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过后,王云兰就回了濯鹿书院,王承允原先就在濯鹿书院就读,书院夫子言他文章技巧熟练,但差一些洞明世事的火候,这才出去游学了几个月。如今准备年后下场,自然也回书院去了。至于王侍郎,衙里公事繁忙,惯常少在府中。
这白日里,王家的主子就只剩下了王云芙和章氏。
“小姐,您这是?”芳圆看着王云芙给自个儿化的妆,十分疑惑。
昨夜下半夜落了一场急雨,这会儿院子里的青石板半干半湿,树叶上尖尖儿上挂着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王云芙望着窗外那些水珠上的碎光,脑子里有一瞬想起了薛青怀。
不得不说,那厮人不着调,皮相却是真的好。
王云芙收回目光,看着镜中的自己,问芳圆“你说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芳圆吞吞吐吐地道“这……”
王云芙轻轻一笑,道“这样像不像病人?”
“像!像!像!”芳圆听王云芙自个儿也这么说,忙不迭地点头。
面色苍白,嘴唇无血,眼下青黑,可不就跟染了病似的!
王云芙自己却十分满意,“那就好。”
“可……”芳圆不解,眼神对上王云芙,见她目光清明,练达沉稳非往昔可比,遂止住了要说的话。
这丫头忠诚信义,又机灵识趣,王云芙打心眼里喜欢,转身拍拍芳圆的手,轻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若是规矩的人家,王云芙应当每日去给章氏这个当家太太请安的,只是章氏自己在王家地位不稳,王云芙以往又是个刺头儿,这规矩便没能立得起来。王云芙四月份重生以后,先前想着洗心革面少树敌,便借着禁足反省过了的由头,时不时去给章氏请安。
因此今日王云芙说要去给章氏请安,其实算不上突兀。
只是到了章氏的院门口,却被章氏跟前的大丫头拦住了,就是昨日给马婆子传话,让推王云芙下水的那个。大丫头看着王云芙,面上神色有点不自然,“大小姐有心了,只是太太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您,您今日还是先回吧。”
章氏病了?王云芙心中冷笑,据说马婆子这会儿都还昏迷着,章氏怕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心里堵得慌吧。
若是往日,王云芙也就回转了,今日却不行。
她面上笑一笑,道“既然太太病了,我更应该进去看一看的。”见大丫头又要驳斥,王云芙又道“这样吧,我也不与你为难,我就去纱窗下同太太说说话儿。”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倒是不好拒绝,大丫头只好去禀了章氏,片刻回来,道“那大小姐说两句就罢,不然为着探病反而还累着了太太。”
王云芙应下,留芳圆在院门口,自往西厢的纱窗边上去,“咳咳……太太,听说您病了?”
章氏实是有心病,心中早已厌极了王云芙,只是从前借着王云芙捞财,才没有想过要动她。近日折了刘妈妈,失了财路,章氏忍无可忍,谁知竟还失手了。
心中一时酸一时苦,章氏有气无力地道“些许不爽利,躺一躺就——”
“咳咳咳!”
章氏的话被外头王云芙的咳嗽声打断,心中愈加不耐,道“大小姐既不舒服,就先回去吧。”
王云芙目的达到,也就应下了。
等她走后,大丫头顺嘴提起王云芙今日少见地差,章氏并不将这个继女放在心上,听了这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过了两天,王云芙和头回一样打扮,去给章氏请安,且咳嗽还加剧了些。章氏心头正不爽利,见王云芙染了风寒,心里头高兴着呢。
又过了几日,王云芙再去和章氏请安时,在窗下咳嗽咳得说不出一句整话。大丫头慌里慌张跑进屋里,说王云芙面色惨白,眼下大片青黑,嘴唇毫无血色,站在院子里摇摇欲坠,章氏这才吓了一跳。
王侍郎不管内宅事,但他官场沉浮多年,绝不是个糊涂的,章氏不敢在家中做手脚,而且怕王云芙出了事,王侍郎怪到她不作为,连忙使人请了大夫入府诊断。
这五月的炎夏,王云芙盖着棉被,手里还拿着汤婆子,面色潮红,额头满是大汗。听到芳圆的话,连忙按事先说好的,让芳圆抱走棉被和汤婆子,自己换了夏被盖上,然后嘴里含一点蔗糖进去。
这一摸脉,大夫就发现王云芙身热异常,脉象促而杂乱,而且吐出的痰浓中带褐。再一听说她吃不下饭,一径儿想喝水,四肢不时地抽痛……
大夫很快就出了里间,和章氏道,“太太,贵府小姐的症状和城郊的疫症有些像。”
“疫,疫症?”章氏有些没反应过来。
大夫挎着药箱,顿足道“?悖??粘墙急?14咔椋?19春凸蟾?阋荒r谎??懒撕眯惫思勺耪馐枪偌遥?蠓蛲塘撕蟀刖浠埃?澳?僬伊礁龃蠓蚩纯丛趺此怠!
章氏呆住了,王云芙得的竟然可能是会死人的疫症!
愣了片刻之后,章氏心中有了个主意。
当夜,章氏跟王侍郎汇报了王云芙生病的事,将大夫说的疑似疫症换成确诊了疫症,“大夫说了,疫症极易传人,须得隔离起来,依我看,姐姐留给大小姐的西郊那个庄子,整好适合养病。”
王侍郎是朝廷命官,自然知道城外发了疫情,也知这次的疫病之严重。第二日又找了一个大夫,大夫拿不定,只说有可能是疫症。
“承允年后就下场了,现在可是关键的时候,若是染病了就不好了。”章氏觑王侍郎脸色有所松动,又道“大小姐病了得静养才行,过阵子养好了,咱们再接回来就是了,两厢便宜。”
这话却是说到了王侍郎的心坎儿上,难得地同意了章氏的建议。
……
“小姐,您喝点水下一下。”
王云芙主仆二人坐在出城的马车里,王云芙手里拿着糕点吃得兴起,一时被噎住了,连忙就着芳圆的手灌了几口水,却是半点儿病色都没有。
不但没有病色,王云芙甚至还隐隐兴奋。
前世因为端午落水,王云芙回府以后染了风寒,当时恰逢城郊瘟疫,章氏便以王云芙得了疫症为由,说服王侍郎将王云芙送到了西郊的枣子庄,王云芙恨父兄对自己太过冷血,大为自伤自怜。
就是在那里,她“偶然”重遇端午时救了自己的秦仁,秦仁温言软语,细致体贴,让王云芙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并且在一次意外中失身于秦仁——前世真正的悲惨,就是从枣子庄开始。
如今既然重生了,与其胆战心惊防不胜防,不如主动出击,设一个陷阱捕杀秦仁。
秦仁于她,是必杀之人。
南平侯府中的扶风院,世子薛柏文将一卷书递给薛青怀,“二弟,你看。”说着翻到某一页,道“上京是前朝旧都,也是如今大梁的都城玉京,这《上京奇物志》是前朝一落第书生所作,上头记载了诸多奇闻异事。”
薛青怀接过书卷,剑眉轻拧,薄唇微抿,是少有的认真模样。
那一页上记载了一件奇事,说是某一年某一月,人们在西郊的陵水河中捞起来一口木匣子,打开之后,那匣子里装满了秦城贡茶,若是论起价来起码值几百两。
这茶每年历经千里运到京城的不过二三十斤,不可能这么一匣子流落在外而无人知,只是相关衙门查来查去都毫无头绪。
谁知没过两天秦城贡使上京,自陈在隔京城百里之外的密江中遇上风浪,将贡茶丢了一匣。
人们将先前陵水河捞到的匣子给贡使一看,竟就是在密江中丢失的那一匣。
“密江之中,前朝时便有人淘金沙。”薛柏文竖起一根食指,轻扣自个儿额头,是他思考时常有的动作,“陵水河虽然没有金沙的记载,但《上京奇物志》上这则趣闻若是真的,那密江与陵水多半有暗河相连。”
薛青怀将那一页读了又读,半晌,朝薛柏文点点头,“大哥说得对。”
尔后放下了书卷,改而抽出墙上挂着的长剑。
西郊,陵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