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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章 树欲静风不止

    婉莹紧紧地搂着芸娘,破败的屋子里,到处流窜着炙的谊。

    天荒地老,芸娘也不会离开婉莹。

    这一刻,婉莹有芸娘的陪伴,足矣。

    主仆两人在天黑之前将小小的屋室打扫干净。

    也不知多久没有住人,屋子里没有人烟的冰凉感,刚好消除了盛夏的暑。

    灰尘落满了婉莹的全,芸娘亦是如此。

    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在经历了多年前的死里逃生之后,厄运还是对她们不离不弃。

    宫中不许私下点燃明火,好在婉莹的破屋不远处就有一口水井。

    两人来来回回的抬了几桶水,站在屋子里,从上到下,用凉水将自己的体洗得干干净净。

    安静的永巷里,再也没有问仙宫里的喧嚣。夜里躺在漆黑的屋子里,婉莹和芸娘累得说不出一句话,心里装着沉重的心事,压得两人也合不上眼。

    “砰砰砰”一串低沉的敲门声,婉莹警觉地问了一句,“是谁……”

    “我……绿蓉!”

    一瞬间,婉莹的心里如同过电一般。

    芸娘起开门。漆黑的屋子里,连照亮彼此面目的蜡烛都没有。

    不是没带来,是还没有发放。

    不过这样也好,黑暗总能遮住黑了的人心。也省得面对的时候,不忍直视。

    “贵嫔,屋子里还没有蜡烛,委屈贵嫔小心,别磕着腿脚。”芸娘善意地提醒道。

    碧莲小心翼翼地摸到一把椅子,然后一阵裙衫摩擦之声之后,大约是碧莲安坐在椅子上。

    “这么晚了,贵嫔娘娘来访,所为何事?”

    两方都已经知道彼此再也不能重修旧好。但是面子上都还是客客气气的。

    一阵沉闷的沉默之后,碧莲主动打破这份宁静。

    “小姐,你还在怪绿蓉攀附皇家,对么?”

    婉莹现在自己的事儿尚无头绪,根本无暇理会碧莲之前的种种。

    攀附皇恩也好?真心重皇上也好?这对婉莹来说都不重要了。

    “小姐,绿蓉不愿为自己解释和遮掩,绿蓉知道小姐也不会将咱们十几年的分随便丢掉。”

    “……”

    “小姐,绿蓉无能,不过绿蓉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小姐从困境中救出。”

    “……”

    “小姐,绿蓉知道,不管绿蓉现在说什么,小姐心中终究还是有芥蒂……”

    “……”

    “绿蓉不怪小姐,绿蓉也不敢怪小姐,绿蓉相信有一天,小姐会明白绿蓉的。”

    “……”

    婉莹无休无止的沉默,实际上就是一众态度。

    绿蓉明白。

    “小姐,今天的事儿,绿蓉听说了,绿蓉让人送了些常用的东西,就放在门外。小姐若是不嫌弃,就只当成全绿蓉的孝心了。”

    “……”

    “小姐,天色不早了,绿蓉不耽搁小姐安置了,绿蓉先走了,过几等到合适的机会,绿蓉还会过来探望小姐。”

    “……”

    碧莲起,走到门口,停下来,说道“外面的食盒里,绿蓉亲手做了一叠牛甜糕。小姐尝一尝,是不是先前的味道?”

    碧莲说完,掀开帘子。消失在永巷里。

    芸娘等碧莲走远,掀开帘子,月色下,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东西靠在门口。

    丢下帘子,询问婉莹。“东西要还是不要?”

    若是婉莹一个人,她肯定是不愿意接受。

    芸娘上了年纪,屋里干巴巴的就一张硬板,时间久了,子肯定吃不消。

    想到这里,婉莹站起来,掀帘子,将外面的东西悉数搬进小屋里。

    夜未央。

    终有尽头。

    这一夜对于婉蓉来说,同样煎熬。

    夜深沉,她悄悄地起,独自擎着一盏摇曳的烛台,来到自己的梳妆台前。

    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只小小的抽屉。又从抽屉里取出另外一把钥匙,打开了妆台旁边的首饰柜子。

    拉开柜子的木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

    掀开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金钥匙。

    婉蓉拿着这把金钥匙,颤颤巍巍地走到做工精细,坚固厚实的紫檀衣柜前。

    金钥匙插进金锁的锁眼儿里,沉睡多年的金锁,被开启。

    婉蓉差不多三年多没有打开这个衣柜了。

    她熟练地从上数第三个抽屉里取出一个首饰盒。

    又从腰间的钥匙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银钥匙,准确无误地把首饰盒打开。

    里面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只有一张烫着金花纹底的纸张。

    这是敬事房记录后宫嫔妃彤史专用的纸张。

    婉蓉捏住那张纸,双手几乎颤抖得近乎痉挛。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

    永安十一年十月初七,迎宫荣国夫人师氏,酉时,癸水至。

    婉蓉肝肠寸断地捏着这样金箔似的纸张。心里一万条吐着黑色芯子的毒蛇,一点一点地将横亘在婉蓉心中那最后的坚守彻底腐蚀。

    馥宁公主不幸落水遇难,婉蓉痛不生,她散尽自己所有的积蓄,秘密调查那落水的真相。

    那时制造那起惨案的太监,统统被婉芸灭口。

    然而执行灭口的一个太监,却害怕被婉芸再次灭口,向婉蓉坦白了一切。

    婉芸花重金从宫外请来一名木工高手,假扮成太监进宫,趁着夜黑人静的时候,对容亭的美人抱做了手脚。

    那名木匠据说是鲁班的后人,事成之后,拿了重金后再也不曾露面。

    婉蓉推测多半也是遭了婉芸的辣手。

    可是经木匠动过手脚的美人抱,外人看不出一丝破绽,只消轻轻一靠,便会意外跌进水中。

    谁也不知道,那个木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婉蓉的小馥宁从此再也没有睁开眼。

    婉蓉在孕中的时候,曾无数次幻想过,小馥宁长大之后的样子,只可惜,所有一切美好的想象,都停留在万安二年的上巳节。

    据那个吐口的太监说‘德妃娘娘的目标是皇太子弘治,并不是馥宁公主。’

    婉蓉是馥宁公主的亲娘,她才不管婉芸是故意害死了自己女儿,还是无意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无论怎样,婉蓉的小馥宁是真真切切地死了。

    婉蓉查明这一切的时候,内心曾经非常矛盾和煎熬,刚刚好那段时间她再次怀孕。她冥冥之中坚信,是小馥宁不忍心自己独单,所以回来陪自己。

    她的心中还有一个声音小馥宁不忍心自己母亲姐妹之间相互残杀,所以赶着回来劝阻自己。

    婉蓉忍着内心的千疮百孔,放弃了报复婉芸的计划。

    她的善良,并没有得到同样的回报。

    丧尽天良的婉芸,再次向她伸出了罪恶的毒手。

    不仅如此,她还想把婉莹和大哥拉下水,想借她们的手,毒害自己。

    真是一刀三命的好计谋。

    别人或许会被误导,婉蓉不会。

    建议婉蓉用玉席的是婉芸,这条席子的也是婉芸。

    除了婉芸,婉蓉找不到第二个能毒至此的人。

    婉蓉不打算再放过自己的亲妹妹。

    农夫救了蛇一命,等蛇醒过来,第一个咬死的就是农夫。

    婉芸就是这条毒蛇,婉蓉却

    不做那个可怜的农夫了。

    看天色已经交了五更,婉蓉吹灭了蜡烛,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

    皇上大约已经早朝。

    婉蓉将那张纸塞进贴着口的衣领里,冲着外面的宫女喊道“更衣!”

    十几个宫女端着铜盆毛巾胰子香精,鱼贯而入。

    婉蓉浣洗完毕之后,换了一件华贵的霓裳,摸了摸自己高耸的小腹。

    “用过早膳,到车马处叫一顶软轿,本宫要去见皇上。”

    用过早膳之后,婉蓉的腹中胎动不止,

    婉蓉无奈之下,只能躺在卧榻上。

    休息了半个时辰,她再度起,还没走出正,腹中再次躁动不已。

    如此反复了三次,婉蓉恍然大悟道“孩子,你不想母亲这么做吗?”

    原本颤动不已的肚子,霎那间安静下来。

    几乎在同时,婉蓉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我的孩子,你尚未出世,就有这样的慈悲怀。

    婉蓉不愿意违背腹中孩儿的意愿。但是她也不愿意再做一个枉死的农夫。

    只要孩子落地,冤有头债有主,一切都要一笔一笔清算。

    爽朗的晨风,没有半点燥和不安。婉蓉躺在贵妃榻上,搂着自己高耸的肚子,一幕一幕回忆着儿时的光景。

    一夜无眠,没过多久,婉蓉躺在贵妃榻上沉沉睡去。

    看似波澜暂时告一段落,只可惜树静而风不止。

    藏在婉蓉领子里的彤史,不小心露出一角,婉蓉来回翻了几次,那张彤史竟然从领口中飘落。

    好风凭借力,携纸上青云。

    不偏不巧,正好落在德妃婉芸的脚下。

    婉芸听说婉蓉昨见红,吃罢早饭便匆匆赶过来探视。

    才进了慧芳宫,没想到一张纸就这么巧地落在自己脚下。

    宫中的女子,对彤史都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纸一看就是彤史的质地。

    婉芸捡起来一看。

    电光火石之间,像化石一样僵在原地。

    永安十一年十月初七,迎宫荣国夫人师氏,酉时,癸水至。

    婉芸看了两遍,迅速贴在自己前。

    茉儿看出婉芸的异常,从怀中掏过那张纸,只看了一眼,紧张地折叠起来。

    主仆俩面面相觑。

    彤史上不是没有那次的癸水记录嘛?

    这个东西,又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都不再说一句话。

    婉蓉边的铃音过来抱歉地说道“淑妃娘娘已经没事儿了,今儿也没有出血。不过这会儿睡着了,要不要叫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