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天已飘雪,洋洋洒洒落在院子里,屋顶上。
姜绘三天前就断言要下雪,让姜图先去把地里的红薯都挖出来,又热起火炉,她便整天在拥着火炉温酒烤红薯。
姜图在院子外面叫了她一声,姜绘便让他进屋里来。
他肩上扛着一只熊瞎子,大冬天也穿着短寸劲装,只脖子上被姜绘强行围上了一圈狐狸毛。雪花纷纷落在他身上,姜图把熊瞎子放在院子里,在外面搓搓身子,才推门进来。
他带进来一身寒气。
姜绘给他从炉子里扒拉了一块烤得发黑的红薯,一边烫得哎哟叫,一边给他扒皮。
姜图赶紧接过去,说“师父我来弄,你歇着吧。”
姜绘无语“我已经歇了一天了。”
姜图制止了她企图伸过来的手,哄道“师父你平时太累了,歇一天不够的,我马上就剥好了,你别急。”
“我平时哪儿累了,我不是一直都吃了睡睡了吃吗?”
“你不是要照顾我么,多累啊。”
你倒是先把手里的红薯放下再说这话,姜绘说“我这是给你准备的。”
姜图便说“我不饿,师父你吃吧。”
他拿手帕把没剥皮的地方包起来,红薯里烤得金黄,中间又红透了,这点红就是烤红薯最甜的地方。
红薯是秋天种下去的,冬天就长得又大又圆。姜绘很喜欢吃甜的东西,姜图除了给她买一些糕点和糖果,也会做一些偏甜的食物伺候她。
姜绘把红薯接过去吃了,姜图便在一边说“师父,我今天一早起来,看见有只鸡冻死了,便给你做了叫花鸡,等会我去刨出来咱们吃了。”
“早上的时候,我把你昨天打乱的那堆草药全都分了类,还写了个调理的方子,您等会方便的话就看看。”
你强调我打乱的干嘛?
“中午的时候,我把门口的雪扫干净了,师父你出门要小心路滑。顺便我扫雪的时候,发现了师父你之前说丢了的砂锅,我把它捡回来了。师父你说为什么厨房的砂锅会埋在栅栏边呢?”
因为是我埋起来的呗。
“下午的时候,我出去打猎,遇到了一只熊瞎子。我用刀法对敌,虽然赢了,但对刀法其中又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师父多多请教。”
这就是你扛回来一只熊瞎子的原因?
“昨天师父给我讲书,讲到了当代武林的故事,师父今天还讲吗?”
姜绘“没啥好讲的啊,整个武林,赵家独大,其余都是鸡豚狗彘之辈,真鸡儿丢人。”
姜图犹豫半天,慢慢说“师父,你是不是……本姓赵。”
姜绘一愣,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姜绘的红薯已经吃完了,姜图把剩下的皮接过来包好,又给她擦了嘴。
姜图道“因为……徒儿近期见了一些江湖人,听到了一些江湖事。”
姜绘看着他,五年时间,足够一个男孩变成挺拔的少年。
这五年间,也发生了很多事。
姜绘不止想提升他的实力,还想让他打出名声,所以在搬进木屋后,她便开始给姜图借势造名。
借的是当年的瘟疫之势。
她想推姜图当一个名医。
当时瘟疫横行,百姓怨声载道,流离失所。可惜的是上面的人并没有采取手段治理,最多就是死一个烧一个,死多了就把整个村子围起来烧村子。
后来姜图告诉她,那时候正是皇家权力更迭的紧要关头,老皇帝躺在病床上,看他的儿子把这天下当游戏场,硬生生作了个生灵涂炭。
姜绘也不去管他是怎么知道这种消息的。
只是百姓越惨,他们就越好操作。
姜绘从系统那里买到治疗瘟疫的方子,交给姜图,然后便让系统化身去传播流言,说白灵山山腰之处,居住着神仙之子,他的父亲是天上的医圣,只要吃了他的药,便百病全消,如今神仙之子下凡,是体恤苍生艰难,特来拯救。
真正的达官贵人对这种流言自然不信。
刘老爷位居三品尚书,贵为天子近臣,深深知道那些世间流传的信仰故事,多是天子为控制臣民传播的,例如某教说今生受苦都是为了来世享福,就是让那些耕地的干活的心甘情愿去受苦,别总想着地主为你们做了什么,多想想你们为地主做了什么。
如此洗脑。
现在又传出这种医圣下凡,治病救人,也不过是安抚民心的手段之一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传言越传越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听闻神仙之子从不向穷人收取钱财,治病草药任其拿取,那地方也特别好去,就在白灵山山腰,凡人都可以进。
当然也有一些好事之人,想在山上趁机浑水摸鱼,只是这些人在第二天都无声无息的死了,大家便传言他们冒犯神灵,被天罚了。
现在那座山已经改名叫圣子山了。
刘老爷想,幸亏这流言还没传到圣上耳朵里,这圣上刚刚登基,正是三把火无处可放的时候,要让他听到这种大不敬的称号,非得让人把山推平了。
本来刘老爷是作壁上观,和其他同类相比,他勉强算得上一个好官,只是有个儿子,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败尽了刘老爷的名声。
但他就这一个儿子,也不能塞回去重生,就捏着鼻子养呗。
然后儿子染上瘟疫了。
按理说,瘟疫都隔绝在城外了,但禁不住刘少爷他坚持不懈地追求死亡啊,他就看见一个姑娘,那姑娘长得挺好看,他挺想非礼人家,然后不顾劝阻,追出城去了。
刘老爷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虽然他瞬间产生了就这么把败家子扔了吧这回可不能怪我呀这可是瘟疫我能怎么办呢的想法,但夫人哀求,他还是命人寻医问诊去了。
只是瘟疫横行这么多年,要有人能治,早就治好了。
刘老爷束手无策时,夫人说“你有没有听过……医圣之子下凡的事?”
刘老爷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把病入膏肓的儿子送到圣子山。
结果去那儿一看,乌泱泱一群人,还排队等着看病。
山上虽然人多,但极有秩序,听说有些上一刻还喧哗不敬之人,下一刻就倒地毙命了,口里话都没说完。
求医的人管这叫仙家手段。
姜绘表示,毒术真的好用。
轮到刘老爷的时候,下人前去打点,一粉雕玉琢的小童子拦住他们道“刘老爷稍后,我家主人稍事休息后就来。”
下人要怒“怎么到我们就休息了?”
小童笑吟吟说“不爽就滚,有好多人还等着呢。”
下人奋起“你可知道我家老爷是什么人?”
小童说“管你什么人,命总是只有一条的。”
刘老爷看再放任不管,这张老脸就丢到姥姥家了,便拦了下人,说“下人不知礼数,还望见谅。圣子心系万民,是我朝福气。圣子亲自下凡以赠神药,在下当感激不尽,还请圣子原谅则个。”
他这话态度放的很低了,小童子还是笑盈盈的,脆声说“我倒是不介意别人冒犯我的,恐怕等会儿介意的是他。”
说完,小童看了下人一眼。
刘老爷垂眸不语。
只听那下人道“老爷,我感觉……”
他倒在地上,脸上还保留着有点疑惑的表情。
刘老爷哀叹一声,叫人把这下人抬回去,厚葬了。
过了一会,一个小孩出现了。
这小孩穿得广袖长袍,五官俊秀,睫如鸦羽,他披散着发,却丝毫不见凌乱,只觉得他恣意率性,气度不凡。
真如神仙之子。
只是这么个小孩子,真是传言中的圣子吗?
姜图垂着头,默默书写药方。
面前这位,是他不知道接待的第几个人。
但这个人又不一样,他是三品礼部尚书,掌天下教化言传。姜绘刚才把他叫进去,告诉他,我们等的就是这个人。
他其实不太明白,姜绘想做什么。
他曾亲眼看见过瘟疫是如何毁掉一个人,一户家庭,一个村子的。他对瘟疫同样畏之如虎,从来没想过要战胜它。
姜绘居然能拿出治瘟疫的药方。
只要有了这个药方,她那些在武林的过去能算什么呢,她可以救万民于水火,她可以重新站在武林之巅,她可以成为一个让人敬仰的人。
但姜绘轻而易举地把药方给他了。
她要把这份荣誉给他。
她还让他把方子给刘尚书,而且要给的天下皆知。
“吾素闻刘大人心怀百姓,民高一时,学贯千载……”姜图缓缓说“想必和吾一般,看着这天下而痛心疾首吧。”
刘老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道“在下不敢比肩圣子。”
终于来了。他想,这个孩子不知道是哪一家推出来的棋子,在这种时候如此造势,居心叵测,所图非小。只是不知道背后之人,看上刘家哪儿了。刘家从不站队,也没有多少实权。
姜图说“我有心治这天下顽疾,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刘尚书德高望重,若得大人相助,这天下有疾,何不能解呢?”
还没等刘老爷拒绝,姜图便接着说“所以还请刘大人,帮我把这份药方,广为天下人告知。”
刘老爷愣愣地接过药方,他本以为背后主人或许会以药方求财,可是他就这么,就这么给他了?
什么都不要?
刘老爷盯着姜图看,像看一个怪物。
姜图笑道“只是吾不愿为虚名所累罢了。”
刘尚书点头,他是想要实名了。
但收下药方,以后占便宜的还是他。只是吹一吹这个医圣之子罢了,反正这事他熟。
暗地里,都知道他们已经达成了交易。
表面上,刘尚书还得说“圣子大人心系天下苍生,德思万物,风动四方。”
如果你见过我解剖尸体的样子就不会这么说了。
姜图低笑一声,忽然起了心思,正色对刘老爷道“其实吾非医圣之子,而是医圣之徒,这药方也是医圣仁慈,传授于我,我不忍藏私,才望大人相助。”
反正都是编的,师徒如父子,是儿子还是徒弟很重要吗?
刘老爷不明白他干嘛要给自己说这个,随便应付几句,便抱着药方回家了。
圣子大人亲自把药方交给他,让他拯救万民于水火,这是天上神仙也看上他的人品德行了啊。
这多值得吹一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