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的情况确实严重,比之陈园园被白婵婵用白藤捅上七八个洞就差那么一点点了。那白虎异形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农婷婷处理伤口时已经很小心的防止感染了,但奈何伤口太大,一到基地就急速恶化了,完全没有一点点征兆。
农婷婷急得眼睛都红了一圈,围在陈园园边上:“怎么样了?”
“你别急,让我看看。”陈园园巡视了一圈,十三脸上已经密布着苍青的灰败之色了。陈园园小心翼翼地剪开伤口上的纱布,布条下的伤口肿起,浑浊的黏稠的脓液附着在伤口边缘,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余下四五个贯穿伤口都是差不多的情景,她心里惊叹一声,这模样放现世里都该直接ICU(重症加护病房)了啊,救不救得活都难说。
陈园园抬头看了看泪眼婆娑的农婷婷,四目相对,原本就极度焦虑的农婷婷金豆豆唰地就下来了。
她梗着声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是没救了么?”
“不不不,有的救,你先别哭。”陈园园刚忙刹住飘飞的脑洞,召出红藤。
云歌曾经说过,在她手中,白藤带着尖刺和麻痹毒素,一般用于攻击和输出,而红藤伤害能力极差,历经几度进化才勉强在根茎处长出吸盘,主要用于治愈,小伤轻伤能直接合好,重伤转送生命力,靠着精神力也能强行治愈。
心随意动,精神力顺延而出,仔仔细细地探测着十三的身体状况。十三这个伤口看着很重,但是都是外伤,因为流失太多气血,又没有好好换药造成感染,不然以他异能改造后的本身怎么会衰败得这么快。
看清楚病症,陈园园也不再拖延,伸出手悬空覆盖着恶化的伤口,浓郁的生命力自掌间溢出。
充满生命力的绿光在掌中兴盛到堙没,短短一个小时,十三胸腹上的几处贯穿伤口一点点愈合,肌骨重新生长,一点点向中心聚拢,原本萦绕在面上的灰败也褪去,变成正常的红润色——尽管人还没有清醒,但看着就好了很多了。
农婷婷喜上眉梢,跌跌撞撞地扑在床沿上,原本压制地抑郁地哭声瞬间张扬起来,连陈园园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注意到。
起码算是个好的开端吧,陈园园想。
一路过来,到现在,虽然初出点很糟糕,她被云歌喜提,一落地就是生存与死亡,人心与算计,但好在结果是好的,等熬过这场大雪,寒季过去把土地种植安排上,日子就好过了。
她长舒一口气,转身阖上门。
到楼道的走廊有些长,陈园园一步步走过,萦绕在脑海里的思绪一点点拨弄开。
长久以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因为怕死才一直挣扎着想活下去,小的时候好遇到过一个高中老师,知道她的情况下断言,说她这样也好,竟然没有什么求生的进取心,那么有畏死的惧怕心也好,也能活着。那是个很老的教师了,为人很好,时不时还给她带点零食笔纸之类的,现在想想,她觉得自己其实也不算很倒霉,还遇到过好人,大抵是所有的运气都用来被云歌选中了吧。
想到沈?,她忍不住笑了笑。
其实,再往后,遇到难熬过去的事了,她也想过人间不值得,凌风站在十几层的顶楼或是拿着刀片走进浴室,踏到死亡边缘前,想到死后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她又止不住往后退,她害怕,或许是没有绝望到底吧,这个世界上幸运的人有幸运的人的活法,不幸的人也得有不幸的人的活法,对于怀着绝望怨怼敢于赴死的人她不予置喙,谅解而不赞同吧。
徒然地,脑海里浮现出杨大婶的模样来,她顿了顿,紧接着松一口气,像是最终得释怀,世道总是在压迫人的,愿意活下去的人总归有办法的,不勉强自身,不怀恨他人,能帮就帮吧。
走出楼道,灿烂的阳光透过云层一视同仁的普照大地,云层镶嵌金光,边上是碧澄明净的蓝天,看着漂亮极了。
快了……
陈园园踏出阴影,暖洋洋的光照到身上,一转角看到了等在一旁的阿一。
一向稳重庄严的阿一罕见地叼了一支烟,安静站在旁边,一眼看见陈园园过来,忙把抽了一半的烟丢下地,踩掉。
“有空么?”
陈园园:“嗯?”
“帮忙看看万朝朝吧,她昨天发烧了。”
万朝朝的情况不算糟糕,只是很柔弱,因为内心支撑着的精神支柱倒下,她变得很是焦躁不安,醒着的时候瞎想,睡着了也是噩梦频发,蒸腾几天,人就羸弱下来了。
说到底是这个世道变得太快,失去了法规束缚与依仗,她孑然一身,没有强悍的能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救回失踪的弟弟。
病了几天,阿一也守了几天。
陈园园探查过,阿一招着手请她去客厅坐。
倒了一杯白水放在茶几上,阿一也坐了下来,一副有话说的模样。
陈园园配合地坐下喝水。
“有些时间没见你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在酒店,回头建基地的时候也很少看到你。”
陈园园:“嗯,那时候老是待在房间里种菜,老板还特别不厚道,每天翻倍了的给我加种子,我怕种不过来,只能每天都待里头种。”
她说笑着仿佛真的特别惨的样子,阿一回想起来也笑出来。
“那时候是阿七跟十三跟你走得近,阿七负责你的安全,十三就给你运东西。”
“可不是嘛。”
阿一一顿,转开话题。“他们俩很尽心力。”
陈园园也一顿,估摸了一会儿,才轻声又恳切地接话:“都是为了活着呀,能活着谁又想去死呢?”
阿一:“园园……”
陈园园抬头看他。
“你有没有怪过朝朝?当初在刚进基地的时候没给你出头?”
陈园园跳起来:“怎么会!当时情况那么复杂,大家也才刚认识不久,他们姐弟俩都没站稳,怎么好说着说那的。”
阿一仍旧看着她:“你为了救人晕过去一周多,一醒来却发现自己连后勤部都混不进去,外头的人,也大多不认识你,唯一两个知道你存在的就是万朝朝他们姐弟俩了……”
“一哥,”陈园园骤然开口打断。“都过去了,当时是真的乱,活不活得下来都不知道呢,自己都管不清那还能管别人?”她当初还抢戏让万朝朝俩个被沈?隔离了呢,说起来反倒是她更理亏吧!
话一停,阿一便直勾勾地看过去:“你知道?”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一字一句地重复:“你知道了?你知道老板因为你曾恶意隔离他们姐弟俩的事?”
沈?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在当时,这对于他不过是一件小事。阿一自小跟着沈?,也清楚知道这件事,但他也不是圣父能为一两个人的不平击鼓鸣冤。
他当时并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惦记上万朝朝,自然也懒得去管这种事情。
“共事过,我才知道,她真的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处事上,该妥帖的事方方面面都能给你办的很完美,为人上,亲疏远近也从不会给人话柄,在她起任后勤部的时候,她弟弟万达趁便宜从没有多拿过基地一点一滴,连同她自己,都没有因为职务捞些好处,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阿一说罢,沉思着,眉宇间不觉然地全是懊悔不已。
“我总是在想,我之前,要是我在最开始的时候权衡一下,或者是能帮着她说一两句话,她和万达的身份总不至于这么尴尬,现在基地里那些人就不会有那么多闲言碎语。”
万朝朝姐弟是最早进入基地的人呀,有机遇,有能力,为人谦逊努力,为什么会混到现在这个模样?
当初沈?为了保一手作为种子者的陈园园,以董媛儿作为靶子,妄图掩盖掉她存在的痕迹,自然而然地决定摒除唯二知道陈园园身份的万朝朝和万达两人,听之任之,从最开始的放纵基地内传言到将万朝朝推向后勤部高点,再把没有经过什么系统训练的万达带到战场上,看着像是机会,可福祸相依。
陈园园垂下眼睑。
“你昏迷的那一周里,我们在z市里收集物资,那时候没人意识到这次灾难的严重性和长久性,除了我们自己人,我们在市里见过许多的木系种子者,但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觉醒地早,刚觉醒就能召出这么大一棵藤条,当下,老板就决定,一定要把你掩藏好,无论什么代价。”
沈?早就从陈园园这里知道,未来的世道变迁,种子者就是唯一的生存希望,可是种子者的数量那么少,能活下去的更少,活得下去又能安然进化到中高阶的简直是凤毛麟角,他知道陈园园起点高,是希望,于是留一手做出层层叠叠地安排,最后甚至不放心任何人看着她,只能自己上。
说他是自负也好,自大也罢,重要的东西总要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才能心安。诛心而论,他那里把董媛儿的生死、陈园园的心思变化和万朝朝姐弟的存活与否放在心里?以至于,最后仍能把陈园园带上老街的战场上。
人心烦杂,这些陈园园早就费心力盘算过了。上位者的通病,她曾经坚守阵地甚至自我欺骗都不愿意睡沈?也不是拿乔作态没有原因矫情的。
可是,这么长时间,老街事件之后的一路相扶相携,她素来对人情变化敏锐,沈?思想由高高在上的疏远一点点放低亲近,这些她都看得到。
而后,她几次出生入死,沈?守在她身边,甚至差点魔怔,连基地都不大管了,她又不是石头人,怎么能不感动?
阿一仍在看她,房间内的万朝朝还在昏睡着。客厅里,透亮的阳光照耀里,尘埃即将落尽。
陈园园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也不想兜圈子,抬头回视:“一哥,你是在怪我嘛?”
说了这么多话,把沈?的算计摆在桌面上,不过是直白的说万朝朝被边缘化都是因为她陈园园,所以万朝朝今天所面临的境遇的缘由全都能归咎到他们这群人——
“还有我……”不曾为他们的不平境地说一句公道话的自己,阿一铿锵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