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
“唉哟,别挤。”
乌泱泱的人群聚在一起,全都围着新张贴的告示。
“这上头写什么呢?”近黄昏的时候,一个衣衫破烂的汉子看前方热闹,抓着路人问道。
前头有看完的赶紧过来凑趣“要杀人啦。前天晚上劫狱的那伙贼人拿住了,三日后就要问斩。”
其他人纷纷道“可算是老天保佑!”
又听得几人抱怨“贼人痴心妄想,上京岂是容他们撒野的地方。不过总算是抓住了,咱们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那带头说话的见发问之人络腮胡子,面目狰狞,想起贼人残狠手段,不觉胆寒,缩进人群里就不见了。
络腮胡子又盯着告示看了一会,双手紧握,满脸愤怒,低声骂了几句,再看看左右无人注意,迅速走开。
不远处的二人对视一眼,打了个手势,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自背后跟上那名壮汉。
络腮胡子经永宁桥进了怀寿坊,这里多是手艺人杂居。他放缓脚步混在人群中,装作行人经过。左瞧右看见无人注意,方闪进一条小巷翻墙进入。房中尚有两人,一人披着外衫靠在床上,隐约可见里面是件囚衣,露在外面的胳膊血痕累累,显然是用过重刑。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捧着碗药轻轻吹凉。他听见院中脚步声,立时抄起床边弯刀躲在门后。
“老五,是我。”络腮胡子三重一轻地叩门,低声说道。
李朔收起刀,重新坐回床边,吴乾推了门身形一闪,又看了门外,确信无人跟随再掩上门。
曲如风问道“老三,你出去打听消息,如何?”他声音沙哑,一听便知重伤未愈。
吴乾啐了一口,恨恨说道“大哥,我刚看到告示,说是已抓住人了,莫不是老二他们几个。”他是个暴躁脾气,在房中来回走去,揪着头发低吼道,“要真是这样,大不了咱们再劫一次大牢!”
曲如风闻言连声咳嗽,牵动伤口使得他面部有些狰狞。李朔忙递上水,帮他顺气,一边道“三哥,你先冷静。谨防他们诱敌之计。”
曲如风头靠在床栏上,哑着嗓子道“都是我连累了众兄弟,若不是……”想到为营救他而死的三个弟兄,他一时默然,眼中有些湿润。
“大哥说的什么话,”李朔知道他在愧疚不安,劝慰道,“自家兄弟,何来连累。再说,当年要不是大哥当机立断,我们兄弟早就在地府见面了。”
吴乾低吼数声,在房内走来走去,口中不断骂着朝廷狗贼。想到今日打探的消息,急着问道“老五,你向来主意多,你说现下怎么办?”
李朔沉默片刻,道“三哥,你先别急,大哥现在还不宜走动。明日我再出去打听打听,或许这真是他们故布迷阵。”
吴乾一听就急了“大哥现在伤势如何?”因曲如风一路拒捕,朝廷派了武官暗探擒拿,打斗中伤到数处,在押送回京的途中,又得不到医治,伤处一直溃烂。
李朔摇摇头,叹道“不大好,咱们的药已经用完了。对了,三哥,我让你取些药材回来,可有了?”
一说这个吴乾更是生气,怒道“那些朝廷走狗把药铺盯的紧紧的,进去一个人都要盘问。我看,还不如晚上去抢。”
李朔闻言皱眉深思,吴乾还想嚷嚷,被曲如风止住,只好坐在一旁生闷气。
夜幕降临,借着窗外的月光,曲如风忽见老五面色沉重,低声问道“怎么了?”
李朔内功最为兄弟称道,他竖起耳朵,隐约听到兵戈声响,转向吴乾问道“三哥,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人跟着?”
吴乾摇摇头道“我小心注意了,应该没有。”随后反应过来脸色大变,抽起门口大刀,怒道“让他们来。来一个老子杀一个。”
曲如风挣扎着坐起“三弟!你先不要冲动。”
李朔将脸贴在门上,耳听的人声越来越近,回头道“不行,他们快到了。三哥,你带着大哥先走,我来断后。”
吴乾怒道“咱们兄弟,不能落下一个。要走一起走!”说完把刀递给李朔,屈膝背起曲如风。
三人悄声打开后门,月色中,只见两道人影疾速略过。
赵平宜带着金吾卫赶到时,房中空无一人,不由气道“他们刚走不远,快追!”
“赵都尉,厢房里有两具尸体。”四处探查的兵士回报。
“贼人猖狂!”赵平宜闻言怒道,指着当先一人,“你,去报上京府,着人收殓。其他人跟我追!”
曲如风三人行进至静善里时,眼见的追兵越来越近,李朔把刀塞给曲如风,道“三哥,你带着大哥先走,我来引来他们。”
吴乾也知事态紧急,更知老五这一去恐再难相见。他看着李朔,只有道一声珍重“五弟小心。”
李朔颔首,对着曲如风笑道“大哥保重。”说完便抽刀朝倚马桥奔去。
吴乾忙背着曲如风反向而行。风中尚传来李朔长呼“狗贼,你爷爷在这呢!”随后一阵短兵相接,有人一声令下“放箭!”
破空而来的利箭之声,让吴乾这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也不禁腿下趔趄,险些摔倒。他复背起曲如风,曲如风一双拳握地紧紧的,双目含泪“都是我连累了弟兄们。”
吴乾哽咽着道“大哥说什么傻话,若不是曹焱那狗官逼死侄女,咱们兄弟岂会落得如此地步。”又见曲如风唇色发白,猜他伤势可能复发。
他寻视四周,不顾三七二十一,背着曲如风跳进一个院落“大哥,你怎么样?”
曲如风摇摇头,示意还扛得住。吴乾弯着腰查看,惊喜道“大哥,这里好像是一间药铺。”
曲如风也闻到满院药味,道“三弟,你扶我起来。”吴乾连忙用身体撑住他,曲如风走近一点,苦笑道“天不亡我。”
两人轻轻推开药房的门,里面漆黑一片,幸亏二人习武已久,黑暗中仍可视物。曲如风凑近闻了闻,挑出几粒丸药吃了,又解开衣衫涂上药。稍作休息,便觉有些好转。
吴乾见此也放下心来,道“大哥,咱们再多拿点,以备不防之需。”
曲如风点头,指了指几个瓷瓶,示意他带走。吴乾赶紧去取,不巧碰倒了一个瓷瓶,咕噜咕噜地往地下砸去。破碎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更显清脆。
二人蹲下来秉声凝气,细听动静。只听得院内“吱呀”一声。
柳如卿刚迷糊睡着,开始听得“扑通”一声,还以为是错觉。没过多久又听得瓷瓶打碎,心下不安。她简单穿了外衫,开门道“谁呀?”
院内寂静无声,她扫视四周,发现药房的门半掩着,疑惑走近。
天上明月高悬,柳如卿借着月色推开药房的门,几粒丸药孤零零地滚在地上。她心底愈慌,错眼间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她转身欲高声呼喊,便被一人捂着口鼻拖入。
“不许叫,再叫杀了你。”吴乾在她耳边低声威胁。
柳如卿心中大骇,佩兰居这几日只有她一人居住,难以呼吸的痛苦让她不禁后悔方才的冲动。
她摸索着抓住吴乾的大拇指,使劲向后折去。吴乾被她挣脱的力量缠住,一时脱不开身去注意院外的声响。他低骂一声,放开捂在柳如卿口鼻上的手,转而掐上她的脖子“臭娘们找死!”
柳如卿刚呼进一口气,转瞬又被颈部力道卡住。她被逼往后仰,俏脸涨得通红,喉咙中发出滋滋的声音。吴乾见此,手中力道又重了几分。柳如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眼泪不由自主的滑落。她的手拼命地在地上摸索,不经意间摸到一片衣摆。意识迷离之际,她已分不清那人是谁,只知道牢牢抓住,祈求半分希望。
曲如风看着那只手,惨笑一声,苦道“三弟,放开她。”
“大哥!这臭娘们……”
“放了她!”曲如风低吼道,见吴乾不解,苦笑着说,“就当为了莹儿。”
吴乾一时沉默,见曲如风眼中似有泪花,手中力道慢慢松开,威胁道“别想耍花样,要不然老子废了你。”
柳如卿蓦然得救,连连点头,支着手往后爬去,伏在地上不断低咳,颈中疼痛不已。待缓过来,她用余光瞥见另外一人,和吴乾齐齐蹲在门后,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柳如卿呼吸骤停,这人,分明是那日官兵要找的人!其他人的画像辨识不清,可这个人她看的清清楚楚。深知利害关系,柳如卿不由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趁那两人不注意,一点一点往后挪去。
她经常出入药房,对此甚熟。进门来几个药柜,分别存放着药草和制好的丸药,再往后去,还有个小型的制药间,她腾出一只手往后摸索。前堂传来官兵经过的声音,可能是太过惊慌,柳如卿无意间踢到了方才掉下的瓷瓶。瓶子咕噜噜的往前滚,在寂静的夜中,恍如雷鸣。
门口两人听见动作,皆回身狠狠盯着她。柳如卿忙捂住嘴,惊慌地摇头。
街上兵甲似乎也听到声音,脚步声不由得慢了下来,隐隐约约还有人吩咐就近查探。吴乾在曲如风耳边指着她说了几句。性命攸关,曲如风同情心顿消,撇过脸去。
吴乾提起刀向柳如卿大步走来,低声说道“你找死!”
曲如风隐蔽在门后,仔细听街上的动静。搜查的兵士未得结果,急急往东边去了。他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唤道“三弟,他们过去了。”
吴乾闻言,咧嘴一笑,步步紧逼,长刀贴在柳如卿的右颊上“你刚才想做什么!想弄出动静来找人救你,做梦吧!那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深仇大恨,面部狰狞。对柳如卿而言,这人此时比勾魂的夜叉还恐怖。
曲如风见他尚有心思说些逗弄,皱眉道“三弟,赶紧处理。”
柳如卿闻言,想到他们身上已有多条人命,心中愈惊愈惧,她知道再不动作就再没机会。或许是人在危急关头总有些急智,她头一缩,避开贴在颊上的长刀,顺势一滚滚到药柜后面。躲过一劫的她心中扑扑直跳。
吴乾没料到她竟会避开,一时惊愕,须臾又提刀朝她砍来。
柳如卿全身抵在药柜上,拼尽力气往前一推。药柜重重倒在地上,顿时轰隆一声响,还夹杂着瓷瓶碎裂之声。趁吴乾两人诧异那一瞬间,她不顾喉咙疼痛放声大呼“来人哪,救命啊!”
吴乾顿时大怒,跨过倒掉的药柜朝她走来,嘴中尤狠狠咒骂。此时佩兰居侧门咚咚咚被敲响,有人大喊“柳姑娘,你怎么了?柳姑娘!”
柳如卿没敢分出心神再叫,一手捡起自药柜上脱落的木板,眼睛不敢眨地等着吴乾。门口处有曲如风拦截,她只得快步移到窗前,欲翻窗逃出。眨眼间,惊见吴乾已到她面前,如地狱修罗般恶狠狠说道“我让你喊!”手中长刀就要直劈而下。
就在此时,前堂突然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怎么回事?”原是隔壁伙计见无人应声,心中起疑。他又没有侧门的钥匙,本想从前堂到雪竟巷,没想在门口遇上一群人。
他心里着急,口不择言地说道“大爷,大侠,后院怕是有贼人闯入。里头只有一个姑娘,求大爷帮帮忙。”
“三弟,有人来了,快走!”曲如风也听得问话,急忙唤道。
吴乾注意力一时散开,竟被柳如卿逃开致命一刀。刀光受她举起的木板所阻,砍到她肩背上已卸了五成力。虽是如此,仍是血流如注。柳如卿疼痛难忍,双手虎口俱是一麻,整个人站立不稳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