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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一卧东山三十春最新章节!自打前些年云河发兵攻打蛮涯后,肆水城的百姓们就没有再过过安生日子。

    起初蛮涯不愿应战,对云河多番退让,后来见云河王穷追猛打屡次犯边,蛮涯人雄壮挺拔生性血气方刚,自然不甘被这般挑衅,故而发起了反扑。这一反扑,云河便接连失了十三城,眼看迫近肆水。

    数月前,带兵驻守于肆水的大将饮酒过度死在了花楼一个女人的床上。偌大一个军营选不出一个统帅来,无头的苍蝇目无军纪四处叮咬,在肆水城烧杀抢掠。老人家们偷偷说,这小城等不及蛮涯打进来,就会先被自己人给毁了。

    这仗偏又打在凶年饥岁,北风卷地袭得田里干枯的作物连根拔起,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一层一层的埋葬着这座被遗忘的山城。

    “娘,我想吃烤野兔了。”梳着双丫髻的女孩约莫十一二岁,搓着手掌趴在窗前,眨巴着眼睛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大地。

    抱着汤婆子取暖的灰衫素裙的女子瞅了眼外面的天色,念叨着:“外边雪下的正大嘞,还是不要去的好。你想吃野兔子也等天气好些再出去打,冰天雪地的也挡不住你馋嘴。”说罢,女子慈爱的摸了摸一旁熟睡的儿子的头发。

    女孩回过头来,似有些不高兴,扁着嘴问:“你为啥不让弟弟唤我姐姐?”

    “阿毓,唤你阿毓不好吗?”女子皱眉,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弟弟睡着了,你安静些,我去烧个菜来。”

    阿毓看着她娘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禁生起了闷气。她转过身去又趴在窗台上看了起来,雪花被风卷着四处飞扬,将肆水城本就少有的草地掩了个结结实实。

    还是想吃兔子。

    阿毓鬼鬼祟祟的望了眼庖房,见她娘正忙着择菜呢,连忙得逞的偷笑着蹑手蹑脚溜了出去,还不忘顺走爹还在时留下来挂在墙上的弓和箭筒。

    箭筒里的箭越来越少了。阿毓数了数,还有二十七支。

    爹死于很多年前的一个深冬。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阿毓早忘了还有那么个人曾经存在过。唯一让她时而想起的是她没有姓。娘叫她阿毓,她便是阿毓了。娘不准弟弟唤她姐姐,所以她也不是弟弟的姐姐。

    也许有一天娘也不准阿毓唤她娘了,阿毓到时就成了野孩子。

    小城里的同龄人聚在一块疯耍时,总是这样嘲笑她。起初阿毓会动手揍人,后来娘不准她揍别人家小孩了,她就不再和他们一块玩了。

    大雪扑在阿毓的脸上,冰凉刺骨。她踏着松软的雪被在风里奋力前行,冻得脸颊通红,嘴唇惨白。寒风里阿毓想起娘说再过不久就把她嫁给镇上一个有钱的老爷,她伸出缩在衣服里通红的手哆哆嗦嗦的擦了擦眼睛,每走一步都像陷于泥沼。

    野兔子都藏在灌木丛里。可是这纷纷扬扬飞舞着的雪点早把那些植物给埋了个干净。阿毓寻着可能有的地方放了几箭,却一无所获。

    怕浪费太多箭,阿毓打算换个地方再去找找。她背着弓和箭筒四处乱跑着,心里一会想着野兔一会想着那个有钱的老爷,心里五味杂陈,以至于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你给我拿来!”同样冻红着脸的弟弟不知道跟了她多久,突然从背后将阿毓背着的弓抢了去,一把将她甩到了地上。“我要去打兔子,你自己找石头砸去。”一边说着,他一边抢过从阿毓怀里滚出来的箭筒,扭头就跑。

    阿毓挣扎着爬起来,只觉背部一阵一阵的抽痛。她忍痛大喊着叫弟弟别跑,他却怎么也不肯理会,消失在雪山里。

    要是被娘知道,她就死定了。

    阿毓红了眼睛,蹲在无边无际的大雪中嚎啕大哭。冷风呼啸着穿梭在山野里,把她的哭声散的干干净净。

    夜色渐浓时,风雪稍稍停了下来。

    点点繁星闪烁于黑幕,除了时有呜呼的风声外,万籁俱寂。

    再晚些看不见路便回不去了。没有弓箭,若是再碰上了雪狼……可是弟弟又寻不着路,没找着弟弟,叫她怎么敢回家呢?阿毓抽着鼻子哭哭啼啼的往前走着,双腿早已被冻得发僵。

    忽然,阿毓在漫无边际的雪夜里看到了在空中燃动着的烛火。鬼使神差般的,她挪着步子靠了过去。

    原来是几个火把,歪歪斜斜的用绳子绑在了栅栏上。妖冶的火焰在风雪里如鬼魅般的晃动着,阿毓借着昏黄的光线,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寨子。也许是深夜的缘故,她没能看到里面是什么模样。

    弟弟会在里面吗?

    阿毓费劲的攀着栅栏,一点一点的翻了进去。

    也许是远道而来的游牧者在此暂居,里头密密的扎着许多个帐篷,帐篷里时有人声传来。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阿毓在一个幽暗的拐角里停了下来,几乎本能的屏住了呼吸。

    “这仗要打完了你跟兄弟我去混混?”

    “俺可不去。俺跟你不一样,俺那未过门的新娘子还在家里眼巴巴的等着俺呢。”

    “哟呵,瞧你这德行!”

    两个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士卒嬉嬉闹闹的走了过去,并没有注意到阿毓的存在。

    阿毓却早已被吓得丢了魂,蜷在角落里埋头打着哆嗦。她虽偶有听闻蛮涯即将攻进肆水,但小孩子终日只知道玩耍,这事于她而言一直以来都好像很遥远。如今她却溜进了蛮涯人的军营里。

    云河的陌生气息在此处本应格格不入,奇怪的是人来人往的士兵们都好像没看到她一般,自顾自的便走了过去。阿毓胆大了些,抬起头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偷偷观察起来,想要伺机逃出去。

    这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右肩。

    阿毓浑身一颤,险些惊声叫出来。她惨白着脸向右看去——空空如也。刚松了口气,便有“人”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想要将她往外拽。

    外边灯火通明,蛮涯士兵来来往往的巡着逻,阿毓自是死都不愿就这样被扯出去。她含着眼泪奋力挣扎,那看不见的人力气大得出奇,没过多久便硬生生的将阿毓拽了出去,摔倒在了地上。

    一个士兵悠悠从阿毓身旁经过,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阿毓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几乎都在怀疑自己在做梦了。

    来不及反应,那隐形的人便将阿毓扶了起来,连拖带拽的扯着她急行于人海之中,终是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里将她带了出去。阿毓看着那扇小门很快便要合上去了,连忙小声喊道:“多谢恩人!”

    小门“啪”的一声关住了。

    一张发黄的纸条悠悠扬扬从天上坠了下来,落在了阿毓的手掌心里。

    不谢。

    归家时,橘红色的朝阳冉冉升起,灰暗了许久的天空终于放了晴。满地的白雪染着金光,如白日星辰般熠熠生辉。

    阿毓小心翼翼的拉开大门,发现弟弟正围着娘嚷着要饼吃。发觉墙上的弓和箭筒也稳稳当当的挂着,她放下心来,这才走去炉灶旁,低着脑袋扯了扯娘的衣角。

    “怎么了?”娘烙着饼,抽出空来瞥了阿毓一眼。

    “昨天晚上我差点让弟弟跑丢了,我错了……”

    这时虎头虎脑的弟弟大叫起来,“你说什么呢,我昨天晚上哪有出去!”说着,他连忙抱着娘的胳膊道:“娘,姐姐冤枉我,你可不能信她!我昨晚还和你一块数星星呢,我没有出去乱跑。”

    娘用略带责怪的眼神看了一眼阿毓,小声念叨了一句:“你这孩子怕不是睡太久把脑袋睡坏了。”

    “懒猪,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还把脑子睡笨了。”弟弟得意的朝阿毓做了个鬼脸,道。

    阿毓窘迫的笑着,挠了挠早就被大风吹乱了的头发,沉默了起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走至箭筒前,细细地数了数。

    不多不少,恰恰二十七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