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下巴顶着我大腿,仰着头说:“我饿!”
我用手捂紧屁.股上的口袋,带着哭腔道:“饿你们别找我啊,找警察叔叔,他们会帮你们的。大姐,要不我带你们去派出所吧,真的,就在前面,不远。”
少妇捋了捋额前的秀发,说:“没身份证,去了说不定被当作人贩子抓起来,不去。”
我想想也是,这年头,没身份证千万别落在警察手里,不然麻烦事儿一大堆。而且我们县警队里曾经出了个‘打拐’英雄,为此县警署还受到公安部的通令表彰,该英雄连续两年被评为“全国十大优秀人民警察”。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一度成为本县公安系统工作的重中之重。
“那你说怎么办?反正钱我是没有。”我想好了,待会儿趁小男孩手松点,甩开他就跑,我就不信他们追得上。
可接下来我不由得哀叹一声,我发现小男孩已经像树懒一样盘在我腿上,正朝我嘿嘿傻笑。
这下我真有点恼了,不禁大声道:“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饿了,要吃饭。”小男孩中气十足,根本不像几天没吃饭的样子。
“好吧,你先下来,我给你钱吃饭行不行?大姐你让他先下来。”
“不好,我一下来你就会跑,我才不上当。”小男孩说。
“不跑不跑。”我彻底没脾气了,哪有这么鬼精的小孩,我一有什么想法他似乎都知道。
“阿财你下来吧。”少妇说话了。
小男孩这才松开双脚站在地上,但双手仍然抱着我。
我小心地从屁.股口袋掏出今天刚领的工钱,捏出一枚五毛的硬币,想了想还是放回去,抽了一张10块的递过去,说:
“够你们俩吃顿面条的了。”
小男孩不接,zui里连声说道:“不够不够,我不想吃面条,我要吃饭。”
“爱吃不吃,不要我走了。”我作势要抬腿。
“不能走!不能走!”小男孩抱得更紧了,整张脸埋在我kù子上扭动着,热热的呼吸喷在我大腿上,痒痒的。
我突然感觉不妙,shen手把他脑袋拨开来,看见他白白净净的脸蛋上两只大眼睛露出诡异的笑意。
我低头看着kù子,靠!一团黏糊糊的鼻涕赫然醒目,神似微缩版的澳洲地图。
这是我最近才买的浅蓝色牛仔kù,kù型笔ting修长我很是喜欢,今天第一次穿,为的是领工钱时不显得寒酸,因为其它两条早已洗的发白,kù管边都已露出根根线头。
小男孩大概觉察出我眼神里的怒意,蹭的一下缩到了少妇身后。
我扬起了手掌------
少妇轻移碎步款款行近,低眉垂目丹唇微启:“有因就有果,因为果之因,果为因之果,因即是果果即是因,因缘果报生生不息。”
“什------什么意思?”我一时大脑混沌,尽管我古文底子不差,可绕口令并不是强项。
“就是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小男孩跟在少妇身后,探出脑袋来说。
“那不就对了,你弄脏我kù子,我给你一巴掌,正好两清。”
其实我也就这么一说,真要打这屁大点的小孩我下不去手,kù子脏了回头洗洗就是了。
少妇对我颇有意味地笑笑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的还没有来。”
“那就趁现在还来得及。”我放下的胳膊又举起来。
“你说的‘现在’也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想想你还有什么?”
“我,我------”
我有什么?作为一个思想小有深度的当代大学生,我当然不会肤浅地说出诸如有房有车,有才有貌这样一些贻笑大方的话来,而事实上,那些我都不怎么有。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深度话题,深度到我给出的任何貌似有深度的答案都将是肤浅而贻笑大方的,所以我选择闭zui。
我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怎么了,难道街上一个要饭的都能要出哲学来,还是哲学家们都出来要饭了?
今天要不是遇到真正的高人,就是对方在故弄玄虚、扰人视听。
我不是仲永,没有天才;也不是柳永,没有文才。我只是一个其外无金玉、其中有败絮的男人。
对,至少我是男人,男人可以在体格上被打倒,决不能在气势上被压倒!
于是我须发怒张,厉声喝问:“说!你们到底是谁?”
少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让我刚强撑起来的气焰轰然垮塌:“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我就是我。”
“我又是谁?”
“我是------靠!”
又来了!我是真的不愿再跟这个女人说话了,这是要把人逼疯的节奏啊。我情知以我的智商根本无力思考这么深奥的命题,也或许它本来就是无解的,多少先哲前辈在这个命题上折戟沉沙,我不会不自量力到敢去挑战这个哲学巅峰存在,到时别说沉沙了,怕是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所以我想趁早结束这个既沉重又无聊的话题。
一阵爆笑声传来:“哈哈哈哈哈!他说他是靠,他说他是靠------哈哈哈哈!”
少妇诧异地看了小男孩一眼,说:“有那么好笑吗?”
小男孩不吭声了,但脸上和zui角的肌rou分明在抽搐。
我真的不高兴了,抬腿就走,完了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看着一直抓在手里的钱——我能说,腿刚抬起来就被那小子抱住了吗?
我哀叹一声:“我就这么点儿,总不能全给了你们。”
小男孩出手就从我手中抽走了两张红色的‘毛爷爷’,说:“那我就只拿两张好了。”
我脸都绿了。
小男孩一脸的无辜:“这很多吗?我们要吃饭,住店,再吃饭,再住店,再------”
“好歹给我多留点啊!”我长舒猿臂,探掌变爪。
小男孩鬼魅似的躲开我的手,惊奇的看着我,接下来说出这句话让我恨不能掐死他:
“你,要钱干什么?”
我怔怔地看了他好久,突然爆笑出声:“哈哈哈哈,我要钱干什么!我要钱干什么!你说得对,我要钱干什么!------我的过去已经过去,我的未来它还没来,我的现在瞬间不在。我我我------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说,我还要钱干什么?------拿去,都拿去,全给你了,哈哈哈哈------”
我抓着小男孩的手,掰开他的拳头,把手上的零票拼命地要塞给他。
我想我大概是吓到他了,他惊恐地挣脱我的手,跑回少妇身边。
癫狂中,似乎看见少妇手指飞快地动了动,在xiong前摆了个兰花指造型,同时zui里念了几个单音节的字,然后屈指朝我一弹。
顿时,我脑袋嗡的一声------像是一股柔凉的水流入脑际,霎时头脑一片清明------
我大概愣了有好久吧,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感到陌生:“为什么是我?”
少妇笑:“我们有缘。”
我心里苦笑,‘缘’这个字倒是用在哪里都合适。
“接下来你们要去哪里?”
小男孩欣然道:“当然是先吃饭,再住店。”
“然后呢?”
“没有然后。”小男孩走过我身边,拍了我一下说:“走了。”
我‘嗯’了一声,问:“能说再见吗?”
少妇回头笑:“你说呢?”
我蹲下来默默点了一支烟,望着一大一小的背影渐行渐远,脸上有莫名的泪水划过。远处飘来珠落玉碎般的声音:
众言浮生梦一场
生如夏花死何妨
皆因慈航风云渡
苦乐无住踏彼岸
我喷出一口烟,心想,虽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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