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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课中,啼笑皆非

    ,最快更新离欢鉴最新章节!卯时早课,是一日中最见风品的时候。

    好比七师姐杜沅芷,此刻正以卷为篱,神游太虚。

    师父今日托病不出,暂由大师姐代为讲义。

    一室之中,除去临时讲义的这位,及已悄然翻读至后一篇的独孤烟月,余下的,个个昏昏欲睡,意兴阑珊。

    大师姐端视一周,捧卷而读。

    “《庄子?养生主》有曰: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语罢,又特意睨了一眼七师妹杜沅芷的反应。

    大师姐郑瑞玉,字霓绯,名与字,皆是喜气盈人,然则其人之所言所行,却宛似千年南山之峨峨,望之凛然。

    她春秋不高,平日之神色做派,皆有一股子齿剑如归的烈女气象。

    常以师父之言行举止为效仿对象,且甚爱以玄色为服。

    众师妹私号曰:“铁夫人。”

    独孤烟月虽则性情通豁,恣情疏野,但见着这位喜着黑衣的师姐,也多收起了心性,稍不造次。唯有六师姐韶宜兰……。

    “哎呀,这该载歌于空潭,清酒深杯于杏花之阴的日子,却偏要呆坐在这里读些夫子们的意气之作,未免有大煞风景之嫌。”

    说话的,正是六师姐韶宜兰。此人生来一张桃花脸,腰如束素,是个芳姿嫩声的妙人儿。

    大师姐对曰:“何解?”

    韶宜兰起身,舞着彩裙飘至三师姐史琴音之小案前,语吐清芬道:“既有丝竹在此,又论老庄之道,我等何不手捧一杯,效仿昔日竹林七贤,饮酒纵歌于前,才不致辜负了这水流花开的好一番道境。”

    大师姐郑霓绯闭卷而思,俄而,她即正色道:“依师妹之言,若是论及禅意,我等岂非更要吃斋念佛,阿弥陀佛了?”

    韶宜兰却不接话,又道:“每每语及逍遥之论,人人皆言《庄子》。但师妹却有一问不解,还望师姐赐教。”

    郑霓绯一颔首,“师妹请讲。”

    韶宜兰道:“那些拜读过《庄子》的人,却未必能因此而有了逍遥之身,做个逍遥之人;而那些真逍遥,真快活之人,又未必肯去拜读《庄子》之说,这却是为何?”

    对着这样一道近似于“白马非马”,显然蓄谋已久的诘问,向以长者自居的郑霓绯不免一时语塞,仿佛丢了小抄的私塾先生一位。

    座上的众师姐则交头接耳,掩嘴而笑。

    三师姐史琴音一拨银筝,室中清响绕梁。她停下手,徐言道:“师姐莫要介怀。宜兰之言,无非是齿少气锐的意气之说,无足为意。”

    郑霓绯接过此一根救命之稻草,急切道:“三师妹所言甚是。”

    又示意韶宜兰归位,好继续讲义。

    韶宜兰只得悻悻而归。

    谁料途中生变。

    她行过的裙风不意将四师姐俞灵真案上的纸笺蹭落于地。

    落席于琴桌前的俞灵真将手中誊本一丢,恨声道:“就为了张郎多看了我一眼,犯得着如此挟私报复么。”

    这韶宜兰乃是个爆竹筒子的脾性,一听此话,即刻凤眼一横,“你这是诽谤!”

    俞灵真理了理妆容,“昨日的那一幕,我可是瞧得真真的。”

    “呸!不过一乡间赶着白羽书生的白面书郎而已,我犯得着为他争风吃醋?”韶宜兰双手插腰,气势汹汹地回了一句。

    “什么白羽书生,白面书郎的,咬文嚼字,姑奶奶听不懂!”俞灵真学着韶宜兰的样子,也“豁”地站起,双手插腰,向前一步。

    “哼!白羽书生,便是能将你这种妖里妖气的娘儿们啄得神魂俱散的大白鹅是也!”

    “我倒是劝你,平日里少点冶容画眉,涂脂抹粉的。伴着青灯,多读读圣贤的道理,才是正经紧要之事!”韶宜兰自恃乃是除了大师姐之外,最为明理的那个。但这老是戳人痛处的做派,却未免失了君子,哦不淑女之风。

    俞灵真自恃有惊世的美貌,闲时常揽镜自照,甚而对月长叹,恨自家未能逢在乱世,好凭借着这一副如画之皮囊,试与那貂蝉一比高低。

    虽然众人亦曾多番暗示,她之相貌,也不过中人之姿。

    奈何女子多掩耳盗铃之辈,说一个女子色不如人,这便是比杀了她还要不堪忍受的羞辱。

    今日,韶宜兰非但点了她的才疏学浅,还侮辱了她的如花之貌,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心念一至,却听她大叫一声,扑上去抓了韶宜兰的云发,口中还忿忿道,“你不过衣裳比我多了些,天赋比我高了些,便忌妒起我之容貌……。”

    俞灵真的这一番自说自话,使坐于末席的独孤烟月眉心如麻,“四姐自恋如此,真叫人不忍直视……。”

    韶宜兰亦非食素之人,她虽被揪住了发髻,一时有些龇牙咧嘴,但平生未遇强敌的她,反手便扯了俞灵真的衣衫,用力一撕,“刺啦……”一声,即自俞灵真的罗襦上撕下一片轻纱。

    两人扭打成团,钗环,簪子叮叮当当地坠了一地。

    看热闹的余人趁隙蹲下身子,捡去了些首饰,又嬉笑着退至一边。

    “哇,这莫非是‘云蝶轩’的定制?《江湖杂记》上给了十个内页的广告,还请来了郭淳夫郭大师亲自操刀作图,联名设计呢。”一人将捡来的鬓钗高举在空,细细欣赏着,一面羡声连连。

    “就是画《早春图》的那个老头儿?他不是画山水的么,怎么还跨界到女人的闺房之物上来了?啧啧,没想到四姐这么有钱……。”另一人一把夺过,目中的妒火简直便要焚烁了这枝首饰的无辜。

    另外两人非但不上前扯劝韶宜兰与俞灵真的鏖斗,还在一边拊掌叫好,“看瓦子嚣三娘相扑喽……。”

    大师姐郑霓绯算是半个好先生,却并非可力挽狂澜的女巾帼,她呆坐于案,竟忘了师父亲授的傍身法术。

    倒是独孤烟月看了一会儿热闹,将手笼于唇边,大喊一声,“客来也……。”

    正抓得钗横鬓乱的韶宜兰、俞灵真二人,猛地推开对方,慌忙整理起仪容来。

    俞灵真一把夺过被顺走的珠钗,在头上左右比划起来。

    韶宜兰撇嘴一哼,返身即去屋角的花几处。她自瓶中折了寸长的杏花,插至胡乱理好的鬓上,复又袅袅地折了回来。

    余下的,皆一团挤在门边,往院门外举目张望。

    惟有三师姐史琴音超然世外,纤手一弄,低低地操琴自醉。

    独孤烟月原以为只是随口一谑,却不成想,在各位师姐叽叽喳喳的雀鸣之中,那棵红云万枝的海棠树下,竟缓缓行来一位碧落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