出人意料的举动对之前的定论产生了怀疑,这对一个惯于定夺一切的帝王来说实在算不得件好事,只是……

    男人自那几根青葱玉指中抽回袍袖,不紧不慢抖了抖,负手低眸望她,“你觉得朕心胸宽广?”

    “嗯嗯。”辛虞用力点头。

    “那就把刚才那番话写一百遍,写完叫小顺子送到乾清宫去,朕要亲自检查。”

    嘎——辛虞傻了。

    怎么突然给她留这么多作业?那她这到底算过关还是没过关?

    不等她想个清楚明白,纪明彻已经喊了人,“摆驾回宫。”走出两步又顿住身形,回头交代一句“若有其他什么事,也可以让小顺子到乾清宫找刘全。”

    话毕拽过宫人将将为他披上的大氅袋子,一面系一面大步流星离去。

    出了长春宫上御驾,一路平稳地行至转弯处,想到昨天皇后的话,他忽地改了主意,“不回乾清宫了,去永安宫。”

    长平帝前脚出宫门,后脚容淑仪便收到了消息。

    “只坐了不过两盏茶的工夫,并未久留,娘娘可以放心了。”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她毕竟护驾有功,陛下去看看也是正常,陛下要是哪天突然不再去了本宫才要觉得不对呢。”容淑仪没啥表情地说完这番话,又低头摇动拨浪鼓,逗弄起炕上正挥手蹬脚的小婴儿。

    “来,康儿,看这里。”孩子太小长平帝还没有正式赐名,她便先“康儿”“康儿”地叫着,希望他能健康长寿。

    拨浪鼓一响,鲜亮的颜色,咚咚的声音,二皇子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去,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个口水哒哒的笑容。能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哪个不会看眼色,当即无人再提起辛虞。

    皇帝就是天,小时候老师留作业可以适当偷个懒,皇帝留作业却必须完成,还得保证质量。一脸懵地恭送完御驾,辛虞苦大仇深地重新拿起笔,努力回忆之前自己到底都说的什么。

    貌似并不很长,一百遍,应该也没那么难完成吧?

    话说纪老师又没规定什么时候交,她慢慢写,说不定他一忙起来,就把她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给忘了~

    算了,母上大人用爱教会她,作业逃不掉,迟早都是要写的。而早写和晚写,中间还隔着一顿小皮鞭的距离。

    她赌不起皇帝的记忆力和喜怒,还是抓紧时间赶紧完成比较好。

    才写了几个字,她蓦地想起长平帝临走时两度提到的小顺子。

    对方绝不会闲着无聊关注妃嫔身边一个新来的太监,除非……

    辛虞顿了下笔,吩咐“琥珀,去叫小顺子进来,我有话问他。”

    琥珀应声而去,很快,带着一个白净的小个子内侍进来。

    见辛虞正垂眸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两人都恭敬侍立在一边没有做声。等她一张写完,琳琅将写好的拿去一旁晾干,琥珀才道“小主,人带到了。”

    “奴婢小顺子,给小主请安。”那小顺子结结实实给辛虞行了个大礼,头微垂只盯着眼前三尺见方的地面,规矩十分好。

    辛虞细细打量他。

    平凡的五官,属于那种丢人群里找不着的路人脸,看着却不让人讨厌。

    年龄小了些,像个只有十一二的小毛头,但她记得刚来那日拜见时他说自己快满十五了。太早进宫的小太监很多都会因为生理上的缺陷影响到正常的生长发育,应该没说谎。

    至于其他……这个姿势也看不出什么来,辛虞叫了起,“起来回话。”

    “是。”小顺子规矩起了身,依旧半垂着眸子等候辛虞问话,并没因她太过长久的打量露出类似紧张忐忑的情绪。要么心中乾坤朗朗,要么心理素质过硬。

    辛虞觉得八成是后者,挥退屋内所有侍候的人,开门见山问“你是陛下的人?”

    许是没有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对方眼睑微微抬了抬,泄出一丝惊讶,又很快恢复如常,“回小主,奴婢曾受过刘总管教导。”

    这是承认了?辛虞咂摸了下对方话中意思,如是猜测,又觉得他承认得太痛快了些。

    不过既然皇帝他老人家那话基本等于明说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大概这小顺子就是他上回跟自己说要换下小凌子那个,别不是为了往她身边塞人才故意给她升的位份吧?

    心里有了数,辛虞也没再多问,“行了我这里没别的事了,你退下吧。”像压根儿没这回事似的,心大无比地又提笔写起作业来。

    出去的路上小顺子收到不少注视,但真正跑来问他的只有与他同时到西配殿伺候的小太监二满。

    “说说,小主招你什么事?”

    “不知道啊。”小顺子一脸茫然。

    “不知道?真的假的?都是兄弟你可不能糊弄我。我来这么久了,还没单独被小主吩咐过差事呢。”

    “别说小主没吩咐差事,就算吩咐了,也不是你能打听的。小心叫人知道,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