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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
老土过时的建筑风格加上褪色裂痕显示出时间的久远,应该是民国时期残余的建筑,墙壁上还能隐约看到当年的影子。
书生梦拓七步随意散开站在三个地方,梦拓指了指那扇紧闭的大门,说道:“进去吧,有人在二楼等你。”
李寒没有半点犹豫的就走向那扇门。
“等等…”
李寒回过头不解的看着梦拓,眼里有询问。
“算了,进去吧。”
梦拓看看其他两个人,七步咧嘴笑了一下,书生只是盯着自己脚下。
李寒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进去,转身关上了门。
七步伸了个懒腰,问书生道:“和尚在红袍那待了三天?”
“嗯。我带他去的时候红袍正在烹茶。”
“哦?”梦拓也来了兴趣。
虽然这代红袍属于有凤来仪,但他们对红袍敬畏大过其余,青衣红袍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直属于任何一方势力,这二人就像凌烟炼凤一样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象征。
“和尚给他斟了茶。”
“这有什么?你不也给他斟过吗?”
“那是因为我姓许,而且那时候我已经继承了青衣的衣钵,假使没有这两个前提,红袍是绝不会给我这机会的。”
“你们这些世外高人不装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肯定活不好。”
“哈哈哈,你要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三个人聊的兴起,全然忘了李寒还一个人在这栋楼里。
李寒花了几秒钟来适应一楼的昏暗,外面虽然已经太阳高照,但这栋楼所有窗户都被封死,钉上了厚厚的木板,连一丝缝隙都没有逃窜。
隔绝的似乎不仅仅是光线,现在他连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他额头开始泌出汗水,人类对于未知本来就有种恐惧。
适应了黑暗之后,李寒反而有些兴奋起来,他对于黑暗有种本能的亲切感,他终年蜷缩蛰伏于黑暗,熟悉它的一切,在黑暗里,他就是王。
楼梯是老式的水泥砌成,边上的铁栏杆上落了一层薄灰。
李寒眉梢动了下,现在楼上这一位或者几位上楼梯的时候没有扶栏杆,在这种阴暗的光线下没有扶栏杆。
他刚才已经看过,这栋楼没有照明设施。
他在心底默默记着数,踏上第二十三阶的时候再抬脚没有找到落脚点。
到二楼了。
不管是何方神圣,亮出招子吧!
二楼有三间一字排开的房间。
李寒正犹豫间,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中间。”
李寒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过去,站在门口礼貌的敲了敲门。
“请进。”
李寒轻轻开门进去,转身关门,然后慢慢走过去。
“请坐。”
李寒行了个礼,坐下去。
这屋里总算有些光明了。
迎面一张横亘整个房间的书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一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有那么一瞬间,李寒似乎来到了祥和镇,来到了组织,来到了吾主那间书房。
借着这光,李寒打量起这房间布局,四周墙面全是出自一人的书法,斗大的字锋芒毕露,转折起承间杀气腾腾。
书桌对面有一座两米高的书架,随意放着一些线装古籍。
一名五十许岁的男子正坐在对面,双手自然的放在椅子上,目光平静的看着李寒。
“你很有教养。”
“自古以来便是礼仪之邦,晚辈后生总不能让古人蒙羞。”
“看出什么了?”
“晚辈不敢说,因为前辈还不想让晚辈说。”
“你倒识趣。既然如此,那我说,你听。”
“晚辈洗耳恭听。”
“唉,现在世道倒真的变了不少。很多前人留下的经验教训都行不通了。有很多时候我也会想,你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了一些根本不知道原因,甚至可能本来就没有原因的事而牺牲性命呢?”
李寒的手掌沁出了汗,黏糊糊的让他极为难受,他已经洞察此行的目的,已经猜出来眼前这位的身份。
“三十年前吧。那时候我应该比现在的你大不了多少,那时候社会环境也没有现在这样包容,那时候我就有现在这种想法了,不只是我,可能很多人心底都有同样的想法,但是没说出来罢了。也是啊,就这样打打杀杀上千年了,可能很多人连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死的。唉,人活这一辈子吧,你说值不值啊。”
“讲远了。还是继续说吧,那时候我就觉得这种日子不该继续了,已经过了千年了,封建社会都土崩瓦解了,我们这些封建残余也该消失了。那时候的我脑海里一直是这个念头。”
他讲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李寒似乎心底有了些明细。也跟着紧紧收缩了下心脏。
“那时候我意气风发,总觉得那些老头子碍手碍脚,总是指手画脚。做事情又瞻前顾后,偏偏还喜欢倚老卖老,总之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有一次我奉命去执行一次任务,虽然那时候迫于形势我们和他们总体来说相安无事,但暗地里一直在较量。那次任务很顺利,只是几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而已,我轻松完成回去了。心底更加厌恶,好像我这辈子都只能重复这种日子,杀人,杀人,直到某一天被杀。一辈子都见不到光,没有姓名,没有自由…”
“我没想到那次任务是一个陷阱。他们故意牺牲了几个饵,然后跟踪了我,找到了我们的秘密据点。他们不敢明目张胆攻击我们明面上的地址,那样会被某些人制裁,那个据点连接着整个江南地区,那天正好有三个一代阁员在那里,对手有五十个人,五十个精锐中的精锐。那应该是他们整个中原地区的主力了,五十个人袭击我们只有三个一代阁员的据点,这种事,也只有他们喜欢做。”
“您还活着。”
“我还活着,那场战斗没有多惨烈,和后来许多战斗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最终结果也只是死了三个微不足道爱管闲事的老头子罢了。”
李寒觉得脚底发凉,他已经能看到那副画面,三个老者苍老干瘪的血肉之躯在五十个精壮汉子面前显得多么不自量力…
“那三个人中,有一位是布衣的祖父。我也最厌恶他,他也最会拿架子,他也死的最惨…”
“我想不出来他们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来救我们。他们本来是要去另一个地方养老的,他们为这里奋斗了一生,已然可以问心无愧的颐养天年,可那天,他们牺牲了自己救下了我们,三个人,换回五条人命…他们觉得值,那老头子说,我们还年轻,这里还需要我们。”
“该死的没有死,不该死的死了。”
“老实说,用你们外界的话来说。这种事很狗血。”
“你不会觉得似曾相识吗?”
李寒愣住了,绞尽脑汁还是一片茫然。
“说到底,也就是个放大了无数倍的血月啊!”
李寒明悟了,轻声道:“但我,绝不会让血月堕入那种生活!”
他声音很小但却格外决绝,目光和对面的人逼视寸步不让!
“现在你可以说你看出什么了。”
这人神色平和,丝毫不见恼怒。
“您是麒麟阁现任阁主,玉面阎罗玉凌龙大人。”
李寒语气带着尊敬,他再愚蠢自大在这个人面前也提不起半点勇气。这位不仅可能把他们从组织救出来,而且还是小菲的父亲。
“嗯。”
玉凌龙平静的点头。
“你倒是有见识,梦拓他们还不至于违抗我的命令,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上二楼时,您说了两个字。中间。进来之后您又说了请坐。”
“就这四个字?”
“这满墙大字虽然字迹雄浑有力却并非出自您手。”
“为什么?”
“锋锐有余内敛不足。是将军却不是元帅。”
“这间小楼,就是三十年前那个据点。这间屋子就是布衣祖父曾歇过的地方,你身下那把椅子当年我坐在上面。”
李寒不自然的扭动了下身体。
“三十年前我和你同样坚定。甚至至今我也和你一样迷茫,但是我只能让麒麟阁这样发展下去,因为如果现在让他们离开,失去了唯一的信仰支柱无异于谋杀。所以我明知道现在的麒麟阁势力已经庞大到让某些人害怕,但却没办法阻止它…”玉凌龙说到这里自嘲般冷笑了一声,“反观有凤来仪内斗不止争权夺利势力江河日下,而麒麟阁励精图治上下一心蒸蒸日上。我以为这是千古难逢的良机,麒麟阁会借此一飞冲天声名远扬。可我们都忘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这些传承自封建社会的规矩礼教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越强大对其他人的威胁也就越大,威胁越大我们存在的必要也就越渺小。”
李寒可能不太懂玉凌龙的忧虑,他还不了解麒麟阁到底是什么地方,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还在默守陈规不肯放弃改变,但他知道组织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他不是没有为自己将来考虑过,组织被消灭后他最大最可能去的地方只有麒麟阁,他已经和整个社会脱节,他早已不是一个完整正常的人类,可他还是没明白玉凌龙为何要对他说这番话。
玉凌龙身为麒麟阁主绝不是一个长篇累牍的糟腐文生,可他今天的确说了很多很多话,而现在的李寒观念还停留在多年以前,骨子里他仍旧只把自己当成一个见不得光活在黑暗里的杀手,所以他插不上任何话。
“我知道你可能并不在乎麒麟阁的命运,这本就与你无关。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仍有许多人他们的友情忠诚情义就像你们血月诸人一样,或许将来你会加入麒麟阁,会被千年积淀的刻板教条连累桎梏,当你某一天难以坚持时,我希望你能想起今时今日我们在这里的谈话。”
话说到这里,李寒突然从万千信息中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他舍弃了其他所有,直击最关键最致命的一点。
“玉先生,这些话您大可等晚辈将来真的进入麒麟阁时再对晚辈讲述。为何要选在今日?”
在青天白日里,李寒似乎从重叠的白云间窥到了一缕乌云。而不久的将来,这缕乌云再也不可控制,最终酿成了前所未有的风暴。
“李寒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小女就拜托了,她虽然幼稚了些,但天性纯良,这世间在没有比她更可爱温柔的姑娘。”玉凌龙根本没有回答李寒的问题,反而话锋一转引到了玉翡身上。
李寒终于嗅到风暴的前兆,出人意料的是他和玉凌龙一样冷静。
玉凌龙看着李寒冷静到让人悚然的瞳孔不禁叹息。
“医神前辈果然所言不虚,你的确配得上小女。”
“李寒麒麟阁不会消失,它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继续存在的理由,我已经老了,老到被这个时代淘汰了,可是麒麟阁不应该,千百年来,无数忠魂为了这三个字义无反顾。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这话里表达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李寒是绝不可能听不出来,可他还是没有任何表态。
玉凌龙起身掀开了厚厚的窗帘,金黄的阳光刺进来把李寒万箭穿心。他起身向玉凌龙鞠了一躬,诚恳道:“小子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生来懒散但似乎总是有人要我担负各种责任,先生学历非凡有些事或许还有转机也未可知。”
“那些都是麒麟阁的事了,与你无关。”玉凌龙倒背双手看着窗外,“明日我要回玉家一次,你要不要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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