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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那个男孩(六)

    轿车缓缓驶到校门,潘木人已经清醒了。孔家的轿车他认得,她肯定坐在里面。

    手不由自主地揣进口袋,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那个小巧的梅花碟子,就在他手中。

    要不要还呢?

    直接跟她说还盘子,是不是有些太郑重了,她哪里会记得一个小盘子?可是不还,万一她真记着,把他当成拿了东西就不给的人怎么办?

    他自己其实是不想还的,冰淇淋吃完就没有了,他没有一件可以拿着想一想她的东西。那小巧的梅花碟子,他真不想还……唉,早知道,昨天放学的时候就跟饭盒一起放到柳晴的桌子上了。

    现在怎么办呢?

    潘木脑子里想的事情从来就不多,因为少,所以简练,所以清楚。他该进什么货,他该先卖哪些货,他时间怎么安排,哪堂课必须要听,他现在钱存了多少……这些事在他的脑子里,总是明明白白地列在一张单子上,下一件该做什么,他就去做。

    只有在遇到有关于她的事时,他连耳鸣的病都犯了,脑子整个儿“隆隆隆”的。

    凉溪早就隔着车窗看见了潘木,他背有点驼,状态很不好。走路的时候,脚下像飘着,踩不到实处去。

    这人晚上到底在干什么?他简直像一夜没睡!

    凉溪不落痕迹地收回视线,车停稳了后,她制止了保镖李姐的行为,自己下车去。校门口就只有潘木一个熟人,别的都不认识,凉溪便自然地向他微微颔首,浅笑着问候道:“早上好!”

    “唔……唔嗯……”

    潘木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出声了没有。只看到凉溪向他一笑后,缓缓进了校门。

    进了教室,潘木马上趴下睡觉。柳晴见到自己桌上的饭盒,心情不好了整整一个早上。

    下午大课间,凉溪跟柳晴约好一起去上厕所。路上,她无意地问道:“晴晴,你跟潘木同学熟悉的话,知道他为什么总在课堂上睡觉吗?”

    听凉溪说她跟潘木熟悉,柳晴心里又难受了。但她也暗自惊讶,凉溪竟然会关注潘木。听她问的话,柳晴又不由叹气,打心里头同情潘木。

    这种种情绪堆到一起,柳晴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天早上,我跟他在校门口碰见。我觉得他不像是故意跟老师作对的样子,他是真困。只是,明明是大清早,他怎么总像没睡醒的样子?”

    凉溪不管做任何事都是慢慢的,柳晴一边耐心地等着她洗手,一边叹道。

    “筱筱,你不知道。阿木,他其实……也怪可怜的。他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在夜市照管两个摊子,天天睡觉都到零点之后,隔几天去进货或者有点什么意外,他休息的时间就更少了。”

    虽然更惨的日子她也过过,凉溪还是微张着嘴,像是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柳晴一脸无奈,她就知道凉溪肯定会惊讶。别说是潘木过的日子,就是她的生活,细细讲给凉溪听的话,她也一定会觉得寒酸到无法相信。

    “那……他的父母呢?在这个年纪,孩子肯定是学业为重啊!他爸爸妈妈怎么会让他去摆摊?”

    “潘叔叔去世很早,听我爸爸说,他是在潘木还不到满月的时候出意外死的。至于他妈妈么……唉,还不如像我一样,干脆没有呢!”

    潘木的父亲是在他未满月时候死的,就与她母亲是在她未满月的时候去世的一样,她总觉得他们同病相怜。再加上,爸爸总说他欠潘叔叔的人情。她就想着多照顾潘木一些,但那家伙总是不领情。她也有想过不管他了,可实在狠不下那个心去。

    柳晴捡了潘母做的并不是那么过分的几件事讲给凉溪听,就已经把她震得路都不会走了。

    “他小的时候,他妈妈一不顺心就打人,他总是浑身的伤……他还被他妈妈丢过好几回,最后都是自己找回去的……我是八岁的时候从那里搬走的,也不知这些年他又经历了什么。总之,他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就是了。”

    凉溪合不上嘴的huí jiào室,心里却在想——

    父亲死得早,母亲再嫁不掉,还带了他这么一个拖油瓶。母亲脾气应该也不是很好……这样凄惨的童年,潘木本事大些,再有点机缘,自己做错误个体都使得。

    可跟他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再看柳晴,她家里条件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虽然母亲早逝,父亲却没有再娶,将她宠得如掌上明珠一般。

    柳晴很幸福呀!即便潘木会给孩子灌输阴暗思想,柳晴也能把孩子掰正过来。这两个人的孩子,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凉溪想不通了,又多打听了几句,直到柳晴开始打趣她时才作罢。

    距离期终考试越来越近,这日一早,班里进行模拟考。潘木不知为何,这几日好像睡够了,在课堂上也认认真真的。老师在讲台上讲卷子,他在下面记错题,专注的仿佛这一学期那个经常迟到,上课基本就是睡觉的学生是幻觉一样。

    可惜,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也没用。卷子上的许多题目他根本看不懂,挑自己会的做了,又检查过一遍后,潘木第一个交了卷出去了。

    在过道里一边走,潘木一边考虑着:到底是高中了,他是不是要把学习的时间划多一点……

    心里定着计划,潘木下了楼。

    凉溪是第二个交卷的,老师还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早点交卷早点出去透气,结果一翻卷子,才知道她是答完了。

    过道里的窗子都是推开的,凉溪趴在窗边做着深呼吸。她这么快出来,确实也是因为有点闷了。

    操场上上午没有人,这栋教学楼下却聚集着几个。凉溪凝眼看清楚被五六个男生围在当中推推搡搡的正是潘木后,她立刻扶着楼梯跑下去。

    楼下已经没人了,这群小屁孩儿刚才好像是推着潘木往右边去了。凉溪跟着寻过去,发现他们倒并不是很难。

    “知道我们哥几个不?”

    “……”

    “你这小子狂得很……呃!”

    某人一句评价还未讲完,就是一声闷哼,凉溪有听到拳头招呼在身上的闷响。

    一打多,还不吃亏。

    啧啧!凉溪一时没出去。

    几个人挤在教学楼后面的两棵小树边,凉溪则躲在一块好像已经废弃了的告示牌后。她脚步只要往左挪出20厘米,那几个人便能看见她。

    一顿脏话叽里呱啦,都是先挨揍的人说的。潘木从头到尾没出声,只有交杂在骂声当中的拳风,当中有一股应该是他的。

    “tccc!那tm是孔筱!

    距离太近了!七八米而已,连看花眼的机会都没有。

    几个男生被塑成一个群像。凉溪呆站着,看不出害怕,只是惊讶,像是在为这雕像的惟妙惟肖而感到神奇。

    潘木半趴在地上,一只手抱着头,此时的姿势很狼狈。几人当中的大哥高他一个头,单独揍翻他都绰绰有余,更何况他还带着几个小弟。

    潘木不是第一次打架,他是倒下去之后,寻着空子马上就要爬起来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大脑一片空白。就跟打他的几个男生一样。

    时间的快慢在这种时候怕是要重新被计算,两边仿佛对峙了很久,那穿短袖的男生才换了姿势站好。他脑袋此时如一张白纸,纸上浮现出的第一句话是——

    谁能来告诉他,孔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教学楼后方,栽着两排树,即便是大夏天,也有些阴凉之意。孔筱打入学到现在,肯定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现在她来了,只会是自己找过来的。

    很容易想透的问题,那男生脑子钝钝的,只是不明白。白纸上浮现出的第二句话就是——

    谁能来告诉他,现在怎么办?

    难道扬着下巴吼一句“看什么看”吗?不行不行不行办不到!这世上有男的能对孔筱吼出声吗?

    凉溪只用站着利用美貌就好,她很淡定,很确定这几个男生即便不给面子,也不会揍她。所以,她呆呆地亭亭立着,直到那几个打人的男生受不住她的眼光,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排着队默默离开。

    潘木此时倒羡慕那些人,他已经爬起来了,他也想走。但是凉溪在靠近他,不管不顾地走开,潘木感觉自己做不到。

    “你受伤了,我带你去校医室。”

    这好听的声音似乎是从天边传来的,潘木瑟缩着,不敢讲话,只是背过脸去摇头,不愿意让凉溪再多看他脸上的几点青红。

    “为什么不去?”凉溪歪着头问他,问完自己就明白了。

    “那你在这里等一等。”

    说完,凉溪比起平日的步速,已经是快步离开。

    那几个高二男生再没有回来,不知避到哪里去了。潘木怔怔地站在原地,满脑子都在想着走,可凉溪那句让他等一等的话,却像绳索一样将他绑在了这儿。

    5分钟过后,凉溪还没有来。潘木的脑筋在渐渐变得清楚,他明白今天为何会挨揍——那个穿短袖的男生喜欢柳晴,上半学期的时候,像是路过吹口哨,故意把篮球掷到她脚边这种事情,做了不知多少次。

    靠在树上,潘木摸一摸脸。虽然很痛,手上却没有血,应该没破相。无力地放下手,他喜欢凉溪,也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所以就连她穿着鞋踩过的地方,潘木眼睛望过去,竟也胆怯到不敢直视。不过……

    她应该是早早交了卷,在楼上看到他被人堵了,特意跑来救他的。否则,她没有任何理由会到这种地方。

    10分钟过去,凉溪还是没有来。潘木坐下来,想到这个,心里便觉得甜丝丝的。

    潘木直等了20分钟,凉溪才提着一个小袋子跑来。她脸色苍白,看到他还在时就放了心。实在没力气走过来,凉溪靠着告示板蹲下,觉得心跳得慌慌的。

    这个世界的一些医学理论很是奇特,别说是今年暑假,到寒假,到明年暑假,她都不一定能给自己配药。这么下去可怎么行呢?5分钟不到就能轻轻松松完成的事情,她几乎拖了半个小时,还气喘吁吁的,快把自己累死。

    看见凉溪的身影,潘木的脑子眨眼间又乱了。不过,见凉溪萎靡地靠在告示板上,一屁股坐倒,他一颗心瞬间被吊了起来。一颗头像被冷水浇过一样,立马就明明白白了。

    “你……你还好?”

    潘木奔上前,想把凉溪扶起来。手在碰到她校服袖子的时候,却触电一样地缩回去。但见凉溪坐的地方又潮又有很多灰尘,他又实在是不能不伸手。

    凉溪难受万分,只摇着头不说话。把手中的袋子递出,潘木忙不迭地接过去,里面是什么他也无心查看,只见凉溪拉开拉链,掏出一枚玉玦,手却抖着怎么也解不开链子。

    她校服下面只穿着一件无领的小衬衣,脖子细细白白,衬衣有点紧,能看到锁骨的轮廓。

    潘木的眼光简直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见凉溪解不开链子,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也心焦,想伸手帮忙,但这种忙怎么能帮呢?

    做贼一样瞅瞅四面,见没有别人,潘木才松口气。

    他的手也开始抖起来时,凉溪终于弄断了链子。将手中玉玦一丢,她立刻觉得好受很多。深呼吸几次后,眼前便恢复了清明。

    肯定是真难受极了,凉溪将那玉玦摔得很远。潘木起身去给她捡回来,放在她身边后自己退开,却依旧心怀担忧。

    “谢谢。我,我没事了。”凉溪装起那枚玉玦,拉好拉链,自己也微微有点尴尬,道。

    “你……”指指潘木手中的袋子,凉溪望向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