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云默最新章节!阿力是一个小小的看城门的,黑黑瘦瘦,头上没几根毛,还有显眼的大龅牙……长得确实有些丑陋。
然而有句老话说得好——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况且他一个看城门的,长得帅也没用啊!
骑马的坐轿的过城门一律对他无视,搞不好马蹄还留满口灰给他。不过不要紧,每天有城外菜农进城,从他们身上摸把菜,拿个鸡蛋,能大大弥补他每天吃灰的不悦。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瘌痢头阿力依旧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除了当值看城门的时间,每天就是在这小酒馆里厮混,直到酒馆关了门才回家,倒头一睡,醒来就又是去看城门的时间。
“哎呦喂!瘌痢头阿力,你嘎能干的呀!只是叫你去看看城门,真当是……大材小用哎!”酒客甲笑着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哎嘛,阿力不要去看城门了。”酒客乙鼓噪着。
“偶要去的。偶的生活那么幸福,偶的工作那么快乐。偶干嘛不去?不去看城门,你管我吃喝啊?”
听着旁人的大呼小叫,瘌痢头阿力头一昂,找到了存在感。
要不是自己脸上是长嘴短耳三角眼,长得……实在上不了台面,他都想穿件长衫去做说书先生了,那看起来要斯文体面很多,搞不好连媳妇儿都娶上了。
“嗯,这简单的快乐和幸福是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的人生智慧。”有酒客淡定的抿一口酒。
哎妈呀!瘌痢头阿力满脸自豪,自己的人生又第一次和智慧这两个字挂上钩了。
瘌痢头阿力大力拍拍自己的黑瘦胸膛,猛发现不妙——刚喝下去的青梅酒都快吐出来了。
“偶可不能浪费,要铜钱买的,”阿力喃喃的,仰着黑细脖子,努力的把涌到嗓子眼的热酒又吞下去,转而摸摸自己头顶仅剩的几根毛,头一抬,大蒜鼻子朝天,傲娇得连声音都高了三分,
“当然,偶是谁,偶是瘌痢头阿力啊。”
“瘌痢头阿力,来说说你家县老爷的事儿吧。”酒客甲八卦的。
“偶不说,老爷的事儿哪里是偶知道的。”赖利头阿力拿小三角眼,警惕的看一看四周,自认还没有喝高的他头脑还保持着一丝清醒。
“哎呦,今儿个咋谦虚了,你家二姑奶奶的侄子的长子的对门邻居不是在衙门里做事么?”
“对啊,你家嫡亲的三舅爷的外甥现在又是县衙厨房里的大厨的亲家。”
“就是、就是,赖利头阿力,你自己也是吃公家饭的呀!”
“哎呦,偶这个看城门的哪里叫公家饭,师爷、捕快才叫公家饭好不啦!”瘌痢头阿力一脸嫌弃的看下说话的食客,没见识!“偶说的那些个都是县老爷发饷银的,偶一个看城门的没有饷银的。”
“得了吧,县老爷是没饷银给看城门的,可这样的好差事我还轮不到呢。”
“就是,就是,往那城门口一站,进城的人来人往,这边拿颗菜,那边拿根柴,有时还有路过贵人的打赏,还不是油水大大的,要不然你家那二姑奶奶的侄子的啥啥啥,能给谋你这个肥缺?”
瘌痢头阿力已经开始酒气上头,砸吧砸吧嘴,一边陶醉在众食客的羡慕目光里,一边摇头,
“不好胡说啦,偶可不是乱来的人。偶同偶家县老爷一样,那个高……啥……亮啥的。”
阿力原本想炫耀一下自己知道高风亮节这四个字,以显示自己肚里有那么几滴墨水,无奈酒气上头,脑袋就有些不听使唤了。
“爽快点,瘌痢头阿力,别藏着掖着了,有故事快说……”
“故……故事?啥子故事?偶老菩萨吃砒霜——嫌……嫌命长啊!”打个酒嗝,瘌痢头阿力连连摇手,“偶只是一个看城门的,县老爷的故事偶不知道滴!”
“哎呦……阿力别说是县老爷,连观音菩萨、玉皇大帝的故事,你不是都晓得的么?”大伙儿整天听你讲大书,还不知道啊!
“就是、就是。”有酒客猛点头。每天在小酒馆里听阿力讲大书还真听习惯了。
“哈哈!不瞒众位父老乡亲,偶老爹曾经是说书的嘛!偶总是有那么点天赋异禀的嘛!虽然偶现在是看城门的,但家族传承总是要有一点的嘛!不然偶爹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人滴。”
瘌痢头阿力说着又美滋滋的喝了一碗。
其实阿力很享受大家围着他犹如众星拱月的感觉,就难免道听途说、添油加醋、胡编乱造、无中生有……
一旦喝多了,他确实连天皇老子的事儿都如数家珍。至于真假?
拜托!饭后茶余,喜闻乐见就好,管它是真是假。再说了假亦真时真亦假,只要不说坏话,只要歌功颂德,哪怕是传到县老爷耳朵里,也不打紧。
又连喝了三碗青梅酒,瘌痢头阿力脸上的红色一直到了脖子上,通红的小三角眼睛却开始发亮,砸吧砸吧嘴,他的大嗓门开腔了:
“要说偶们家的县老爷,可是个活脱脱的痴情种子……”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瘌痢头阿力口沫横飞。
于是,县老爷林事功当初和夫人如何一见钟情,如何喜结连理,如何相敬相爱……
夫人三年都无子,县老爷爷还是对夫人如初,不纳妾,终于在菩萨保佑下,好不容易怀了孕,却天妒英才,一尸两命。
县老爷悲痛欲绝,差一点就追随而去。就这当口还有不识相的土匪想来劫掠,结果哀兵必胜,被英勇的县老爷带人击退。县老爷身受重伤,奄奄一息,送到州里的神医那医治去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
众人哪管真假,喜闻乐见就好。
“哎嘛,县衙墙边火烧过的黑灰我倒是看见了,可没想到居然是土匪放火,真是胆大包天了。”
“哎嘛,怪吓人的,我昨儿晚上睡得熟,是被马蹄声吵醒了,都不知道居然是土匪来打劫过县城了。”
“哎嘛,我半夜就起来磨豆腐的,咋没听到喊打喊杀声呢?”
“哎呦,你就一耳背的,你能听到才怪类……”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你才耳背呢你,你姥姥都背……”
“扯上我姥姥干什么?”
“不扯你姥姥,难道扯你蛋啊!”
一记老拳招呼过去。
“别打了,别打了。”旁人连忙劝道。
亏得老拳的主人也喝多了,身子东倒西歪,这一拳软得同棉花似的。
“哎呦,我还以为你要杀人喱!搞半天是弹棉花啊!”被揍的人倒也没有恼羞成怒,还有空闲话的。
“哎呦,他本来就是弹棉花糊口的啊……”一旁有人大笑的。
“哎呦,我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土匪吗?我是良民、良民!”
出了拳他其实就后悔了。都是街坊邻居的,也就吓唬吓唬而已,真闹出人命来,他还得替他白养儿子,这不没事儿找事儿啊!他才不干这种亏本买卖。
“哎呦,昨儿那些个心狠手辣的土匪不知道逃到那里去了?”
“哎呦,这还没抓到呢,不会在县城里烧杀抢掠吧!”
“哎呦,这事儿你问我我问谁啊?不过我们这等穷鬼没必要担心的吧,要抢也是抢富户的呀!”
“还好、还好,做穷鬼也是有好处的。”
“……”
小酒馆没有小二,只有一掌柜的,许是年纪大的缘故,有酒客打架也不出来劝阻,只漫不经心的瞄一眼,依旧坐在柜台里的炭火炉子边。火上刚炖上大块的猪肉呢。
小酒馆里热闹而聒噪,刚打过架的两位酒客已经扣肩搭背的在低头讨论身强力壮的县老爷还能活多久了。
七嘴八舌的依旧七嘴八舌,“说书人”瘌痢头阿力已经打着酒嗝东摇西晃的走了。
瘌痢头阿力的家在一个宽不过丈余的暗巷子里,说是家,不如说是草棚。
小小的院落里搭满了棚子,挤着近十来户人家。得益于他相对稳定的工作——看城门,瘌痢头阿力的棚子已经是院子里最大最结实的那个了。
阿力的目光掠过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草棚,瞳孔里忽然聚起光芒,身子也不晃了,酒嗝也不打了,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转身一个箭步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