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床。
李寂城马上就反应过来,不远处的赵溪耳朵也特别尖,那张秀气的小脸猛然抬起来往这边张望,脸色变得煞白。
郑见愚医生看了李寂城一眼,又看看隔了几张桌子的赵溪,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跟那个护士走了,走的时候脚步很沉稳,让人看了再慌乱的心情似乎都跟着平复了不少。
也许,有他在,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吧
李寂城回到赵溪面前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姑娘,就是看着那张煞白的小脸,心里也没来由的有些痛,于是伸手按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默默的注视着她。这种时候,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样了,如果说没事就真的能没事,那他也一定会对小姑娘说很多没事的。
过了一会,李寂城转身走向餐厅外面,径直来到一号楼的楼下,守在那里的保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过也还是敬业的不让李寂城进去。
李寂城搬出了郑见愚的名字,保安板着脸说:“你搬谁出来都不好使,不让你进去是为你好,我要不是职责所在,我才不会守在这里呢!”
李寂城没有硬是往里闯,这不是在演偶像剧,他和夏家母女的交情也没有那么深。作为一个平常话都很难说上几句的邻居和没有教过的学生的老师,他已经做到极限了。
于是就站在门口等了一会,感觉到身旁有人,一侧头,看到赤着脚的赵溪强自镇定着站在了自己的身边,李寂城转过头看向楼里面,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陪她站在门口。
过了很久也许也没多久,李寂城没去看手机,反正是过了有一段时间,楼房里面响起了脚步声,看到几个全身穿着隔离服的医生护士从里面出来,先是进了一个房间,在里面消了毒,换了一身衣服又穿过一道消毒区,最后走了出来。
李寂城看到郑见愚医生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好,可是他也无法阻止什么。
“谁是呼吸科47床赵晴的家属?”郑见愚沉着声音问,他不是没看见赵溪,可程序上就是这样。
“我是。”出乎李寂城的意料,小姑娘赵溪这时候倒出奇的冷静。
郑见愚比赵溪高了差不多一个头,所以他低头看着小姑娘说:“很抱歉,病人因为肺部大面积突发性感染坏死,已经在2020年6月14日15点45分停止了呼吸,真的很抱歉,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我没有能救回你的妈妈。”
赵晴李寂城其实对这个邻居的印象很模糊,当他出手相助的时候,他想过这母女俩多半还不了,至少很长时间内还不了他垫付的医药费,也想过实在不行就不要她们还了,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医生早上不是都说我妈妈的病情好转了吗?”赵溪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平静,人也站得很稳,就是声音听起来很空,也很飘。
郑见愚感到很难过,他没有能救活赵晴,自己就觉得很难过,再看到小姑娘这个样子,他涌起一阵强烈的无力感,愧疚的说:“也许是我们过于乐观了,昨天入院后第一阶段的治疗效果比较理想,我们认为已经很好的控制了病情,但就在中午的时候,她的病情突然反复,而且变化十分迅速,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范围。对不起,我们没有办法。”
“那我能见见妈妈吗?”
“现在不能,遗体我们正在进行消毒杀菌和冷冻处理,并向公安机关备案,这是市内第一起感染死亡病例,我们已经上报检疫中心,要等检疫中心做出明确的指示以后才知道是封存遗体,还是移交给殡仪馆。对不起,现在这个情况,很特殊。”
“第一例吗?”那张小小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恍惚,虽然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可这样的状态反而让人感到不安。也只是以为感冒严重了而已,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个小姑娘听到妈妈死去的消息,不哭也不闹,只是,当她想要转过身对李寂城说点什么的时候,却突然眼睛一黑,一头栽倒了下去。
“孩子没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现在又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身体可以恢复,心理呢?郑医生,专业的东西我不懂,但之前你给我的感觉是她妈妈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了,是我理解错了吗?”
“我可以非常负责任的说,从一开始,我的治疗方案一定是最合理的,这一点,现在全市的诊疗方案都是互通的、透明的,我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另外,所有的数据都标明了我们的治疗是有效的,病人之前的确是在好转。但我只能说,我们对病毒的突变缺乏认知,最重要的是,我们之前的研究和临床完全跟不上病毒的这一次突变。我不想为自己开脱,我很难过,可是我已经无能为力。”
“你是说,这个感染不是普通的流感,这种病毒会致命?”
“我希望这是个例,但当我们现有的抗病毒药物对病毒的突变无能为力的时候,这个后果很难预料。坦率的说,很不乐观。”
“怎么判断是否已经感染?”
“如果你担心自己根据目前我院对包括你在内的与感染者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的监测,至少目前没有发现你们有被感染的迹象。”
“但是我留在医院里,被传染的概率非常大,是吧?”
“这个病毒能够通过空气传播,所以,即使你没有在医院里,你被传染的概率也是一样的。而现在你在医院里,我们的消毒措施远比外界更全面也更专业,而且我们对你们的监测可以使我们在最早的时间段确认你是否被感染。”
“也就是说,留在医院反而更安全?”
“你可以这么理解。”
“如果像你说的,那么这个病毒会带来多大的危机?”
“我不知道。我已经把数据上传给检疫中心,如果能引起足够的重视,政府采取的措施能够及时而有效,病毒扩散的范围就会得到控制。现在国家对可能存在的大规模传播疾病是零容忍,一旦发现是人为造成的扩散,那就会坚决的追责到底,没有人敢在这个事情上玩忽职守。所以,我认为不必过于悲观我还要去复查诊疗数据,就不陪你聊了。”
“好,最后一个问题,小姑娘什么时候可以去见她的妈妈?”
“如果可以,最好是不让她去见她的妈妈了。因为赵晴是在极端痛苦中死去的,我们没有专业的整容师,我怕她看到以后会受到更大的刺激。倒是你,准备承担抚养的责任吗?”
和郑见愚医生交谈的结果让李寂城感到很压抑。如果说最开始出手相助他也曾经为钱纠结过,那么现在,他是真的为自己的健康担心了。是他把赵晴抱上抱下送到医院的,也许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传染,只是还没有监测到而已。而一旦被传染,是不是也会遇到赵晴一样的结局,估计医生都无法给他一个准确的回答。
不管怎么样,李寂城觉得自己现在的麻烦很大。
郑见愚医生走了以后,李寂城又待在走廊的尽头抽了几支烟,把包里的烟都抽完了,看着烟盒上“吸烟有害健康”的那行字一阵的苦笑。他只能把烟盒扔了,回到自己住的那间病房里。
回去的时候,赵溪似乎是吃了药,躺在病床上睡着了。但吃了药也睡不安稳,嘴角偶尔翕动一下,像是想要说什么,眼角也全是泪痕。
刚给赵溪换了药的护士对李寂城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说话。李寂城看了护士一眼,虽然护士戴着口罩,但从她高挑的身材来看,她应该是那个和郑见愚医生走得很近的护士。看一眼胸牌,护士的名字叫张婧,倒是个很普通的名字。
一走出病房,张婧就抱着手,摘下半边口罩,露出很好看的脸蛋来,很严肃的问:“这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李寂城觉得自己够糟心了,小护士长得好看,但这么板着脸说话,李寂城虽然脾气好,却也是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张婧就瞪大了她好看的眼睛,更加严肃的说:“我不管你和她妈妈是什么关系,现在她妈妈不在了,你不能撒手不管。”
李寂城有种气急反笑的感觉,说:“我和她们只是邻居,凭什么我就不能撒手不管?”
张婧冷笑了一声说:“我之前还挺佩服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别让我看轻了你。”她显然并不相信他们只是邻居,如果只是邻居而没有一点特殊的关系,谁会自己垫钱还要冒着被传染的风险送人到医院?
李寂城想说你看不看轻我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但他不想跟这个正义感爆棚的小护士争吵,他只能说:“我会想办法联系她爸爸,扶养她长大成人那是她爸爸的义务。而在此之前,我可以协助她把她妈妈的丧事办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她们的邻居,连她们老家在哪,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我都不知道,这要办丧事还得想办法通知她们的家属。”
这时护士站在叫张婧,她很不满意的瞪了李寂城一眼,自己先忙活去了。
李寂城无奈而又烦躁的走回病房,赵溪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想来张婧和李寂城在门外说的话她也都听到了。她看到李寂城,赤着脚下了床,微微的抽泣着,弯下腰给他鞠了一个很大的躬。
李寂城心说,我能力有限,就连我们的师生关系,说起来也是蛮远的,我不是真正的老师,你更不是我直接教的学生,你再怎么鞠躬,我也不可能抚养你啊但这些话他最终都没有说出来,他只是叹了口气,打电话给他老板,也就是他心里那个坑人的校长,没办法,他得预支一笔工资,哪怕是买一个最便宜的墓地,也是要他倾其所有的。
只是,李寂城的电话还没有打出去,就看到隔壁那栋楼又有许多医生护士急急忙忙的跑来跑去,很显然的,又出状况了。