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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零落成泥辗作尘

    永昌十一年冬,殷元昭着人上奏弹劾夏州刺史谢通、安州刺史谢复贪污受贿、排除异己。嘉平帝罢黜两人官职,流放千里。同时,命怡王殷元昀代天巡狩地方。

    不久,御史以多年前谢府婢女仆役离奇失踪一事弹劾谢普,谢普因治家不严被免去文渊阁大学士一职。

    腊月,谢老夫人病逝,谢普兄弟上表丁忧。嘉平帝准奏,特许恩典,命时任翰林学士的谢适不必去职,允其素服治事。

    相位空缺,王谢两党为争权夺势剑拔弩张,纷纷为利推荐。

    太子着人举荐秦任为相,在宣政殿被嘉平帝公然驳回,连带秦任也被斥责。王?老狐狸一只,为重夺吏部尚书之职,独辟蹊径举荐苏墨为相,却被苏墨以才疏学浅推辞,嘉平帝因而未准。

    次日,苏墨大胆上奏言道御史中丞金锦为人正直,仁孝恭谨,敢于直谏,可任宰相一职。嘉平帝准其所奏,于永昌十二年初令金锦为相。

    谢普退居家中闭门不出,眼线遍布,对朝中动向一清二楚,对此建议太子为胞弟端王聘金锦之女为妃。时端王殷元??年十八,正当婚配。遂由谢皇后请旨赐婚,得配良缘。

    同年二月,监察御史上奏,言道金吾卫吃空饷、祸乱百姓诸事,冯远生被罢黜,调安东大营守将孙博远回京。又提及东南西北四营中部分将领欺上瞒下、行事无方,奏折中有理有据,被弹劾之人陆续被贬被免,殷元晔在军中势力大半被拨除,而之前有军功反被打压的将领脱颖而出,各有任命。

    到了三月,开进士、明经两科,首用糊名誊录,由殷元昭与礼部主持科考,选拔良才。一时间上京城中学子遍地,热闹非凡。及至进士榜出,太子代嘉平帝在杏园设宴,令探花使二人打马采花,并于琼林苑赋诗抒意。宴罢即有人抄录诗作,一时名扬上京。更有书商察觉商机,以此集成诗册,付梓出版。

    四月,魏紫姚黄争奇斗艳,二乔晶玉尽态极妍。相比往年家家都说牡丹花事,今朝却有些偃旗息鼓。这却不是牡丹失宠,实乃是多事之年。

    如今百姓们挂在嘴边的,便是西南吐蕃祸起萧墙。几家茶楼酒坊的说书人将这场宫闱祸乱形容的绘声绘色。原是吐蕃老王病重,二子各有势力支持,争论不休。二王子得国相相助,兴兵造反。大王子被逼逃出国都,向舅父嘉平帝求助增兵支援。镇西大营统帅裴安奉命出征,大败敌军凯旋。如今吐蕃大王子顺利继承王位,特遣使来朝,愿再结秦晋之好。

    吐蕃使者抵达上京那日,道上人头攒动,年轻人惊叹吐蕃服饰之异、番邦言论之怪。老者则白目不屑,道多年前吐蕃老王迎娶永盛长公主才是盛况非常。

    柳如卿自编校医书局回还,和瑶琴刚步上寝殿玉阶,尚来不及一赏牡丹国色。琼箫就急匆匆地过来说道“禀王妃,太妃有请,兰若姐姐已经等候多时了。”

    “可有提及是何事?”柳如卿瞥了眼偏殿,由着瑶琴拿了家常衣裳给她换上。

    “说是宫中来人,不曾提及具体为何。”

    瑶琴看了眼闻讯过来的兰若,担忧道“偏偏王爷又不在京中。”

    柳如卿莞尔,自她嫁入肃安王府,许是殷元昭之前和曲想容达成默契,又有谢婉之事,曲想容竟也少有为难她的时候,婚后三日即遣人过来说不用每日问安。她乐得自在,也不多管,除了平日府中魏安有难决之事前来请示,她也少往兰阁去。

    “你这般模样,好似太妃要吃了我。”俏语谑音,得来瑶琴故作埋怨一眼。

    四月人间遍芳菲,兰阁满庭充溢着清香,围廊下的各式兰花尽绽,姿容百态,蜂蝶飞舞翩翩。

    曲想容却不在赏兰,兰碧众女屏息候在殿外,气氛凛然。见她过来,连忙向内低声禀报。

    殿内一句“进来”传来,柳如卿听得内中怒气未消,略微向兰碧看了一眼,兰碧摇摇头也是不知。她迈步进去,曲想容怒容显露,手持折扇搭在几上。她不由得赞叹,即便是生气,也是一副美人姿态。

    曲想容听着脚步声,微微抬了眼,皱眉道“你嫁与王府已有几月,万事不管,天天往外跑,成何体统!”

    柳如卿见她心气不顺,并不接话,转而笑道“母妃唤我过来,可是有要事?”

    闻言曲想容心中更气,可一时又不好开口。她一边琢磨着柳如卿知情与否,一边斟酌说道“吐蕃来朝之意,你可知晓?”

    柳如卿接过兰碧端来的花茶,奉给曲想容之后才说“听王爷提起过,是为和亲之事。听说陛下有意从宗室诸位郡主中挑选一人……”说到此,她瞧见曲想容脸色不对,问道“可是其中出了差错?”

    曲想容一声冷哼,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杯底晃荡了几次才稳当立住。

    “吐蕃使者不知从何得知,提出迎娶八公主。”

    柳如卿愣住,八公主,那不就是殷元宜?这怎么可以……她忙道“陛下既然打算自宗室中选,自是不会放八公主外嫁。况且此番是吐蕃有求于我们,难道非得顺了他们的意?”

    曲想容瞪了她一眼,怒道“陛下已经准其所奏。”说罢挥手一扫,茶盏跌落在地,清脆声声。

    “谢菀妍这个贱人,我定不放她干休。”

    殿外侍女闻声,探头进来欲收拾碎瓷,柳如卿摆摆手止住他们,颇有些急切地再问“母妃现在是要我做什么?”

    曲想容缓了口气,道“你初一进宫请安,顺道去探望元宜,先安抚她。我再想些办法。”

    柳如卿当下应了,曲想容因行事缘故,除了年节以外,被禁止出入宫廷。不过,听她的口气,难道殷元宜不愿,此事就有转圜?哪有这么容易!

    想到殷元宜,她心中一叹,殷元昭年前还提起陈仲书、苏瑜等人,本有意让殷元宜先行相看,因他们随殷元昀出京而搁置下来。未料想世事无常,陛下竟先应允吐蕃之请,这实在是事如云变,朝夕不同。

    瑶华宫。

    殷元宜临窗抚琴。琴声从容和顺,时动时静,忽刚忽柔,到中段却又慷慨激越,之后渐缓渐慢,直至宫音结束,清雅琴声绕梁,缥缈入云。

    柳如卿在殿外等一曲奏罢,方提裙缓步入内。她听琴中之意并无哀伤,心中稍安。

    见是她来,女官宫婢福身齐齐呼道“参见肃安王妃!”殷元宜弦音不起,回头见是她来,起身浅浅一笑“王嫂。”转而吩咐众人退下,殿内只余下她们二人。

    “刚从寿安宫出来,多日不见你,近来可好?”昨日圣旨已下,敕封殷元宜为华阳公主,嫁与吐蕃赞普为妃,以修两国之好。

    柳如卿望着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殷元昭这几日离京办差,她刚刚听太后的意思,虽有惋惜,但此事已成定局,难以更改。

    殷元宜拉着她在榻上坐下,偏头见她面露难色,却是婉婉一笑,道“王嫂可是为和亲吐蕃而来?”

    “昨日听闻消息,母妃,”柳如卿顿了一下,“母妃她颇为生气,说若是你不愿意,她……”

    殷元宜打断她,不以为意地道“她?难道要去求父皇收回成命?她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柳如卿苦笑,不意她对曲想容的评价如斯。该说果然是兄妹,还是曲想容之作风让人难以认同。

    “王嫂是明白人,当知此事不可行。”

    柳如卿自然明白,只是吐蕃路远,相隔何止千里。听闻民风彪悍,习俗与上京迥然不同,殷元宜才二八年华,闺中弱质,让人怎么舍得。

    “王嫂不必担心我,你回去告诉她,去吐蕃我并无异议。”殷元宜淡淡一笑,道“永盛皇姑在吐蕃多年,不也平安无事。要真论起来,吐蕃赞普还是我表兄。我既身为公主,多年来享受荣华富贵,如今能为两国和睦修好尽自己一份心力,也算是不枉此生。”

    柳如卿闻言一震,从来以为她心性柔弱,不想竟也刚强至此。

    殷元宜起身走至殿门,望着祥云朵朵任遨游,声音缥缈“其实,我早就想离开上京,免得满耳都是流言蜚语。这个机会,正好。”宫中的人惯会捧高踩低,元宁是皇后之女,元安得太后喜爱,那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她未尝不曾有过欣羡,深夜难眠辗转反侧时,也痛恨过自己的出身,却无可奈何。毕竟她,不过是众多公主中的一位罢了。

    “元宜……”柳如卿走到她身边。四月的日阳灿烂,在她们二人身上映作光华一片。

    殷元宜朝她灿烂一笑“听说王嫂编纂的《合剂药方》已经完成,何不送我一本作为贺礼。”

    几日后殷元昭回京,大事已成,广平郡王为主婚使,一月后持节护送殷元宜西入吐蕃。

    然而事难遂心,半月后一日深夜,瑶华宫内侍急奔肃安王府,道公主突然发病,请王妃速速入宫。殷元昭放心不下,两人一道纵马奔赴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