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豹带着人,如同他们浩浩荡荡地来一般,浩浩荡荡地走了。
许小仙听得外面没了动静,这才放了心。
不过,殷子辛并没有立刻把他们放出来,而是等到申豹带着人将殷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搜完了,彻底离开之后,才将他们放出来。
许小仙惦记着申豹要告殷子辛贪污一事,出了密道便指着那面墙的小摆件问道:“殷大人,他若是真的将此事泄露出去怎么办?”
殷子辛淡淡道:“无妨,都是些假的小摆件,讨巧好看而已。”
“假的?”许小仙惊讶道:“你藏这些假的东西干什么啊?而且,这看起来很像是真的啊!”
“藏它们,自然是为了掩饰密道”,殷子辛道:“做我们这一行,也是将头拴在裤腰带上的,怎么能不为自己留一条逃生的活路?这些东西若不做得逼真,又怎么能蒙蔽诸如申豹这样的人?但是宫里识货的人仔细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赝品,我自然不怕他去皇上那里告我。”
许小仙问道:“可是你收集这些赝品,看起来也怪奇怪的,怎么和皇上解释呢?”
“我就说,祖上喜欢这些东西,自己做了赝品来把玩,从未想过让世人看见。因为是祖上的东西,不好扔掉,要留着做念想;但又因为是赝品,不好露在面上,便只能放在暗格里,权当尽孝心。皇上若不信,大可以去查我,反正我从没收受过贿赂,不怕查。”殷子辛道。
许小仙和周新同时向殷子辛竖起了大拇指,都觉得他很牛。
殷子辛又道:“我反而盼着申豹去告发我。若是皇上也派人来我府上查过,我的府上,便是应天城中最安全的地方了。以后你们继续藏身于此,便不会再有怀疑。你们在次藏几天,等过一阵子风声没这么紧了,我就送你们逃出城去。”
许小仙知道殷子辛是好意,但是殷子辛说让他逃出城,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殷大哥,这件事情同周大哥无关,他应该没问题吧?”许小仙问。
“现在还不能确定”,殷子辛道:“如果卢员外说出这幅画是周新卖给他的,那么周新自然也难逃罪责。不过,那卢员外还算有些善心,在申豹的一再逼问之下,只说这画是在你手中花二十两银子买的,并未攀扯周新。”
许小仙道:“他是和我有仇,我之前给他做一个麒麟神像,没做好,他先些将我沉河杀了我!”
“是吗?”殷子辛回想了一下,道:“我听说的,倒是不像。我听申豹说,那卢员外替你求情呢,说你并不知道这幅画是伯夷叔齐采薇而食。我觉得他供出你,多半是因为画毕竟是你的,实在遮掩不过去,倒不是为了报仇。”
听了殷子辛的话,许小仙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卢员外竟然会为他求情。
“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许小仙道:“不管卢员外是故意害我也好、还是逃不过只能招供也罢,画毕竟是从我这里流出去的,我如果逃跑了,所有的罪过必定都落在卢员外身上,这不是害了他吗?”
“难得你到此时还能为他着想”,殷子辛道:“但此案人证物证俱在,又恰值皇上刚登基不久的敏感时期。你如果不逃的话,只怕,难逃一死了。”
许小仙坚决道:“殷大哥,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绝对不能逃。我不能成为一个讨犯,我也不能连累卢员外丧命。我觉得,这件事情一定还有转圜的机会,我不相信我这么年轻就会走到绝路上。”
殷子辛摇摇头,显然很不赞同许小仙的话。
在锦衣卫中呆得久了,他见过了太多瞬息间的生死。许小仙说的,不相信这么年轻就会走到绝路上,这道理,其实没有一点点存在的根据。“倒霉”二字,从来都是不挑年纪的。
申豹一定会抓住这件事不放,所以只要许小仙还在应天府中,早晚有一天会被申豹发现。而一旦被申豹抓住,就只有死路一条。
殷子辛是很坚决地让许小仙跑,但周新却陷入了纠结。
他的想法和许小仙一样,不想让许小仙成为逃犯。小仙没有谋反之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流浪天涯,真的太不值当了。
许小仙道:“殷大人,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我能破获皇宫失窃的案子,会不会有将功赎罪的可能?”
殷子辛道:“这倒也是一个法子。只不过圣意难测,我们是不能完全保证的。只能说,若是破获了此案,会有活命的机会。这一场豪赌。”
“我愿意赌!”许小仙坚决道:“殷大哥,我不打算逃走,我打算赌一把。等天黑了,我就回到我家里去。还要麻烦你将这个案子所有的相关资料都交给周大哥一份,让他给我送过来。”
“周大哥,既然卢员外没有把你供出来,你就是安全的,就不要跟我一起躲躲藏藏了。你就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该当值当值,该办案办案。只有你在外面行动自如,我们破案才有希望。”
周新点点头,向许小仙伸出手,道:“小仙,我和你一起赌!”
许小仙也伸出手,两个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殷子辛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上来,道:“还有我。”
他的犹豫,不是因为他在考虑要不要加入,而只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主动和谁有过过于热络的接触。
既然许小仙如此坚决地要为自己翻案,他自然会尊重许小仙的决定。
说实话,有人宁愿清白地死,也不愿蒙羞地活着,这个道理他是懂得的。没想到许小仙这个市井小混混,居然也会有这样魄力,让人佩服。
定下要用将功赎罪的法子,殷子辛便道:“小仙,你还是住在我府里更安全一些。这样由我将案子相关资料拿给你就行了,而且案子上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们也能及时交流。申豹已经来搜过一次,以他毕竟是我下属的这个身份,怎样也不能再来搜第二次,所以我这里是安全的。”
周新也道:“是啊小仙,神仙一条街里人多眼杂,你回去,就算不出门,也未必是安全的。还是留在殷大哥这里,保存实力,我们才更有翻身的机会。”
许小仙是怕麻烦殷子辛,但既然此时殷子辛已经完全把自己放在了与他和周新同一条战线上,他也就没必要过多客气了,那样反而生分让人心寒。
因而便不客气道:“殷大哥,那我这几日就住在你府上了。我们争取尽快破案,我会到皇上面前认这私藏禁画之罪的。”
殷子辛给许小仙在一个偏僻的院落里找了个小房间,让他隐蔽地住下。这里距离殷子辛读书的小雅斋不远,殷子辛平时过来给他送吃的、送卷宗也方便。
周新不便消失太久,以免申豹那边有人盯着会起疑心,便带着哪吒先离开了。
殷子辛还有公务要办,打点好许小仙这边的事情之后,也离开去了衙门。
剩下许小仙自己,躺在这个虽然小而干净的房间中,难免觉得冷冷清清。
原本热热闹闹的请神节,不想竟然出现了这样的祸事。
在他眼里,皇上是个明君——虽然靖难之役的确让人颇有微词,但这并不影响皇上在政事上的举措。
可是很奇怪,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都让他觉得,皇上,似乎并不是他心目中的明君那么简单呢。
只说一件事:镇江府所报上去的少女飞升的说法,明摆着是谎言,若说皇上为了粉饰太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大肆嘉奖那特使呢?好像是在帮着镇江府做掩饰,极力让人相信飞升之言。
镇江府加上应天府,一共有二十几个失踪的少女,这样的人数不可谓不庞大。若是个明君,怎么可能轻易相信鬼神之说,而至二十几个少女的性命于不顾?
当日特使返乡的风光,成了许小仙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那风光的背后,恍似有着一团团迷雾……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许小仙是被一个轻轻的开门声惊醒的。
“谁?”他顿时警觉地从床上弹起来!
借着月色,看到是殷子辛拎着两坛子酒和两包吃食进来,这才放了心。
“殷大哥你家里太舒服了,我竟然睡着了,还一觉睡到了天黑。”许小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他也觉得自己心太大了,明明是个借宿躲避的逃犯,居然还能睡得这么香。
殷子辛道:“这一阵子辛苦了,喝酒。”
殷子辛将酒和卤味都放在小桌上,简短招呼道。
闻到酒肉的香气,许小仙的馋虫就被勾起来了。兴冲冲地从床上冲到桌边,拿起食物就开吃。
“嗯……太好吃了!殷大哥,你真是太好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烧鸡啊!”逃难的日子里居然还有烧鸡可吃,简直不要太幸福!
殷子辛点点头,撕了一个鸡腿给他,道:“吃。”
殷子辛这人,只要不是说案子和讲事情的时候,都非常寡言。但许小仙发现,这个人的心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