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宝塔形古窑窑洞内一片黑暗。
脚步声在大约两三米外停下后,就再未发出任何动静。
好在那蛊蛇挡在窑洞口,令姬亦鸣心中稍有点安全感:“周泽,是你吗?”
没有任何回答。
脑中闪过方才在昏暗灯光下惨白面容和僵硬动作,以及最后“逃跑”时极古怪的脚步声,姬亦鸣心中禁不住升起股寒意。
这个家伙……到底是不是死而复生?
黑暗中,盘成一团的蛊蛇身上传来阵极轻微的震动。
然后就听它“嘶嘶”叫了几下,尾巴甩动间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声沉闷撞击声。过了不到半秒钟,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脆响随即响起,然后姬亦鸣只听外面脚步声似乎由双足变成四肢爬行,却一点不慢地迅速远去。
他不确定方才刚刚之人是否露过一面的“周泽”,却敢肯定绝非赢行天或者其他组织那些宗师高手。
究竟是什么东西?
黑暗中,姬亦鸣突然意外地发现,身周那股子冻入骨髓的寒意好像减退了些。
他有些不确定地拍拍蛊蛇身体,等它让开洞口后果然发现外界温度,已到了无法影响自身的零度左右。从之前三十多度,一路降到零下二十多度,又再回到零度……
短时间内如此剧烈的温度波动,虽然身体活动能力随着《太一长生诀》心法流转而迅速恢复,但他却越来越感觉到这座古瓷城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打开护目镜灯光,地面上没有留下方才那东西的任何痕迹。
蛊蛇尾巴上未见任何伤口,只沾了点白色粉末。姬亦鸣用手搓了搓,感觉有点像是从瓷器上磨下来的碎末。
看着脚步声离开方向,也不知该继续检查三座砖窑,还是追上去查个究竟。
犹豫片刻后,他终于还是一拍蛊蛇脑袋,借着头上灯光朝黑暗中走去——三座砖窑都已在外侧基石上做好标记,暂时也找不出里面数字、爪痕之间关系。但那诡异莫明的“周泽”,或许是解开这古窑城谜底的一处突破口。
(不知道姜芷幽有没有遇到同样情况,有的话应该也会留下相应线索吧?)
声音消失方向恰巧是正南,走了段路后他干脆一路往前顺便一路继续检查古窑内标识,可惜却始终未发现标注着“458”的目标。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检查了六座砖窑、前进大约一公里。一路向南的姬亦鸣终于也走到了整座古窑城的尽头,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青砖城墙,以及雕刻其上的“狴犴”图案——身为历史系高材生,他对这龙之九子在城墙上所担负作用自不陌生。
只是这个发现,却令原本心中已有判断的姬亦鸣,再度疑惑起来。
事实上就在距离慈溪市不远的江南名邑上虞,下辖南乡上浦镇一代,就有至少八百年历史的风俗——“狴犴龙舞”。
此处据传是当年虞舜捕鱼之地,为纪念舜帝而在渔蒲村的“渔捕庙”,每年举行这种历史久远的舞蹈时,都会由十几人舞动一条长达十六米的“狴犴龙”,伴随着蜈蚣、毒蝎、毒蛇、毒蜂、毒蜘蛛这五种剧毒之物,游街走市。
狴犴龙,负责监辖天下恶物,最常用在监狱之中。
只是晋成帝给自己和皇后烧制陪葬品的窑群,为什么又会与监狱扯上关系?
他脑中突然闪过方才三座窑内,那几道古怪的爪印。
314、277,211、458。
莫非这几座被姜芷幽刻意留下线索的古窑内,并非篆刻文字所写的“试作”,而是为了关押某些东西?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咸康元年之前晋成帝并未掌权。在此之前东晋朝还经历过几次不小的叛乱,甚至于司马衍自身性命都曾几度受到威胁,皇权更迭之间的凶险……若是再涉及到当时修炼者,把这烧制陪葬器的古窑城一物多用也很合理。)
爪印、监狱、死而复生的“周泽”。
这许多新的线索交织在一起,姬亦鸣总有种马上就要解开谜题真相,却始终找不到最关键那处“线头”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一路检查了那么多造型不同的窑洞,始终也未见有哪个特别巨大或阵法与宝相花纹饰相类似。闫思光所说的“大一统”阵,依旧不见半点踪迹。
他正思索间,一道极强的光芒突然从远处亮起,探照灯般左右扫射几次后寻索锁定了他身形。
“嘶嘶嘶!!!”
金首黑躯蛊蛇发出阵暴怒嘶鸣声,化作道金色闪电般,冲着光源处激射而去。
直到此时,姬亦鸣才意识到这条无缘无故跟在自己身边时不时蹭脸吐舌头,还喜欢像狗子一样摇尾巴的蛊蛇,乃是被三位蛊道宗师豢养出来的可怕存在!
仅是这种速度,就已经超越了方才所见那几个宗师级别高手。
他只犹豫不到半秒,就疾运起《太一长生诀》心法,也朝光源处方向去。
不是觉得自己有资格参与宗师高手间的战斗,而是极正常的逻辑分析——蛊蛇是由那“虫豸道”蛊道宗师豢养,虽然不知为何与自己如此亲近,但以它表现出来的智商应该也不至于噬主。
——那个能变化成巨人的青丘被赢行天打成重伤,就算不死也已失去战力。
剩下可能性,自然就只有赢行天与最后新出现的第三方势力。
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值得赌一下了。
才没跑几步,不远处的气劲交击声很快响起。姬亦鸣稍稍感应了下顿时心头大定,一路高喊着冲过去:“自己人,别打!”
那边赢行天已掐住蛇头将它整个提了起来,闻言把拳头堪堪停在了蛇躯七寸处。
蛊蛇扭过头看着姬亦鸣,金黄色大眼内露出委屈之色。
后者眯起双眼挡住刺目光芒,开口先问了句:“你的灯怎么这么亮?”
赢行天点点护目镜右侧:“强光模式,这还有个开关。”
姬亦鸣:“……”
……
……
听姬亦鸣说完被掳走后发生的一系列怪事,赢行天低头看了看手心里老老实实的蛊蛇,表情古怪:“它应该是被虫豸道那三个蛊道宗师,全部心头血豢养出的至阴至邪之物,为什么会与你如此亲热……”
“周泽,死而复生?”
赢行天闭了闭眼,随即微微摇头:“方才黑暗中我也遇过一次袭击,虽然将对方打碎,但那种触感应该也是瓷器无疑。你看到的东西,绝不是周泽!”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姬亦鸣闻言还是禁不住升起股寒意,下意识朝周围看了圈。
“窑火熄灭之后,这里情形很诡异。似乎空间和时间都有些扭曲,你紧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开,等找到那几个家伙解决掉所有小麻烦之后,再做探索吧。”
雪亮光芒下的赢行天神情淡漠,即便情况逐渐失控也未露出任何担心表情,令姬亦鸣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又将姜芷幽留下两串数字对应四个窑洞之事和盘托出。
“小幽已经研究到如此深入了?”前者皱了皱眉,手指轻轻敲着盘在旁边一动不敢动的蛊蛇脑袋:“这样看来,她进入古窑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早,至少不是闫思光那阵法传送后才发现此处。”
说到这里他又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内有了丝愠意:“为了那缥缈无根的传说,把这么多同侪性命都置于险地。小幽,你真的太任性了!希望这次,我们潜龙渊付出的五六条人命代价,能让你清醒一点吧。”
姬亦鸣犹豫了会儿,终于将自己关于古窑城年代、晋成帝杜陵阳、和晋康帝年号、皇位交替之间的各种猜测也一齐说出。
“晋成帝司马衍……”赢行天沉吟一阵,微微点头:“是我们之前猜错了,建元年号对应的应该是琅琊王司马岳,而非汉武帝。这样说的话,我倒是想起来你说的那位成恭皇后杜陵阳死于咸康七年,最后与司马衍合葬在兴平陵。”
——兴平陵位于江苏省的江宁县鸡笼山,距离慈溪尚有数百公里距离。历史上这一帝一后之间的爱情故事,还是段广为流传佳话。
“咸康七年春三月,建康城民间女子突然头戴白色沙果花,传言织女将回天庭。”
蛊蛇脑袋被赢行天手指一下下轻扣,敲得“邦邦”作响却不敢丝毫反抗,只用大眼内委屈表情看着姬亦鸣。后者赶紧把它拉回到自己身边,摸了摸脑袋以示安慰:“我记得这一段,三个月之后杜陵阳病故,民间传闻她就是织女转世。过了一年司马衍也病重身故,被民间传说是牛郎织女在天庭重聚。”
“事实上在我们修行界典籍记载中,杜陵阳乃是那个时代的蛊道宗师,曾留下一部《金蝉化生*》心法。这门功法至今仍有人修炼,可惜对应阵法同样残缺不全,自东晋后就再没有修行者修炼到宗师境。”赢行天瞥了一眼蛊蛇,后者缩了缩脖子转开脑袋躲到姬亦鸣身后,悄悄吐了吐信子:“若这座古窑城真是司马衍为杜陵阳烧制陪葬器所建,那么他们两个的死……或许都有些问题。”
“假死?”
“死未必是假死,但传说中最原始版的《金蝉化生*》,能让蛊道宗师精神不灭、蝉蜕转生。”赢行天转头望向城墙上那些“狴犴”雕塑,眼神微微缩起:“不过得先找到主阵法‘大一统’,才能确定我的推断。”
(如果所料没错的话,这古窑城内情形……应该比想象的更复杂。)
姬亦鸣点了点头,摸着蛊蛇脑袋未再开口。
赢行天虽没有明说,但结合姜芷幽留下线索,他心中其实也有了一定猜测。
《金蝉化生*》。
精神不灭、蝉蜕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