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说话?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可能是她路遇什么高人医好了,也可能是戴德的毒药过劲了。总之,凉溪身上没这一点缺陷,君战就为她高兴。
楼二公子依旧皱眉不展。说实在的,他已经有些想不起凉溪的面容,只记得戴谷主将她从崖上带下来后,她一身的兽皮,很是肮脏邋遢。之后随他们离了谷,人收拾干净了,却娇小清瘦,比之同龄的女孩儿要柔弱许多。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宫家该不会是传错了话吧?
“阿战,她可不仅仅是会说话。宫家人讲她武艺了得,加之医术精湛……”
楼二公子越说,越是不能把这些形容靠到脑海中那个娇小的身影上去,君战也是愣住。二人相视无言,还是外头的玉筝姑娘进屋来,打破了沉默。
“殿下,今日可要用些晚膳?”
玉筝小心翼翼的,一双动人的美目里含着期盼。她对画卷里的人有些不喜欢,却又希望那幅画可以让君战恢复正常。
一听见晚膳,楼二公子先急了。他进宫时天已向晚,如今实在多耽搁不得,得赶紧出去了。
“今儿晚了,阿战,明日我再进宫来寻你。现在人已经找到了,”他轻轻拍了拍桌上的画,道,“你可就要好了吧?”
君战这就先把什么武功、医术之类的话都抛到脑后,对楼二公子笑了笑。跟玉筝问明了时辰后,知道不能再留他,便将画收起来带在身上,一边送他出去,一边对侍女道。
“我也没有什么胃口,晚膳随便做点儿清淡的便可。”
他只是淡淡一句,玉筝已经开心地笑弯了眉眼,转过身就去吩咐侍者。
照着君战的口味定了几道菜,目送传膳的太监匆匆奔去御膳房,她茫茫立在原地,心里的欢喜早不知飞到哪里去。
殿下自从回宫,就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他从仙医谷带回来了一位女大夫,那女大夫生得如薄露清霜一般,不似凡人。她起先还以为,殿下之变是因为那个花容月貌的仙女大夫,不料却是错怪了人。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脸都还没有长开,能出落成怎样的倾城之姿,让殿下日日挂怀,夜夜不能寐?
玉筝微微叹气,一边往回走,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东南方向的一处宫殿里。
那画像不知可有机会瞧上一眼,若是瞧不到,其实问问那郑大夫也无不可。只是,殿下对那仙女一样的人儿,也不知怎的,态度简直恶劣至极。他们这些侍从,但凡有谁敢与她多亲近一点儿,只要被他瞧见了,定少不了一番训斥。
玉筝心下思绪万千,回到书房,君战已送别了楼二公子回来。玉筝见他怀中仍是紧紧抱着那幅画卷,心头一酸。
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得皇后娘娘眼缘,有幸到娘娘跟前伺候。当初,娘娘选中的几个官家闺秀,其余的都已出宫嫁人,只她被送到了东宫。
皇后娘娘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偏偏,她瞧着太子爷就不懂。不知是真不懂,还是不想懂。若是不想懂,她又何苦困在这东宫里?她家里也不需要多一个娘娘来稳固地位!
玉筝越想越是烦乱,竟是没有搭理向她走去的君战。不过,君战此时也无心去管她的失礼,怀里的画卷仿佛是他的所有。
回到书房,他又摊开画来看。虽说画中不是活人,但他只要一看到这张脸,一直绷紧的心便会舒松许多,就连呼吸都要畅快一些。
博州城,她在博州城……
一晚上,博州城三个字也不知在君战的脑中过了几万次。玉筝第二日清晨去伺候他洗漱穿衣时,发现他竟是整夜都未曾松开那张画卷,心头便是一震。
“殿下,还是先将画放在一边吧,小心水溅到了。”
君战依言将画卷放到一边,在玉筝给他束发时,冷不丁地开口道:“今天叫她不用再过来了。”
这一句话没头没脑,玉筝却懂什么意思。她叹口气,柔声劝着:“殿下,左不过就是半盏茶的功夫。殿下实在厌恶她的话,闭上眼睛不听不问就好了,不让她来怎么行呢?您这次中毒受伤,皇上和娘娘日夜悬心,所幸消息不曾传出去,否则怕是要闹得举国大乱。现如今虽说毒消了,这一场大病,肯定还是亏着身子了。郑大夫总归是谷中的神医,有她调理,于您有百利而无一害,皇上和娘娘也放心啊!”
“她算是什么神医?”君战冷哼一声,却也不能把仙医谷中的那些猫腻讲给玉筝听。
君战对这宫中品级最为低下,甚至是那些专门洗刷夜壶的奴才,说不定都能给一个笑脸,偏生却对仙医谷里的大夫如此。玉筝万分不解,却也已经习惯了君战对郑方菡态度如此恶劣,反正她总是有法子劝他便是了。
君战对仙医谷的大夫是再不会有任何好感的了,但他极有孝心,打从仙医谷回到宫中,见母亲急得鬓边发都白了两根,他又悔又愧,当时私心里就发誓,再不让父母操这么大的心。
那个郑方菡……
头发已然束好,君战抱着画卷,越想心里越是憋闷得慌。
他回宫的当天就跟父皇母后道出了仙医谷中的污糟。父皇神色都没变,但他叫太医院里的太医去试郑方菡,也叫他倒了玉瓶里的几滴血去让那些太医研究,可见心里终归是信了些的。
不过,单单只是相信怎么行?仙医谷中的一群鬼怪将她害成那般模样,他巴不得世人马上知道那群人的真实面目。
而要做到这个,只有他的父皇有能力了。但父皇却说这事急不得,母亲更是将信将疑。
不,母后根本就没信。她但凡有一丝怀疑,就不会把郑方菡安排在他的东宫,不会让她每天早上都假惺惺地去给他号脉。
她在仙医谷中遭了那么多罪,定然是希望早日真相大白。他让她失望了……
摸了摸怀里的画卷,君战问道:“父皇已经上朝去了吗?”
“嗯。”
见君战好像要打开那画卷,玉筝悄悄凑上去想看一眼,却没能看得到。
“母后起了没有?”
“娘娘日日早起,这个时辰,怕是早膳都用完了。”
“我今日是贪懒了。”君战瞧了眼窗外的日光。
“殿下自回宫,就没有睡好过一日。昨夜难得安眠,今晨奴婢才不曾叫您。”
主仆两个人今早才多说了几句话,玉筝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从前。最近这些日子,在这宫中她都不敢多讲话。即便讲了,殿下也只是回一个字,“嗯”呀,“哦”呀,或者干脆不答应,独自怔怔出神。
好容易气氛回到从前,玉筝却来不及多说上两句话,外头就有小太监进来,缩着脖子,舔了舔嘴皮才战战兢兢地道:“殿下,郑……郑大夫来了。”
见君战脸色陡然冷下去,玉筝心头也是害怕,对郑方菡顿时十分不喜。但心中再不喜欢,人家是仙医谷中的大夫,地位高过她,她礼数是要有的。
微微笑着出门去,将那十分不愿意给君战看病的郑方菡请进来,玉筝就退到了一边。瞧着眼前的病人冷着脸,医者也冷着脸,气氛跟前几日一样,尴尬至极。
玉筝却不知道,两人虽然都冷着脸,君战是满心的排斥和厌恶,郑方菡却只是做一个表面功夫,她心里属实惧怕无措。
每天给君战诊脉的这点点时间,君战固然觉得难熬,郑方菡更认为这简直是折磨。
戴德那老头子根本就是害她,她哪里会什么医术了,这君朝的太子又哪里会听她只字片语了?那老畜牲送她来皇都,就是为了折腾她!
这才过去了多久?太医院的那些老大夫天天前来“请教”,君朝太子见面就一副恨不得流放了她的模样。应付那些老太医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她到底能在这种环境下做什么?她现在都快要崩溃了!
一分一秒地捱过时间,郑方菡心底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仍然是冷冷清清,板着一张脸说出跟往日一样的话:“殿下还是要注意休息,多加调理。您体内残毒未清……”
君战连多一个字都不愿意听,见她诊完了脉,便起身走出去了。
玉筝尴尬地对着她笑一笑,礼数周全地让小太监送她回宫后,便追着君战去了。
“先去母后宫里通报一声,说我过去请安,看有无需要避讳的人。”
“是。”
玉筝叫人匆匆而去。这宫里人有点少,皇后娘娘喜欢叫都中的闺秀进宫来陪她说话儿,经常留那些年轻的女孩儿家过夜,是以君战才多吩咐一句。
小太监跑去通报了,玉筝陪着君战慢悠悠地往中宫走。见他怀里仍是抱着那幅画,走到半路忽然想要打开看,心里便忍不住砰砰乱跳,眼珠斜过去,想要看清画上的人是何模样。
等君战将画展开,玉筝看清楚后,不由长松一口气,心下又颇觉奇怪。
她本以为是什么倾城的天仙,七八岁上已经姿容绝世。不料画中却只是个虽也算清秀可爱,一双大眼尤是动人,但论相貌,实在连她家中的庶妹也不及的女孩儿。
太子爷怎会对这样一个孩子如此……如此……
之前玉筝猜测君战是喜欢凉溪,见过了画像后,她却是怎么也不能再把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往情字上扯。
要是容颜冠世,那不管几岁,都会诱惑到人。可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儿呀,太子爷他……
皇后娘娘怕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有那样的娘,她也自负她这个都中第一美人有些美貌,宫中的侍女,又有哪个是丑的?殿下自己更是俊美无俦,他怎会看中那样一个普通的孩子?
定是另有别情!
玉筝脑子里一瞬间不知转过了多少想头,君战却浑然不知。他看画儿看入了神,直到有人提醒他上台阶,这才猛然惊觉。
收起画卷来至中宫,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在儿子面前不见丝毫威仪,笑着招手叫他上前去。
“身子可好些了?”
知道君战讨厌郑方菡,皇后便不提起她,只关心君战的身体。
“听筝儿说,你昨晚乖乖用了晚膳,也歇息的极好。她说你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
“母后一口一个筝儿,依孩儿看,在母后心里,筝姐姐怕是比儿子重要多了。”君战佯装吃醋,不高兴地坐到皇后身边。
“那是自然。筝儿从小就乖巧,哪里像你,皮猴子一个。都这么大了,只会闯祸!”
刚说完闯祸二字,皇后自知失言,见君战面上又献出愧疚之色,她即刻换了话头,引开了儿子的思绪。母子两人笑说几句,话头又回到玉筝身上来。
“母后既然这么喜欢筝姐姐,赶明儿不如收成义女。”
玉筝脸色一变,垂下头去。皇后娘娘笑一笑道:“要是真能有这么个女儿,可也是本宫的福气。只怕你孙家姨娘不愿呢!”
玉筝连忙陪笑答应几句,等这话说过了,又默默垂头站在后边,听母子两个人说些闲话。
皇后早已看见儿子手中的画卷,却一直不动声色。扯了好一阵子的家常,这才叫玉筝退下:“好孩子,你整日价照顾这个没良心的,也够辛苦了。你娘亲一直想叫你回府住两日,前阵子这小没良心的不在宫中,你也不愿意出去。如今他好端端回来了,你也该去陪一陪你母亲。”
玉筝没有立刻答应,见君战什么也不说,这才应下。带上皇后给准备的各种礼物,心情并不是很美妙的出了宫。
打发走了玉筝,皇后娘娘还是没有主动问儿子他怀里的画卷。又说了几句闲话才问:“战儿,今天一大早的来见母后,是有事儿吧?”
君战低头不语,摸着怀里的画,突然从座位上站起,双膝跪倒在母亲面前:“母后,孩儿想去一趟博州城。”
皇后皱眉,一言不发,也不立时叫他起来。看他一直跪着,也并不多言。到底为人父母的欠儿女,最后还是她先心疼,伸手扶起了君战。
“为着什么?战儿,你到底在那仙医谷中碰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