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书房。
魏王到的时候,正听到王?一掌拍在桌上,骂道“肖珏那老匹夫,也不知受了谁的指示,竟然坏事!”昨日相府得知殷元昭审讯结果,连夜召集众人出谋划策,原以为弹劾些许过错,至少能让他闭门思过几日,他们正好趁机推举自己人去查锦州。谁料到前有谢普,后有肖珏,使得他们劳而无功,真是可恨。
“舅父何必生气,”殷元晔推开门笑道,“至少京畿大营不在他手中了。”
众人见他进来,纷纷参拜“臣等叩见魏王。”
“诸位请起。”殷元晔在主位上坐下,示意众人安坐。他抬眼看过去,下首诸人除了今日在殿上谏言的几位,还有吏部尚书、兵部的侍郎主事。
赵彦泉时任吏部尚书,道“可是陛下却未提起京畿大营统帅人选,就怕内中还有文章。”他用手暗暗比了个三,意指平王一系。
“这两天父皇定会让吏部奏请人选,”殷元晔掀起茶盖,轻轻撇了撇上浮的茶叶,向兵部诸人望去,“你们在兵部任职,对此有何想法?”
严涛站起来皱着眉道“若论资历和身份,唯有定北大将军宋之钰、平南大将军陈武、镇西大将军裴安可与之比肩,这三人中,又以宋之钰军功最高。”他看了一眼座上众人,“若谢相举荐,我认为定是宋之钰无疑。”
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沁脾的香气在胸腹间回绕,却绕不出兵权二字。
自建朝以来,为防边患,除京畿大营和各州防御驻军以外,朝廷还建有定北、平南、镇西、安东四营,各领十万兵马。
定北大营不谈,自宋谢联姻后,宋之钰已被默认为谢氏一派。而平南陈武为定国公陈文的胞弟,太后之侄。陈家处事小心谨慎,为明哲保身,少有和重臣往来,要拉拢难如上青天。安东大营多是曲晦旧部。镇西大营离锦州不远,若是能说服他支持魏王,他们的胜算便又多几分。可惜王宪三番几次试探,均被裴安装傻充楞混过去。
王?思量一会儿,道“宋之钰回到上京,定北大营就空了,此举不过是扬汤止沸,平王不会做,豫王也不许。依我看,谢普那只老狐狸会从裴安、陈武入手。这两人,宁可我们先一步施恩,也不能让他们转向平王。”
其他人听了也觉有理,赵彦泉便问道“王相之意,是举荐裴安,还是陈武?下官以为,裴安虽为一营统帅,但根基浅薄。而陈武在外多年,若能回京,陈家定会感谢。两者相比,推举陈武于我们更有利。”
另一人道“只怕谢相也是如此想。”
赵彦泉皱眉,道“明日不朝,等后日朝会,我先一步举荐便是。”
王?道“王爷以为呢?”
殷元晔直觉有一处不对,一时却又想不出,只得道“那就依赵尚书所言。舅父,此事就拜托你了。”
“王爷只管放心。”说罢王?使了个眼色,赵彦泉等人知道他们还有事要谈,便告辞回府。
待众人离去,殷元晔改颜换色,重重搁下茶盏,难掩怒气,不顾茶水泼倒在桌上,肆意横流。
他气道“舅父,锦州之事到底为何?”今日上朝前,相府才遣人告诉他审讯结果。他当时既惊且怒,要不是王?说已有安排,他在昭阳门就要发作。
“我说过多少次,让你们这几年小心行事。平王那里多少双眼盯着,你们难道不知道!”倘若王宪在锦州的事情做实,别说他本人,就是整个王家也要被波及。
“王爷息怒。”王?有些尴尬,心中也在埋怨。这个堂弟做事实在不着调。曹焱死就死了,非得给他写个请功的折子。本来他们压下就罢,可嘉平帝哪是好糊弄的。现在越闹越大,还牵涉多条人命,又有殷元昭插手,光是给他抹平这事,就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殷元晔把象牙扇往桌上一扔,冷冷地看着他。如今储位相争正是关键时候,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这些年他处心积虑,可不想因此为他人做嫁衣。
“如果保不住,就先舍了吧。”
绿树荫浓,花红娇艳,蝉鸣鸟叫,凑成一幅盛夏消暑图。
魏安领着侍从端来各色瓜果,听到书房里传来一阵笑声,他满是皱纹的脸也爬上了笑容,愈发显得和善。他走到门前,向里头探去。
齐越给他打了个眼色,悄悄溜出来,向他摇了摇头,自己接了盘子端了进去。殷元昭肠胃不好,医官吩咐不要吃凉食,因而齐越也并不把瓜果往他面前摆,而是给他奉上一杯温茶。
陶茂竹就着盘子摘下一串葡萄,择了一颗往嘴里丢去,笑嘻嘻地道“老常,我就说今天谁借了你胆子,竟敢当着陛下的面打御史。不成想是王爷授意的,难怪有恃无恐。”他们当时都被韩启拦下,没料到常培义独树一帜,让他们在朝堂上替他着急揪心。
常培义得意洋洋“嘿嘿,昨晚王爷派人来跟我说,我也正纳闷呢。不过今日好歹揍了御史,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曹定忍不住泼冷水“别忘了你因御前失仪,被罚俸一年。”其他人闻言哄堂大笑,陶茂竹更是笑倒在椅上。
“能给王爷出力,这点俸禄算得了什么。”常培义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捞了块西瓜。瓜果都放在冰里浸过,一口咬下去,舒爽地连酷热都要退下几分,不过他也有疑问“王爷怎么知道肖珏那老匹夫会弹劾你?”
殷元昭看着他们玩笑,饮了口茶,心中燥热去了些,笑道“肖御史是我拜托他行事。昨日与何先生商议过后,猜想王相定会派人阻拦我去锦州查探,所以才请他出面弹劾,有了大错,小错便无伤大雅了。”
韩启等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解。
唯有常培义在意前半句,挠挠头道“那他岂不是白挨了我一顿打。”
其他人闻言皆是一笑,殷元昭一脸轻松,开玩笑道“你大可放心,肖御史大量,定不会与你计较。不过这几日你见了他,还是躲远些为好。”
陶茂竹乐道“老常,你不如学廉颇负荆请罪,说不准还能缔造一出佳话。”
曹定疑惑道“既是如此,王爷寻个别的由头就是,何故让出兵权?”
殷元昭尚未答,倒是韩启略一思索,问道“王爷早就打算交出兵权?”
此言一出,其他人大惊,不明所以,连忙坐直了等殷元昭给出个解释。
“正是,”殷元抬眸看向房中四人,七年来他们同生共死,早就是无话不谈,“突厥经此一役,大伤筋骨。两年内绝无可能再犯边境。那京畿大营的兵权就如同一块烫手山芋,在我手里,陛下不能安,平王、魏王也忧心忡忡。”
“那我们以后听谁的,”常培义急了眼,“若从其他大营调人,我第一个不服!”
陶茂竹瞪他一眼,道“老常,你嚷嚷什么。王爷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
“茂竹说的不错。除定北外,其他三营都在陛下掌握之中。这几年陛下越来越收拢兵权,因此京畿大营最多只会分化,而不会让他人担任统帅。至于你们听谁的,”殷元昭扫了他们一眼,向上指了指,“自然是听陛下的。”
常培义还有些不明白,曹定三人却反应过来,不由抚掌笑道“此举甚妙,就让平王、魏王斗去,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常培义急地团团转,忙打断他们“你们别打哑谜。”
陶茂竹叹道“早就让你多学点为人处事,别只靠着蛮勇,你就不听。”说罢放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王爷要你办事,难道还靠那半块虎符?”常培义闻言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咧着嘴笑开。
“我交了兵权,日后你们少来王府,免得惹人猜忌。若是有事,就去寻云之,让他给我递个信便是。”
众人点头称是,又闲谈半晌,说起京畿大营日后练兵之计,殷元昭便吩咐韩启尽快上奏,把玄甲军调离刑部,以免懈怠。韩启也有此意,在他看来,玄甲军耗费心血颇多,在刑部看大牢简直是大材小用。两人说定,这几日便提上日程。又有陶茂竹提起前朝用兵谋略和排兵布阵之法,几人分析一通,可行之处即打算在京畿大营施行。书房内话音不断,间或几声大笑震飞窗外鸟雀,听得人身心畅快。
直到门外传来一声请示,才打断了众人兴致。
“何事?”殷元昭隔门问道。
“王爷,太妃回府了,”前来禀报的仆役说得小心翼翼,“遣了兰若姑娘请您过去。”
殷元昭笑意立即消褪,声音也冷下来“知道了。”
书房内众人见状便起身告辞,韩启原是曲诲部下,深知其中内情。他慢了几步落在最后,担忧地望了一眼殷元昭,见他意兴萧索,叹了口气和众人一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