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大营校尉孙威参见王爷,”一个身穿盔甲的人跑进来行了个军礼,单膝下跪道,“末将已按照王爷的吩咐,在刺史王宪、别驾汪集、司马吴承水等人家中、各处私宅别院抄捡黄金六万七千三百两,珠宝奇珍以千计……。”
孙威一项一项地呈明,众人呆若木鸡,万万没想到圣命未下,殷元昭竟敢先行抄家。待回过神来又不知自己家中是否也遭了此劫,脸色瞬息万变。
王宪身子一歪,摇摇晃晃就要倒下,汪集连忙扶住他,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王宪顺了口气,向着北方抱拳拱手,厉声道“我等好歹是朝廷命官,即使有罪,也有陛下和朝廷做主。肃安郡王如此罔顾法纪,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他一出声,和他同气连枝的官员也想着先发制人,皆是应和连连。
殷元昭轻笑,听在大家耳里,犹如闷雷在人间炸响,让人恍惚不知今夕何夕。半晌才又听得殷元昭道“诸位是不见黄河心不死。来呀,请上谕!”
齐越连忙撤了笔墨,将桌案摆正做了香案,张迟则燃了香炉奉上,几缕青烟袅袅。梁益躬身捧了黄底折本,置于桌案之上。庭中众人面面相觑,眼前好似万点金光闪耀,脏腑心血就要喷口而出。
唯有汪集反应迅速“臣恭请圣安。”其他人见状忙稀稀落落地跪下,参差不齐地三呼万岁。
“遵上谕,锦州之事由本王自决,不容姑息。你们口口声声以朝廷和陛下为借口,打量本王不知道你们的心思,真是可笑至极。你们在锦州多年,治下如何,扪心自问可对得起陛下殷殷期望。”殷元昭在跪着的众人身边踱来踱去,厉声严词揪得人心皱成一团,再难舒展开来,只盼着尘埃落定。
碧空雁阵掠过,留下两尾余痕,殷元昭朗声数落锦州的罪恶,围着的兵士严目睥睨,伏地的身子颤抖个不停。风啸叶涛之中,只觉他的声音忽近忽远,或如重锤敲击,或如片羽划过,不让人有半刻宁静。
“锦州之事,本王已悉数奏明陛下。”
良久,众人终于听到他总结陈词,都明白大势已去,再无往日的嚣张气焰。王宪亦是心如死灰,瘫倒在地上,仿佛对自己的下场了然于胸。
殷元昭一声令下,重甲在身的兵士独独押走锦州府衙众人,其余十二县大小官员又生出些微希望,毕竟锦州地域广,若是一朝之内尽废,难免地方不稳。果然殷元昭直言由他暂代锦州事务,请他们回去安分守己,驱除污弊,方能有戴罪立功之机。众人经此一事,已知这位郡王眼中难藏污垢,回了县内俱是一番整顿,只求功能抵过,保住前程。唯有崖知县县令被撤,殷元昭怜惜柳青云之才,命他暂任崖知县令。而柳青云有殷元昭背后撑腰,在崖知县大刀阔斧,除弊政清,重审林敏一案,又深入百姓中间,为他们解忧排难,一时贤名传遍十三县,受人称赞无数。
锦州百姓听闻王宪等人均被收监更是弹冠相庆,纷纷走出门来庆贺。城门旁的“风言闻事”又得青睐,府衙门口的登闻鼓日夜不停,好似要发泄出积压十余年的不满和怨愤。殷元昭又调用将士剿匪除患,天朗日清。和王宪他们有牵连的商户唯恐受到殃及,私底下动作不断,可惜宅第均被殷元昭派人看守,道未经许可不许擅离锦州,一时之间锦州是百家欢喜几家忧。至于又牵扯出告老还乡的前任锦州刺史的贪污舞弊案,则是后话了。
而在殷元昭奏章抵达上京之后,顷刻间皇城气氛冷然。内廷传出消息,嘉平帝看完殷元昭所奏,即命内侍出宫传递圣意。接到传召的重臣急忙整衣备马,心内暗自揣测不停。
时值傍晚,大明宫前余晖照耀,龙翔凤围的白玉柱上祥云斑驳,四方殿檐各立九爪蟠龙,龙威赫赫。
立在殿门前内侍眼尖,看见金锦和顾凌前来,踹了徒弟进去回禀,自己迎上去急道“两位大人可算是来了,众位殿下、相爷都到了,陛下就等您二位了。”
顾凌抱拳告了罪,低声问道“不知陛下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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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殿内传来声音,出来的内侍躬身道“两位大人请。”
顾凌和金锦对视一眼,皆敛眉凛目,抬脚跨过门槛。到了御前,才发现殿内立着十余人,除了已封王的皇子、新开府的怡王殷元昀和王?、谢普以外,还有吏部礼部的尚书侍郎,刑部的郭平林正,以及羽林卫将军陈文,俱是屏声歇气,默然候在一边。不过王?比之以往少了几分得意,想来锦州牵涉到王家,肃安郡王和王家无旧,岂会姑息。
顾凌两人已是来迟,连忙伏身行礼,嘉平帝只让他们起来,随后即有内侍将一封奏折呈给他们。顾凌和金锦不敢怠慢,急急翻开奏章,只见行文极长,足足折了三四番。字迹强劲有力,箴言酌句,正是殷元昭奏闻锦州官员不法。
两人越看越是心惊,奏章中言道,锦州府衙众人不惧朝廷典宪,肆意妄为,蒙蔽上听,理当严惩。更列明王宪等人七宗罪,分别是杀害无辜曲莹儿,事败威逼利诱隐瞒真相,妄图瞒天过海,罪其一;李代桃僵设恒兴当铺,私受贿赂,共抄捡黄金六万余两,古玩珍宝千余件,罪其二;招安土匪,姑息养奸,每年上交岁钱合计五千贯,致使锦州匪患猖獗,罪其三;官商勾结,哄抬物价,锦州丝、粮、盐等物比之别地均高百中有五,百姓苦不堪言,罪其四;私设名目,横征暴敛,加征蚕桑、粮草各类杂税,折钱四十余万贯,罪其五;刑讼冤案频频,以钱银代刑,诱骗乞儿代斩,罪其六;堵民之口,滥行冤狱,致使无辜者入狱,民不得安,罪其七。罪责证言名录,谨具如後。顾凌二人看至最后,知道事关重大,躬身将奏折递还。
嘉平帝见宝福把奏章轻轻搁在御桌上,面上虽不露半点痕迹,心中却怒火中烧,此次若不是殷元昭前去,恐怕也难知真相。
他看了眼殿内众人,沉声问道“众卿都看过了,以为如何?”
顾凌余光看过去,魏王和王宪仍是维持原状,口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其他几人有喜有忧,只是都不愿做这出头鸟。
他揣摩着嘉平帝的心思,正欲上前,站在他旁边的金锦却已经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若是肃安郡王所言为真,则锦州败坏纲纪,无视朝廷律法,如此不忠不义,必须严惩,否则难以平息众怒。”
顾凌见此也道“臣附议。民乃国之根本,锦州诸人行事有伤国本,若不严惩,恐怕民心尽失。”他二人一说朝廷,一说民心,正和嘉平帝心意。
谢普此时才站出来道“陛下,锦州行事荒唐,绝非锦州一地之力。臣以为当务之急,应先肃清他们的靠山同党,方可以儆效尤。”
王宪眼皮抬了抬,心知谢普所指为他,他深知现在即使满身是嘴,也脱不了干系。于是也不辩解,再次上前跪下请罪“陛下,臣教导无方,恳请陛下治臣之罪。”
嘉平帝冷哼一声,道“要是治你的罪,能把锦州这些事全免了,朕就省心了。”言下之意,必是要细究了。
谢普垂眸,盯着地面一眨不眨,暗自思量立储之事。
这一日,大明宫屡出政令,先是王宪除去文渊阁大学士,罚俸一年。又是吏部尚书赵彦泉等十三人革职留看,擢礼部尚书苏墨统领吏部,于三日内拟出锦州及十三县调任名录。命羽林卫押回锦州众犯,回京再审。令郭平、金锦、顾凌在众犯抵京后三司会审,同时严查为他们遮掩罪行的官员。还有御史大夫御下不力,监察御史未尽其责,均被免职。
余下一月,上京城中剑拔弩张。尤其是镇西大营和羽林卫押送重犯进京后,王氏一派莫不是人心惶惶。三司协同办案,司部郎官穿梭于坊里之间。朝内人人只觉头上若悬着尚方宝剑,不知何时就刀落人亡。
那日的朝议过后,殷元昀并未随众人一道退出大明宫,而是留下来欲言又止。
嘉平帝心情败坏,但是他一向疼爱幼子,忍住气□□道“你已经封王开府,再不许像以前胡闹。要多学学你肃王兄,朕才好放心让你出去办差。”
殷元昀露了个笑脸,走上前扒着御桌说道“儿臣正是想求父皇一道旨意。”
嘉平帝故意冷下脸来,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殷元昀平日多得他宠爱,如何看不出他是故作生气,笑道“肃王兄可有说明何时回京。儿臣好久没见他,又错过他生辰,想亲自去迎接他回来。”
嘉平帝闻言一顿,殷元昭生辰时常不在上京,也少有人给他庆贺,难为殷元昀还记得。他抬头看过去,幼子情真意切。他心中一动,平王、魏王个个为权为利想置殷元昭为死地,其他皇子和殷元昭交情也极为淡薄,唯有幼子殷元昀,小时候就敢偷溜出宫往肃王府跑,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兄弟情分。
他面上丝毫不动,拒绝道“别打量朕不知你的心思,上京这么大,不够你玩的?”
殷元昀跑到嘉平帝身边,殷勤地替他捶背捏肩,还不忘委屈道“儿臣冤枉。儿臣悄悄地去,不让人知道。”
嘉平帝听幼子撒娇,心中十分受用,道“你将今日之事做一片策论上来,写的过关,朕就告诉你元昭回程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