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议事堂通过了公验收，负责的几位匠师老脸开花：这下不用担心抠门的李夫子扣赏钱了……</p>
参与新议事堂修筑的匠工和青壮很高兴，这下不用担心自家过年凄惨，只能看着别家吃肉了。 提供砖石、木材和桌椅的新晋作坊主更开心，庄主果然是厚道人，帮着自家建作坊，要努力啊，争取拿到明月堡的供应资格！</p>
屋内的炭炉烧得正暖，铁板的肉片“滋滋”作响。</p>
李梦空给赵伯、张万里各夹一片儿，然后自顾自吃着，“庄主不仅学究天人，于这吃食之道，也是讲究得很。”</p>
赵伯失去了半条胳膊，却依旧吃得飞快，囫囵说道：“可不，唔嘘~好烫！”</p>
“庄主刚被大小姐救回来的时候，便很看不山里的吃食。”赵伯消灭完一张肉片儿，抹抹嘴，催促旁边的伙夫快切，“大小姐不服，庄主便拿最常见不过的野菜粗粮，做出好香的野菜粥，好多老伙计过去看呢。”</p>
张万里吃相较雅，咬着一根青菜，心里想的却是：只知道吃肉的两个家伙，冬日里的菜蔬才最宝贵！</p>
外头开始飘雪。</p>
如今的时节，英烈遗孀的暖房怎么种出新鲜菜蔬？肯定有庄主的帮助，这等技淫巧，庄主最擅长不过，张万里如此想到。</p>
李梦空喝口浓茶解腻，满足地叹口气，“庄主做事，从来不止为了口腹之欲。明月集里的明月酒楼，其花样繁多的炒菜，大都出自庄主之手。”</p>
“酒楼、饭庄和旅店是其一，暖房种菜是其二，靠着这两项，还有庄内人家让出的几个行当，英烈遗属才赶其他人家的日子。庄主行事有古风啊！不过明月集的富商好厉害，为了在冬日里吃新鲜菜蔬，不惜耗费百贯。”</p>
赵伯和张万里连连点头。</p>
明月庄内，也有十几户人家够得腰缠千贯，但真没几个人在享受下大功夫。顶多把自家改建成砖石小楼，每日见见荤腥罢了。</p>
层人家开办作坊，经营商队，赚的钱哪里去了？公的抽成很重，大部分作坊主不敢花钱，这是最重要的原因。</p>
首先，明月庄的公，管理的事情大周官府还要多，为庄民提供的服务当然更好，这些都需要大量钱粮。</p>
公抽成很高，这也是刘氏亲族和离庄人家最为诟病的一点，抽成平均占到作坊收入的三成。想要保住利润？加油干吧，兄台。</p>
其次，公对新庄民和妇孺有各种救助，还对某些部门有补贴。</p>
英烈遗属需要照顾，孕妇要照顾，孤儿更要妥善安排，哥老营、守兵和医卫处都要投入大量钱粮。李响还搭进去好多钱粮，不然公的压力会更大。</p>
再次，修建明月堡、攻伐秦岭和维持商道，也需要大量资源。</p>
最后，敌对势力的情报要搜集，官府厢军的关系要维持，也要掏出大笔交子。</p>
公抽成很重，大部分的作坊主便收敛了享受的心思。国又一直有财不露白的传统，看到别家紧巴巴地过日子，自家哪好意思奢华无度？</p>
李响的示范，也很重要。</p>
刘氏亲族一直想知道，李响占了几成明月庄的利润。这个答案除了李响自己，只有李梦空和赵伯知晓，两成三！</p>
过去三个月，李响一人便占去了明月庄利润的三成。但李响花在自己身的，却寥寥无几。最核心的几位高层，和多少知道一些真相的庄民，对李响的狂热很好理解了。</p>
明月庄正处于升期，赚钱之后，很多人选择再投资，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p>
所以说，明月庄的作坊主赚到了钱，首先想的，便是交抽成后还剩多少。剩下的钱，除去成本和各项花费，还剩多少？</p>
有些人家一看，还剩不少！那也不能乱花。</p>
作坊要扩大，要多招些人，再招揽几个护卫。顶多修一下房子，做几身衣服，多买些肉食。什么？想穿丝绸，喝梨花白？得了吧，庄主过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不能太嚣张。</p>
明月庄的层人家，越是明白事理，越是有远见，越推崇朴实的生活。对过了好多年苦日子的大周子民来说，庄主崇尚的生活方式，很让他们心安。他们向庄主李响学习，有钱多吃肉，多开作坊，多买武器。</p>
没错，明月庄的层人家也有攀，的是谁家作坊大，谁家雇佣的人多，谁家孩子在蒙学成绩好，谁家招揽的护卫厉害。最多再加谁家的砖房坚固，谁家的炭炉更大，谁家购买的武器更多。</p>
总之，明月庄很“硬”，庄民越来越野。</p>
公的伙夫把铁板碗筷收走，张万里关房门。</p>
赵伯用独臂把水壶放到炭炉面，李梦空开始装模作样地表演茶艺。咳咳，每一个大周童生，都很向往士大夫的生活方式，李梦空居然学起了茶艺。</p>
张万里是见过世面的，看着李梦空错漏百出地在那里装叉，也不点破。赵伯却拿起小小的茶盏，“啧，这都不够一口的，够干啥？”</p>
李梦空很尴尬，张万里忙向赵伯使眼色：虽然不知道他在干啥，你不能给点面子？李老头恼了咋办？</p>
赵伯似没有看到张万里的示意，“难怪了，难怪朝廷养兵百多万，又有那么多石炮、神臂弓和铁甲，却打不过西夏和辽国。光是泡口茶，浪费三炷香，真不知道那些大老爷，平日里都在搞什么勾当？打得过才怪！”</p>
张万里震惊了，对大字不识的赵伯刮目相看。</p>
李梦空羞恼之后也怔在那里，好半晌才长叹一口气，把高价买来的茶具收了起来，起身向赵伯行礼，“老夫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居然鼓捣起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多谢了。”</p>
赵伯摆摆手，“我也是查到了一些消息。你知道送茶具给你的那位举人，什么来历么？”</p>
李梦空知道事情不对头了，问赵伯详细情况。原来，跟李梦空结交了大半年的那位举人，居然是刘夏都未来岳父的好友。</p>
李梦空明白了，这是有人利用他科举不顺的心理，找个“高学历”人才，玩一把“折节下交”。现在是茶具，接下来是诗，再下来是策反了吧？！</p>
李梦空出了一身冷汗，决定把那套茶具放到自己卧房，每日鞭策自己。太危险了，山外的人为了渗透明月庄，策反明月庄的高层，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p>
张万里暗叫糟糕。</p>
自家那三十出头的傻儿子，最近老是酒气冲天地回家，儿媳妇还在老妻面前抱怨，不会是被人拉下水了吧？是黄立仁，还是刘夏都？回去要好好查查了，免得有人拖累全家，连累孙子张永年……</p>
良久的沉默之后，三人决定互相监督，互相提醒。太可怕了，某些人无孔不入啊，庄主秘密赶回来，果然是有远见！</p>
李梦空继续三人饭前的话题，也是庄主要考校的问题，更是王三思虑的难题：明月集，到底为什么，能够有今日的繁华？</p>
明月庄的影响，肯定是一重要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无论技术还是工匠，好些士绅大户的作坊都不亚于明月庄，甚至更好。</p>
王三的才能也是一个原因，但王三毕竟是为商户办事的，顶多算一个较好的管理者。</p>
办作坊，搞贸易，明月集的条件南阳、襄阳，差了不止一筹。</p>
交通差强人意、粮食全靠外运、原料紧缺，这样的明月集，为何会成为繁华之地？南阳和襄阳士绅搞出了几个集市，却半死不活，又是为何？</p>
三人交流了一阵，觉得主要原因，还是规矩。</p>
李响从一开始，便把明月集规划为明月庄的对外窗口，和缓冲地。</p>
李响毕竟二十出头，想不了太深。但他规划明月集时，不可避免地加入了心底的一些想法，和原时空的相关知识。这也使得王三甫一任，便站在了最高点。</p>
在大周占据统治地位的士绅，出于骨子里的习惯，很快挤走了厢军代表张万里。某些商户兴高采烈，觉得可以一飞冲天，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傻眼了。</p>
厢军的作坊没有崩溃，也没有投向正人君子们的怀抱，却投靠了明月庄。那些商户阻断水道，四处给明月庄使绊子，却收效甚微，顶多影响了明月庄的利润。</p>
想要独揽生意、榨取更大利益的商户不干了。</p>
他们找到官府，让官府给圣人子弟们撑腰。但知府知县几乎都是外地官，经制官员的利益，在李响的操作下和汉江的全体作坊绑定，一损俱损。</p>
经制官员不出大力，士绅大户找到了胥吏牙行，和经纪行老。明月集既有作坊，又有游商，还有展销会，没有这些间人的利益。</p>
胥吏牙行和经纪行老的努力，确实取得了一定效果。正人君子们独揽市场，飞速提价，还要干掉王三，彻底把小商户吃掉，还要设卡收税。至于挣扎求生的流民山民，他们才不管，顶多开个粥棚把人送走。</p>
士绅大户以自身经历，解释了什么是自作自受。</p>
胥吏等阶层，本是特权笼罩下的产物，很快把明月集搞得乌烟瘴气。小商户和游商跑走大半，士绅大户的利益受到损害，并随着内斗加剧而愈演愈烈。</p>
知州判官之类的经制官员利益受损，对本地的士人阶层很无语。贪心办坏事，惹一身骚，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p>
明月庄、厢军、秦岭村寨、流民，这些势力的作坊可以付出不小代价，走秘密渠道。跳出士绅大户的圈子后，跟明月庄交好的势力居然可以活下来，这一点引起了正人君子们的警惕。</p>
明月集的劣势显现出来，既没有非要存在的理由，又没有太占优势的行业，承受不了太多人的分食。换句话说，明月集先天不足，汉江边的作坊利润有限，承受不了更多利益阶层。</p>
至此，明月集的利益轮廓浮现出来。</p>
大族豪绅的商号，从明月集购进大批的铁器、药材、桐油和衣帽鞋袜，然后运到丹江口，再通过水运到大周东部。大商号有压价权和出货渠道，给不了明月集更多东西。</p>
小商号和游商，有很大不同。</p>
本小利薄的商户，只能和汉江边的作坊进行深层合作，仔细考虑每一笔铁器、农具和衣物的盈亏。只有把汉江作坊出产的菜刀、铁叉、锄头、耕犁和水壶运走，穿过层层阻碍，交到百姓手里，他们才可以盈利。他们人数众多，很多人常驻明月集，给明月集带去了大量业机会，是明月集的主要服务对象。</p>
从天南海北而来、人数众多、没有特权的小商户和游商，促进了明月集的繁荣，这便是明月集的真相。</p>
明月集想要维持下去，必然要剔除牙行胥吏、经纪行老和黑白势力，这等阻碍自由通商的东西。</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